义续叹了口气,在桌子前有些焦躁地走了几步,“如果哥哥知道了的话,会杀了你的。” “你想告诉他的话请便,我不会介意。”在隆非看来,他与义续之间的情谊并不及血缘那麽深厚。 “我告诉过你,那时候是身不由己,为什麽到现在还未想通?”义续停下来,看著这个曾经因为他们的决定失去至爱的男人,强烈的内疚让他之前的愤怒犹豫了,“虽然对於殊亚确实有点不公平,但是如果不把她嫁去墨德兰堡的话,对方就不会同意结盟,那时候的战争爆发迫在眉睫,就算是为全国的民众著想,不得已的时候牺牲一个人……” “什麽不得已?你别告诉我你们必须靠毁掉一个弱女子的幸福才能保全我们的国家,这就是你们卑鄙的大义吗?!别让我恶心了!作为男人我真他妈感到羞耻!” 听到那样似曾相识的论调,隆非一瞬间失去了理智,这麽长久以来被时间压制的几乎扭曲的仇恨又在心底肆虐起来,似乎根本不可能被淡漠。 他永远无法逼迫自己忘记,走之前还一直都那麽健康活泼的她,仅仅出嫁一年就病死在偏僻的他乡,被那个年龄可以做他父亲的国王当奴婢般驱使後,随意地葬在远离皇家陵园的一处偏僻的乱石地里。而导致这一切的人,竟然是他可以为之两肋插刀的朋友,他们像做交易一样与对方谈妥了条件,出卖了自己的亲妹妹。第 9 章 从义续的办公室冲出时,隆非正好撞上了站在外面的少年。 他愣在原地,看著眼前一脸漠然的俊流,张了张嘴却没能说出话来,毫无疑问的是对方已经一字不差地听见了他们之前争论的所有内容。 “我可以进去吗?”俊流缓缓地开启紧闭的嘴唇,碳黑色的睫毛没有丢掉一丝从容般地低垂著。随後他看了一眼他,很少见的,这个理直气壮的男人露出尴尬的表情,。 隆非沈默著立在原地,由著少年熟视无睹地与他擦身而过,推开门进去了。他回头看了眼坐在里面的义续,有些佩服这个男人所做的小小圈套,因为已经非常了解对方,因此当然明白什麽样的诱导性话题能够致使他失去冷静。 打量著他表情僵硬的侄子,一向以通情理著称的校长并不急於立刻刺激他,只是漫不经心地问,“这几天你都去哪儿了?” “你突然叫我来就是要问这个?” 俊流的情绪有点微妙的波动,他显然明白自己能够听见这次的争吵不是个巧合。 “回答我的问题。”义续交握起双手直视著他,给了这个犯错还不打算服软的孩子些许压力。 沈默了片刻後,俊流放弃了挑起无意义的争辩的苗头,一五一十地说,“最近小洛生病,我去看了他几天。” “小洛……”义续轻轻重复著,同时在记忆里搜寻著这个名字,嘴里有意无意地说道,“你什麽时候跟他这麽要好的?我听说过,他有些不适应训练,前几天已经叫校医留意了,你去也帮不了什麽忙,缺勤次数太多的话教官有理由让你留级,懂吗?” 看著依旧心不在焉地安静著的少年,义续忍无可忍地皱了眉头,“听见了就回答,你的规矩哪儿去了?” “我知道了,长官。”俊流有些勉强地答道,他深吸了口气,觉得房间里闷得慌。 “为什麽要和隆非发生关系?”义续停了一会後接著问,似乎因为不想提起而音调微弱。 “长官,这是私事。”俊流眼睛都没眨,平淡地提醒他。 “我不但是以上级的身份问你,而且是以你叔叔的身份,”他立刻严厉地纠正到,“你父亲拜托我管教你,所以这是我份内的责任。况且,你入伍三年了,应该有身为军人的自觉,学校校规第一编第二章第六条里面怎麽写的?背给我听,大声点儿。” 俊流犹豫了片刻,不情愿地开口,“……职业军人之间的职业关系和单位的团结一致,是建立在营区环境内的相互信任、互相尊重基础上的。营区环境内的性活动会腐蚀互相信任和互相尊重,分散有关单位准备完成使命的注意力,因此是不正当的,违反职业道德的,也是不容许的。” 流利地背诵完毕这每学期都必须复习的条例後,还处在叛逆期的少年这次却没有辩驳,於是他的语气刻意和缓了些,“不过,这件事情我不会告诉你父亲的,毕竟你也是受害者……” “并没有,”没等他说完,俊流又忍不住出声了,“他不会做这种无聊事。” “可你刚才也听到了,他承认接近你只不过是迁怒。” “我不管他是出於什麽目的接近我的,”俊流忍不住提高了音调,“但是,你站在过去那件事的立场上来指责他,不觉得有点心虚吗?” 义续怔忪了一下,顿时语塞,这个少年的敏锐有时候让人很伤脑筋,且无法操控,他曾经以为能按照正常孩子的思维模式来约束他朝理想的方向发展,可结果是俊流在很多情况下都保持住了自我,他已经早早地拥有了独立的判断标准。 义续有些泄气地停止了这个话题,他也感觉再说下去只会更加让人觉得虚伪而已。 “总之,我会让人明天就送他去郡蓝的疗养院。”他隐约咳嗽了一声,恢复了官方的矜持语调,“你们的不端行为已经触犯军法,早就够格受到审查,我也只不过念在旧情睁只眼闭只眼罢了,但是这件事情既然有人看见了,若再放过你,我今後会失去管理学校的威信。” “悉听尊便,长官,您不需要向我作解释。”俊流也换了个公事公办的态度说道。 “从明天开始你会受到行为查看,开始一个月的受限期,并担任二十天的重体力纪律勤务,每天需书面报告你一天的行踪给连战术军官,同时记过十次,自动降级为二级学员,除了教室、餐厅、宿舍,和勤务地点,这个月禁止去营区其他地方参加任何活动以及约会任何人,处罚决定稍後会由纪律官以书面形式交给你。” □□□¤□自¤由¤自¤在□¤□□□ 俊流默默接受了他入学以来从未有过的重罚後,从那栋爬满藤蔓的旧砖楼里出来的时候,看见隆非就坐在往常的花台位置上抽烟。 他停了下来,很久以来即使接近到可以肌肤相亲的程度,他也习惯站在远处望著隆非,那深刻坚硬的轮廓只不过是低贱的不纯血统的表现,因为劳累而布满血丝的双眼边都是细密的沟壑,粗糙得有著颗粒的皮肤常因硝烟的覆盖而灰黑,比起经常出入家中的儒雅倜傥的贵族或官员,俊流在战场上看到的他简直邋遢得难以忍受。这个男人拼命抽烟什麽也不说的样子,起床时草草地打著领带的样子,全神贯注地拟订著作战策略,急噪时口无遮拦地骂粗话的样子,都比吻著他的时候要真实。 随後他慢慢走过去,比起以前相处时常会有的小摩擦,这次反而是不愠不火的口气:“不回去吗?” “我觉得你可能有话要跟我说。”隆非微微眯起深陷的双眼,拿下了嘴里烧得光秃的烟头,并没有与他四目相接,然後他随手用衣袖拍掉了身边石台上的尘土,“坐吧。” 等他刚刚坐下,隆非便轻声问,“挨骂了吗?” 俊流摇了摇头,半晌後说,“我想问个问题。” “你在抱我的时候,心里全是仇恨吗?” “呵,”隆非笑了笑,重新摸出了一支烟点燃,“做爱的时候如果参杂其他的情绪,会很不尽兴。” 听到对方这种时候也不正经的语气,俊流只是无奈,“姑姑的事情我以前听说过一些,你现在还恨我父亲吗?” “不恨的话,也不会沾染你了。” “够了,你当我是小孩?” “你本来就是小孩,”隆非轻哼了下,正要抽烟,又好笑地补充了句,“还有被虐倾向。” “你不用每次都在我面前刻意装做那麽无情的样子,”俊流对他的轻浮有些不快,表情开始严肃起来,“更不用找叔叔帮你铺好的台阶下,连一个过世十年的女人都忘不掉的懦夫,我才不会稀罕。” 隆非也不争辩,只是微微偏过头,若有所思地看著他,面对俊流这个年龄所独有的敏感,这个一向有话就说的男人也不想掩饰太多。 接著他吐出一口呛人的白烟,抬头望著天边厚重的云层,阴郁得如同彼此无法趋散的愁绪,“要下雨了。” “每次要下雨的时候,我的腿就会痛。”说著,他挪了挪那条用钢板和假体修补起来的右腿,它曾在主人指挥部下撤退的时候被地雷咬住。 “在战场上,没有什麽对错,每个人都是杀人犯,战争时期,也不会有正常的道德,”隆非自言自语念著,皱起眉头,轻轻抖掉了累积起来的一截烟灰,“我最後的一场战役,失去了这条腿和最要好的战友,还有五分之一的士兵。” 俊流心头立刻无法避免地抽紧了,他握住了冰凉的手指,沈默著听他说下去。 “这一年多的时间,你都没有拒绝过我,是在同情,还是觉得对这条腿有愧疚?” 见对方埋著头依旧不肯面对,隆非叹了口气,“我觉得我们两个没什麽区别。” 俊流闭上眼睛,无法否认对方的说法,从前线回到首都不到一星期,就传来了败仗的消息,西北边境的主力部队中了敌军声东击西的圈套,死伤惨重,而这之所以发生,只是因为情报的破译出了纰漏,导致指挥官做出了错误的判断,没能躲开这场本应避免的劫难。 本该安然无恙的七千多个人的生命让俊流不堪重负,整个心理防线都在一瞬间崩溃了,除了把自己锁在房间里害怕地哭泣,他不敢见任何人,甚至母亲的探望也让他恐惧,回到家里休养的日子里他如同行尸走肉,滴水不进又无法入睡,极度虚弱的身体让意识都开始恍惚,那次的打击太致命,摧毁了他所有坚固的信心,经过了长时间的药物辅助治疗,他才勉强回到了学校。 再见到身受重伤之後的隆非,他走路的每一次颠簸都让俊流的心如同刀绞般疼痛,这个男人不肯丢下被围困而陷入苦战的大部队,放弃了安全撤离的机会,是他为俊流犯下的致命错误作出了弥补,避免了更大的牺牲。 在学校里的破译练习不用承担任何风险,实际战争的残酷却没有丝毫的侥幸,表面上一如既往的俊流逼迫自己重新适应著新的任务,在逃避和责任之间承担起无法想象的压力。而前线失利的原因对外封锁了,人们唯一知道的理由,就是被他们视做英雄的将军隆非终於脑袋糊涂,因此在他伤好回国之後受到了冷遇甚至是诋毁。 他们之间的恩怨已经变得太复杂,也太一致,战争遗留在心底的伤痕还生著根,没有多余的空隙让微小的美好和单纯还能存在,隆非曾经说,“在我杀第一个敌人的时候,对未来再也没有任何期待。” 於是除了杀戮与破坏的义务,就只有性,这种最快速也最直接的方式,适合在乱世存在,俊流最初朦胧的仰慕,只会在被嘲笑之後埋葬,他和隆非之间不需要太多的解释,各自的痛苦,对方明了。 又一只烟抽完,隆非随手按灭了残余的火星,“我得回去收拾东西了。” 寂静片刻之後,俊流似乎觉得也找不到继续的话题,“我下午也有通讯课,你明天什麽时候走?” “大概中午吧,先睡个懒觉再说。” “好吧,路上小心。”他说完站了起来,如往常离别一样挥了下手,便匆匆走开了,一样是丝毫不拖泥带水的告别。 隆非目送著少年因为刻意加快的步伐而很快模糊的背影,先前被义续打的左脸还遗留著微弱的热辣,俊流在他面前表现出来的有教养的节制和与年龄不符的淡然,常常让他觉得很难应对。 他刚刚扶著栅栏准备站起来,便注意到不远处已站著一个人,那一身白蓝色的制服在这个远离空军学院的地方显得有些突兀。 隆非看著面前毫不避讳地注视著他的年轻少尉,觉得他那张未曾谋面过的脸有说不出来的熟悉。 “你是……?” 彦凉紧蹙起眉头,他还是十分愿意去欣赏这个男人的行事风格的,只可惜事关俊流,这个孩子从来都能莫名其妙地影响到他的心情,如同许多年前他无礼地糟蹋掉了他递过来的漂亮蛋糕,对方脸上受伤的表情能给他安全感,那种安全感不能被任何人夺走,强烈到甚至让他不想承认那层血缘关系。 於是他向义续告了密,若不是无法忍受俊流和那个男人过於亲昵的来往,他是不想和上官家的人打交道的。 他握紧拳头,看著面前这个让人不舒服的瘸子,吐出的字句犹如敲击在青石板路面上的冰雹。 “给我离他远一点。” 那天晚上夜色也与星辰一同升起,整个宿舍区在熄灯号响过之後陷入了寂静,偶尔有负责夜间巡逻的纠察提著手电走过,鞋跟与地面磕出规律的节奏,这里实行严格的宵禁,白天生机勃勃的学校很快变得如同空城。 远在足以俯瞰大半个校园的後山中,远道而来的特种兵在黑暗的掩护下,剪开了最後一道封锁道路的铁丝网,他们精确绕过了野战驻军的训练营地,停在了离空军学院不足十公里的树林中。 费尔在负责侦察的队友报告一切安全之後,准许了大家做一个晚上的休息,早在四天前他们刚刚翻越了有联盟壁垒之称的巫敷雪山,为了躲避暴风雪必须昼夜不停地赶路,却还是在下山途中失去了两名队友,即使有过专业的登山训练,他们依旧无法逃脱一场促不及防的崩雪。 连日的劳累并没有让他对接下来的任务有所懈怠,费尔坐在一旁看著剩下来的八个人,他们都是从拉贝格尔跟随他一起前来的有多年默契的战友,也是悖都特种部队里面的尖兵,现在正有条不紊地搭著简易的行军帐篷,准备好好地消除积累下来的疲倦。 已经身在军事监控区的特种兵们没有生火煮东西吃,即使是点烟的火星也是不被允许的,只能凑合著吃些随身带著的压缩干粮,在黑暗中费尔一边吃著简易的晚餐一边开始商量著下一步的行动,如同预先的计划一样成功进入了贺泽的领土,化装成流浪者的他们混进了大批难民中,在入境的时候几乎没有遭到盘查。 “我们只有八个人,武器装备也有限,”费尔一边咽下嘴里干燥的颗粒,不紧不慢地说著,低哑的声音在湿冷的空气中显得清晰,“皇家军校里有几千名训练有素的军人,硬碰硬没有胜算,况且,你们也清楚,这次的行动在悖都是保密的,一但我们失败,司令部不会承认我们的身份。” 说著,他似乎想起了什麽,从迷彩服贴身的口袋里取出一包白色的药片,均匀地分给每个人两片,接过它的人都沈默著,脸上带有严肃的漠然,他们已经再熟悉不过,这是氰化钾,沾到舌头的一瞬间就可停止呼吸。 “如果有任何被俘获的可能,你们都必须服毒,”费尔用如同例行交谈一般平常的口气传达著冷酷的例行公事,“当然,我也不例外,因为若是让他们知道我们入侵的目标,就等於刺激盟军加快将飞机投入实战的进程。” 交代好这没有後路的後路之後,他不作停留,继续开始任务的话题。 “据我所知,新型战斗机的原型机在出厂以後都会由空军学院最好的机师队伍进行试飞,所以他们一定知道飞机在什麽地方,我们呆得越久就越容易暴露,不可能有时间对整个学校进行地毯式搜索,依我看直接去问他们还比较省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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