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湘呆了半晌,道:“就算是仇人,老是一起做,也做出爱恋来了。”顾峋风一呆,摇头道:“阿七不是仇人。”陈湘看着他道:“是——他自始至终都很喜欢你,无论对你做过什么,都是因为爱你,是不是?” 顾峋风伸臂抱住了他,就听他继续道:“其实从一开始,你心底未必不喜欢他——只是碍于道义,不肯放纵自己!可是每到危急时刻,你总会先护着他——你怕大师哥伤了他,所以宁肯不要解药也不肯暴露他的身份;回来又觉得对不起大师哥,所以宁肯挨一顿狠打,是不是?” 两人相知甚深,顾峋风也无可抵赖,抱住他道:“我对不起你。”陈湘叹了口气,道:“从一开始遇上你,就知道你是这样的人!都嫁给你了,还有什么法子?只求顾大侠以后行事也能想着我些——你受了伤,我会心疼!” 顾峋风点了点头,道:“你大人大量,担待着我些吧。”陈湘点点头,道:“阿七的事,我跟二师哥商量着,让他先回南边照应回春堂——让他得机会陪师父下下棋,哄得师父喜欢了;这边我再劝劝大师哥,二师哥也答应帮忙跟大师哥说说——慢慢的总能扭过来。” 顾峋风自从顾七被逐之后,这些日子只要是替他说话,若当着人不过被大师哥瞪一眼训斥两句,没人时往往就是一脚踹过来——唬得他根本不敢再说,只有重重拜托陈湘,得机会帮忙劝解劝解。 陈湘点了点头,道:“阿七的事我可以帮你——可是你给我记着,除他之外,你再敢背着我碰别的人,别怪我跟你不客气。” 顾峋风举起右手,跪下立誓道:“天地良心,我顾峋风有了你们两个,若是再有一丝非分之想,也不用你动手,我立时拿剑在你面前自刎。” 两人相拥而卧,一觉睡到天明,只觉神清气爽,起身去伺候大师哥早饭——周峋鹤在京也有一处公馆,只是他近几年随师父修道,不再近女色,也就跟陈湘和顾峋风住在一起。 周峋鹤起得早,已经到河边遛了一大圈,回来见他们小两口甜甜蜜蜜正说话,嘴上虽不说,心里着实高兴。 顾峋风被皇上招走了。陈湘把回春堂的事跟大师哥说了,见老爷子颇为首肯,相待甚厚,午饭时趁着没人,捧着酒跪下去道:“峋风说,这回惹得大师哥生了很大的气,湘儿愿跟大师哥赔罪。” (六)快刀见忌 周峋鹤赶紧扶起他来,道:“你快起来,那个混帐东西做下对不起你的事,还让你还替他赔罪?” 陈湘道:“峋风敬重大师哥犹如生父,知道大师哥回护湘儿,他对我很好的。”周峋鹤道:“我正要问你——他和那个顾七的事,你到底知不知道?” 陈湘点了点头,道:“我知道,是我答应阿七进门的。”周峋鹤双手一拍,骂道:“你糊涂!” 陈湘见师哥变了脸,屈膝又跪了下去。周峋鹤叹道:“我知道你喜欢峋风,为了他什么委屈都肯受——有本事的男人风流些也没什么,玩儿过了也就算了,可是真正的名分能随便给吗?你知道那是什么人?你就敢让他进门?” 陈湘一呆,听着他中间那几句话心里极其别扭,道:“大师哥,峋风不是那样的人——他不会背着我跟人乱搞的。” 周峋鹤气得:“他还用背着你搞?这都搞到你面前来了!”回头想想受委屈的是他,放缓了声气道:“当然,你知书识礼、贤良大度,是风儿的福气,可是这种事你不管严些,回头吃亏的是你。” 陈湘心说你们自己风流惯了,三妻四妾也不当回事,便以为峋风也是这般——我丈夫可不是这种人。不过也知道大师哥这是偏疼自己,没必要为这个抬杠惹得老爷子不快,点头道:“是,回头我跟他说说。” 周峋鹤道:“风儿要找别人我也不这么打他——你知道那个顾七的来历吗?他就是那个曾经下毒害他的东瀛的幕府大将军!要不是你有本事,风儿就得被那古怪毒物活活折磨死!” 陈湘也知道大师哥执掌南武林,一生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独有一次让人搞得束手无策,就是最疼爱的小师弟让人下了毒,眼睁睁看着他受那么大的罪却毫无办法——大师哥本来对小师弟好男风极其反对,后来允许自己二人成亲,也是因为自己为他解了毒之故——为此对顾七衔恨极深,自然也毋庸讳言了。 陈湘点点头,道:“是——峋风跟我说过。” 周峋鹤道:“后来这人怕我们找他算账,居然诈死埋名,偷偷到中土来开如意楼——你想想,他堂堂的幕府大将军、如意楼的大老板,居然做小伏低地进门来跟你们作妾侍,若不是有什么重大图谋,又何至于此?我听阿衡说了他开银楼、办学堂的种种本事——你瞧瞧他的手段,这人要是进了门,你弄得过他吗?” 陈湘听到这里,这才明白大师哥何以死活不让他进门——开始想杀他自然是想永绝后患!后来峋风拼了死命不让杀他,大师哥放下弟子的大仇不报放过了他,还是出于回护小师弟的本心——老爷子并没迂腐到以为死人比活人重要!他就像一头护犊子的老虎,若是一只无害的绵羊进门来也罢了,可是阿七,你实在太厉害,老虎是不会冒险让一只豹子进入自己的领地来的。 陈湘略一沉吟,道:“峋风以前在海上救过阿七的命;后来他在政变时险些被人砍死,脸上也中刀毁容——是我把他的脸治好的,阿七很听我的话。” “风儿既救过他的命,他还下毒害他?你帮他治好了伤,他反过来抢你老公——那就是一只专门以怨报德的中山狼,亏你还替他说好话?” 陈湘他听阿七亲口说过爱上顾峋风的经过,本来想把他当初为奴时为顾峋风所救、不图美色却平等相待、风暴中相互救助、直至助他登上幕府大将军之位的事说给大师哥听听——他自己是性情中人,他能明白阿七深爱义兄的原因,因为自己爱的也是他这一点。 可是如今听完老爷子这番话,陈湘已知感动自己的这些事不会对老爷子产生作用——权谋善断的武林盟主并不认为“之死靡他的爱情”可以是一个人放在第一位的追求!而阿七艰苦卓绝地奋斗和创业经历可以令生于腐书网的自己钦佩和感动,对有同样经历甚至做得更好的大师哥却全然不在话下! 大师哥同样白手起家,一步步走上权力巅峰,所以他认为阿七另有图谋——复国也罢、报仇也罢,而顾峋风是个很有利用价值的棋子——助他登上大位的故事到了他老人家耳中只能为这一点提供佐证;而阿七越有本事,老爷子越不放心! 陈湘暗暗叹了口气——如果一个人的动机和品质受人怀疑,那么他所做的所有事都会让人觉得居心叵测!阿七,你和大师哥一样地强——可是大师哥是高高在上的父执,强硬威严如父如师,你必须要过他这一关! 陈湘幼有神童之誉,长为医家圣手,既然明白了症结所在,立时就有了对症之策,点点头道:“大师哥说的是——就像是一把刀,刀要没开刃还好,放到哪里都不怕;可要是一把锋利之极的快刀,就要看握刀的人有没有本事了——寻常人不够力气,这把刀落下来就会胡乱伤了人;可是以大师哥的本事,要制住他还不容易?” 周峋鹤一呆,道:“怎么说?”陈湘道:“任他再快的刀,只要掌握了那只握刀的手,就不怕他胡作非为!我看书上说,各门各派都有让人不敢背叛的法门——若能为我们南海派所用,这把刀不是越快越好么?” (七)长跪相求 周峋鹤沉思片刻,半晌道:“这顾七确实是一把快刀!他帮你办学堂、助峋风开银楼,帮你二师哥找阿衡,他以前害风儿、害死我徒儿和手下那些旧怨我也就不跟他多计较了——可这么一把快刀你把他搁在身边,早晚还不是伤了你们自个儿?你和风儿都太厚道,何必跟他费这个心思?湘儿,有我在这儿拦着,风儿那小子怪不到你身上——你何必给自己找麻烦呢?” 顾峋风听陈湘转述了大师哥的话,急道:“陈湘,就算是一把快刀,可是伤人还是救人全在握刀的那只手——阿七跟我保证过,他以后要是惹你不痛快了,不论什么原因,只让我罚他——你还信不过他?” 陈湘沉吟不语,顾峋风料来他是被大师哥说动了心,要连他也不肯帮忙,阿七真是入门无望了——想到他的温柔旖旎,从此天涯永隔,只觉心如刀绞。 陈湘心头一酸,自己默默开箱子找东西。顾峋风伤心一阵,回过神来,想起答应阿七的话,怎么也不甘心!去浴室里放好了一大盆热水,过来从背后抱住了他——直将他服侍得全身都软了,这才在他耳边道:“求求你,陈湘。” 陈湘正看着水管发呆,慢慢道:“这么一开就能有温水流出来——真是好法子!这也是阿七想出来的?”顾峋风摇摇头,道:“也别把他想得太神了——东瀛的驿馆里一直就有。像那开银楼的法子,也不是他的主意,东瀛那边早就开始通商,他不过照样子搬过来罢了。” 陈湘回过头来,道:“你想把这把刀磨钝了,就可以带回来了?”顾峋风知道他看破了自己心思,脸一红道:“什么都瞒不过你!其实阿七再精明,也未必强得过你去!” 陈湘摸摸他的脸,道:“这话跟我说没用,得让大师哥相信才成。”顾峋风道:“我倒不是怕挨打,可是我一开口,大师哥先生起气来了,哪还肯听我说话?” 陈湘看着他道:“铁了心要让他进门?”顾峋风把预备在门后的藤条拿过来道:“陈湘,你大他小——不光是他,连我在内,这家里你说了算!这家法你掌握着,当着他我都能让你打,你还有什么不放心?” 陈湘道:“你就认定了我不放心?”顾峋风一惊,细看他淡定自若的模样,分明是成竹在胸了,反手一个嘴巴抽在自己脸上,道:“我错了,陈湘,是我想错了你!你一直在帮我想法子,我不该疑心你!你说吧,我该怎么做?” 陈湘幽幽地道:“现在不是我不放心你,是你不放心我了!”顾峋风急道:“我是个粗人,陈湘,论心机我确实比不过你们俩,我唯一能有把握的,就是你和阿七都是真心喜欢我——我对你们俩也是一片真心!我现在是太担心他,心都乱了——你要为这个挑我的错,我也没话说,藤条在这儿,我让你打,你先出了这口气再说。” 陈湘心里虽酸溜溜地不好过,也知道他是关心则乱,叹道:“你明知道我舍不得你!”把藤条一扔,道:“苦肉计别在我这儿使了——去大师哥门前跪着去。” 顾峋风一呆,旋即明白过来——大师哥劝他不要多事,以他的立场,确实没有非让阿七进门的必要!看来他已经有了主意,只有自己执意坚持,他才可以继续劝解,想办法让大师哥回心转意!他想到这里,抱起陈湘回到床上,在他颈下深深一吻,道:“谢谢你,陈湘!我听你的,我这就去。” 陈湘把枕边早预备好的一件厚的丝绵背心递给他,道:“才出了一身汗,多穿点儿!这十冬腊月天的——大师哥心硬,我也至少要到明天才能过去。”顾峋风道:“没关系,我有内功,跪上三天三夜也不怕。你好好睡吧。” 陈湘第二天一早醒来的时候,才发现天上飘着淡淡的雪花,地上已积了两寸厚的雪。赶紧穿上衣服奔到后头大师哥房外,果然见丈夫直挺挺地跪着,从头到脚一片白,已跟个雪人一般! 他给丈夫出这个主意时可没想到夜里会下雪——再看顾峋风半低着头,连眉毛鼻子上都是白雪,落在肌肤上竟都没有融化——这在雪地里跪一夜,看来是把人都冻僵了。 陈湘心头慌乱,叫声“峋风”,过去伸手就扑拉他脸上的雪,捂着他的耳朵叫道:“峋风,峋风你没事吧?”顾峋风缓缓张开眼睛,要待向他笑一笑,脸上筋肉僵硬,好半天嘴角才往下拉了拉,开口道:“没事。” 陈湘摸着他的脸跟冰块似的,深怕冻坏了丈夫,实在心疼不过,一把抱住了他脖子,忍不住便滴下泪来。顾峋风其实是在默运内功御寒——尤其跪到后半夜下起雪来,他将热量尽量收在体内,头脸无遮蔽处尽量降低温度,免得散热太多,这才会积雪不化。 陈湘擦擦眼泪,爬起来去敲大师哥的门。一进门就“扑通”一声跪倒,哭道:“大师哥,您就饶了他吧。” 周峋鹤早起来了——昨天晚上顾峋风来求情,被他一脚踹了出去,知道他在外头跪了一夜,老爷子哪还睡得好?一见陈湘哭着进来,又心疼又有点不好意思,道:“你也?”——刚想说“你也没睡好?”,临时改口道:“这么早就起来了?” (八)师徒之间 陈湘一惊,心知大师哥精明,可别看出是串通好的来,忙道:“湘儿不孝,昨天晚上跟他拌了几句嘴,他就走了——我以为他在外头睡的,谁知道早上一看竟是没在房里。大师哥,他,他再有不是,也别这么罚他——这么大的雪,真冻出个好歹来!我,我”他不会武功,说到这里是真的怕,眼泪又止不住地往下滚。 周峋鹤刚才隔着窗户就看见了陈湘的关切,他知道师弟身负绝顶内功,倒不必担心他受不了寒,遂道:“别理他——谁也没让他跪这儿,他自己愿意!” 周峋鹤在房中看着气闷,索性拉着陈湘去前厅,吩咐人准备早饭。陈湘哪里有心思吃东西?哭道:“大师哥,他就是为了阿七的事!我答应,我愿意答应——您让他起来吧,这冰天雪地的——再跪下去怕这两条腿就废了。” 周峋鹤见小师弟犯了执性,也实在有些无可奈何——他这是顾及父子之情,才这么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地长跪求恕,要真是逼急了他,跟顾七去了东瀛——以这两个人的武功谋略,到哪里还站不住脚?——到时候反而是害了陈湘!想到这里,长叹一声道:“湘儿,师哥管教无方,对不住你!” 陈湘想到大师哥一心回护自己,自己却伙同丈夫用苦肉计骗老头子,心里也觉得难受。屈膝跪在他脚边,伏在他腿上泪流不止。 周峋鹤抚着他的头发,道:“真是南海派的劫数——那小子奸猾多智,又迷得风儿神魂颠倒的,大师哥也不能守你一辈子!好吧,他当初给风儿下过毒,咱们就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总要拿住他的把柄在手,这一辈子都不怕他反水!” 几个月后再回到江南、见到顾七时,顾七正跟梅仙人在松间下棋。 陈湘让他离京回南边时就跟他说了师父的两大爱好——喜欢吃各式新巧糖果,喜欢下棋——陈湘当日赴京时除了带走四名弟子之外,把学社的事交给林郑等四名大弟子负责,老爷子也就偶尔过来抽查一下即可!阿七回来继续接掌一切,自然就要跟这位“师父”打交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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