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夏看他挣扎着“呜呜”出声,站起来将他手脚脱臼的关节重新合上,陈湘这回仍是疼得几乎晕倒,却还是强忍着酸痛一把抓住了他。小夏看见他眼中殷殷之意,冷笑一声道:“想起来我是谁了?” 陈湘点了点头,抓着他手轻轻握了握,泪水直流下来。小夏托住他下巴往上一合,陈湘嘴巴哆嗦了半晌,慢慢道:“你是小廷?” 夏廷一声冷笑,道:“你知道就好——我等这一天等了十年了,当初你怎么对我娘的,现在我要你十倍地还回来!”说完披上衣服,拉开房门扬长而去。 陈湘浑身上下各处疼痛叫嚣,动一动就疼得几乎晕倒——想到夏廷决绝而去的身影,只觉心乱如麻! 好半天觉出身上发冷,抬眼见房门大开,才想起自己这副一丝不挂的狼狈样子总不能老摆在桌上。只能强打精神挣扎着起来,可是才脱过臼的四肢关节毕竟无力,“嘭”的一声整个人掉到了地下。 (二十)诸行无常 看守他的下人估计是被夏廷关照过,什么声音都只装作没听见。陈湘生性好洁,下身红的白的粘腻腻得难受,虽摔得七荤八素,仍是慢慢活动着四肢,强撑着爬到盆边洗了洗后面,这才扯过外衣把自己包裹起来。 回想这十来天的经历,就像做梦一般——如今举目无亲地陷身宁王府,再遇上恨自己入骨的小廷,以后的日子只怕难过之极了! 唐三笑走前自己曾指点他逃出去后去找一趟巡抚山东的阿衡,让阿衡给把宁王图谋不轨的事禀报皇帝——当时因为和家里赌气,并没让他去回春堂!就算他真的逃出生天,算算日子现在也就刚到家;要躲开监视找到阿衡至少又得十来天,等家里得到消息来救至少还得一个来月——这一个月可只能靠自己了! 半梦半醒地趴了一夜,四肢关节都肿了起来,加上后面疼得厉害,几乎动弹不得——那下人不过每天把两餐饭送来,看他卧床不起、饭菜也不动,只道他赌气不吃——反正只要人跑不了就行,哪耐烦花心思去照料他? 可怜陈湘趴在床上起不来,身边又没个知冷知热的人,渴极了想喝一口水也没人管——只有咬牙苦忍!病苦难受时想到自己丈夫,自己在这里受罪,他和那人不知在哪里快活——掉了一阵眼泪,又朦朦胧胧地睡去,也是噩梦连连,一会儿是宛玉,一会儿是自己丈夫顾峋风,一会儿是璐王爷! 好半天惊醒过来,想起青春美貌的宛玉命赴黄泉,恩爱情深的丈夫爱上了旁人,意气风发的王爷变成了和尚——他突然有如冷水浇头,从头凉到了脚底——佛说,诸行无常——活生生的人也许明天就会死掉!铁打的江山过几百年就会易主——这世上有什么是永恒不变的吗?没有! 当年在吴哥王爷命自己背的那《入道四行经》一句句流过心底——“修道苦至,当年往劫,今虽无犯,是我宿作!”何必恨丈夫移情别恋?当初他对我用情至深,我不是也没有全心全意回报他?就像夏廷,自己害得他母亲惨死,难怪他这样恨我——好吧,是我欠的债,迟早总要还!早还了早干净! 想到这里,他心里反而平静了,挣扎着起来,逼着自己把午饭吃了。本想打坐片刻,膝头和后面都肿痛难当,便卧床默念“入道四行经”——越念越心神凝定,于是用丈夫当初教过自己的内功心法运气调息,渐渐身心合一,浑然忘我。 傍晚夏廷又推门进来,看桌上晚饭还没动,冷笑道:“怎么,想绝食而死啊?” 陈湘睁开眼睛,坐起身摇了摇头——他当初被璐王赶回陈家,郁闷之际碰上守寡无聊的宛玉,经不住挑逗便做出事来,事发后宛玉悬梁自尽,他也被鞭责烙印逐出了陈家——当时小廷只有八九岁,如今十年不见,他却改姓夏,不继承陈氏书香反成了赳赳武夫,其间必然发生了什么变故! 陈湘自觉对不住他母亲,对这少年也颇为关切,并不希望他留在这是非之地——哪知才问了两句,夏廷便是一巴掌抽过来道:“我在宁王府干得好好的,用得着你帮我谋什么出路?伪君子,你不过是想骗我放你走,你当老子是傻子?” 这两年宁王有所图谋,到处招揽人才,夏廷去年被人引入宁王府,因为武功不弱颇受器重!如今正在意气风发的时候——恰好宁王要请陈湘来给唐三笑治病,他奉命前去,正赶上陈湘离家出走,没费什么事就接了来——来了也没治好唐三笑的病,越觉得他是浪得虚名,过来道:“你伺候老子高兴了,说不定我就带你走。” 陈湘贴身衣服昨晚都被他扯烂,不过一件外袍勉强裹身,见他又要用强,急道:“小廷,你恨我报复我没关系,你不能毁了你自己——我是你叔叔!” 夏廷“呸”了一声,又一巴掌抽在他脸上道:“你是谁叔叔?老子早不姓陈了!陈家逼死我娘,我早晚要他们血债血偿!”陈湘没想到他对陈家怨毒如此之深——当初七叔公他们是为了保全自己才逼得宛玉自尽,遂道:“小廷,你娘是畏罪自尽,陈家诗礼传家,并没有冤枉她——你可以恨我,不能恨陈家。” 夏廷怒道:“我恨你,我也恨陈家——你们都是混蛋!合起伙来欺负我。”一边说着,一巴掌将他从床上抽到地上,便对他拳打脚踢——他暴怒起来拳脚生风,陈湘给踢得满地打滚,一拳一脚就跟砸在身上一样,浑身上下疼得几乎晕倒! 实在痛楚之极,陈湘也懒得再躲——就让他打死我好了,反正我现在孤零零的一个,活着也没什么趣味。小廷母亲为人不齿,这十年在陈家肯定不好过,难怪他脾气这么狠戾暴躁——我欠七叔公、大伯父、陈家上上下下的教养之恩,索性就替宛玉偿了这条命!让小廷出了这口恶气! 夏廷发泄一阵,看陈湘倒在地上不动了,也怕打死了他,愣了一愣,过去扳着他仰面朝天,道:“怎么,装死啊?”陈湘微微睁开眼睛,忍痛道:“小廷,我知道,你一个没爹没娘的孩子,这些年过得一定很辛苦,是不是?” (廿一)爱恨交加 夏廷母亲死时他并不懂事,只道母亲真是病死的;七叔公在世时还时不时问问他,后来老人去世,哪里还有人管他?十三四岁本就是最青春叛逆的时候,成日跟人吵嘴打架,他母亲的事自然也被人翻登出来,骂他是偷汉子养下来的野种!他大怒之下打伤了人,连夜逃出海宁,便改了姓跟着江湖杂耍班子混口饭吃。 后来遇上一位老拳师,看他资质不错,又肯勤学苦练,教了他一身功夫,这才安定下来——他这些年经历坎坷,长恨天道不公,而追根溯源都要怪陈湘——如今他犯在自己手里,一腔恨怒自然都发泄到他身上。没想到把他痛打一番他居然说出这样一句话来,夏廷怔了一怔,道:“还不都是你害的?” 陈湘苦笑一声,道:“是,当初都怪我把持不定!我虽受过族规严惩,可是回想起来,终究害得你小小年纪没人管——我这一生唯一对不起的就是你!小廷,陈家没有对不起你,对不起你的人是我,欠你的,我来还!” 夏廷道:“好啊,我就是想要你还!”——他从六岁开蒙就知道陈湘是族里好学上进的典范,对他印象极深;十四岁听说他是害死母亲的仇人,但他早已不在陈家,印象中的他一直是少年时秀美飘逸的模样——所以在宁海一看见就叫出他的名字! 前几日陈湘被唐三笑扯下衣服时他远远看见就莫名其妙地勃起,这十来天有时夜里梦见他床上就会湿一片——他一直安慰自己这是恨他恨的!昨天终于如愿以偿地进入了他,那美妙滋味尤其难忘,所以今日仍早早过来——说着话拎起陈湘放到床上,便又来掰他的双腿。 陈湘一把抓住他,叫道:“小廷,别这样——你有什么心愿我可以帮你完成,要钱要人我都能给你想办法;你心里恨我,可以打我骂我,拳脚、鞭子都可以,打到你出气为止——可我跟你爹爹是兄弟,你做这种逆伦之事是要遭报应的!” 夏廷怒道:“你还有脸提我爹爹——你当初做下的难道不是逆伦的事?”陈湘点了点头,道:“我是犯下逆伦大罪,所以我才遭报应啊!你看看这个,”他说着将头发撩开露出左肩上的烙印——夏廷昨天看见了他左肩上核桃大一块焦黑,如今细辨一辨,乃是“打死不问”四个字。 陈湘与寡嫂苟且之事是全族的耻辱,本来陈家人就视为奇耻;后来他因医术高明名重京师,皇上太后都很器重,陈太傅亲自写信给族长收回成命,他为此受责的事更加无人提及——所以夏廷对此一无所知,才觉得自己母亲为他所害。 陈湘道:“当时你年纪小,没看到我当众受族规责处——吊在祠堂前打了三百多鞭,最后烙上这个,逐出宗族,连学籍也革了,功名前程全没了!”夏廷一呆,道:“打了三百多鞭?” 陈湘点了点头,露出脊背给他看残余的鞭痕,道:“当时疼死过去好几回!泼醒了再接着打!陈家垂数百年不衰,一是书香传家,一是宗法严厉——这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我之所以告诉你,是希望你引以为戒!” 夏廷伸手轻轻抚着他背上鞭痕,只觉心里一阵阵抽痛,恨声道:“陈家有什么好?我在家处处矮人一头,倒是如今出来了才扬眉吐气——哼,我一定会做一番事业给他们看看。” 陈湘道:“你有这个志向就好——小廷,你还不到二十岁,练得这一身好功夫不容易,以后为国效命、成家立业,一定可以好好做一番事业——所以你更要自珍自爱——所谓天道好还,举头三尺有神明,别为了报仇把自己给毁了!” 夏廷抚着他的脊背,心头欲火如潮水一般一波波涌起,陈湘苦口婆心的话他根本就没有听进去,伸臂抱住了他,道:“我知道,我一直当你是仇人,其实你不是——你受了这么多苦,我以后一定好好对你!” 陈湘万没想到他竟说出这个来,气的双臂一挣,更觉出他热乎乎的脸亲上自己后颈,反手一巴掌扇在他脸上!夏廷一身武功,他这一巴掌连个红印都没留下,却更觉浑身燥热难耐!一把扯开自己腰带,将外袍丢在一边。 陈湘见他盯着自己的眼神又开始迷蒙起来,知道他兽性又要发作——动起武来自己可不是他对手!好在应对之策白天就想好了,当即慢慢躺倒,伸手到枕头底下摸出一枚金针夹在了两指中间。 夏廷此刻意乱情迷,加上昨日轻易得手全无防备,俯下身子才亲了他两下,忽觉背心一麻,居然全身僵硬动弹不得。 陈湘一把推开了他,反手抹了抹他留在脸上的口水迹——夏廷万没想到会栽在这文弱书生手里,待看到他眼神中掠过的厌恶之色,不知怎的心中的惊怖居然被一股酸楚和愤怒代替,骂道:“混蛋,你敢?” 陈湘见他受制于人兀自这样狠戾,也气得胸口起伏不定,恨恨盯着他一时也不知说什么好——转身从针盒里捻出几枚金针,刺入他四处奇经八脉交汇的气海。 夏廷仿佛被蚊子叮了几口,哪知没片刻工夫,就觉一波一波的麻痒从四处针刺点往外扩散——麻痒不比痛楚,顾峋风那样英雄在陈湘的金针之下都熬痒不住,何况他连中了四针? (廿二)舍己度人 夏廷体内如同被成千上万的蚂蚁啃骨吸髓,不一刻便痒得全身冷汗淋淋,禁不住呻吟出声——直恨不得以头抢地,好撞个窟窿把在体内乱窜的真气全都放出来!可是偏偏又不能动弹! 他一开始还破口大骂陈湘暗算伤人,可体内麻痒似乎翻着倍地往上加,痒得他恨不得撕开胸口一把扯出心来抓一抓,这一刻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颤声叫道:“停手,快停手!陈湘!” 陈湘道:“你叫我什么?”夏廷咬着牙道:“十四叔!我受不了了;你饶了我,十四叔!”——陈湘在陈家同一辈中大排行第十四,夏廷幼时便叫他“十四叔”,如今听见这个称呼,想到他过世的娘亲,虽说他对自己的折磨远过于此,终究不忍他再受苦,伸手将刺入他胸前的金针拔了出来。 夏廷胸口一轻,大口喘着粗气,但很快其他三处气海扩散出来的麻痒便将胸前覆盖,忙叫道:“还有三枚,都拔出来——十四叔!”陈湘毕竟心软,将其余三针也起出来,道:“小廷,我害了你母亲性命,当然不能再伤你;可是你一身武功,若是脱开了身,我以后难免受你荼毒——你既然亲口承认我是你十四叔!那就立一个誓,以后不准再对我做出逆伦之事。” 夏廷恨恨看着他,可是看着他手中那几枚细如发丝的金针,实在怕得心里哆嗦,只能低头罚了个毒誓。陈湘点了点头,把制住他要穴的金针也起了出来。夏廷站起来活动了一下手脚,忽然一伸手卡住他脖子,道:“混蛋——你敢用阴谋诡计算计我?” 陈湘看了他一眼,淡淡地道:“这金针截穴是我的独门针法,你四处气海中针,奇经八脉都受了损伤,阴天下雨会觉得全身酸疼——你要想武功不受影响,这些日子就不要妄动真气,你每隔七天来找我一次,我给你刺穴诊治,七七四十九日之后会恢复正常。” 他白日已将对策盘算好了,之所以要制他七七四十九日,料来这么长时间,丈夫或师哥怎么也能寻了自己来——夏廷没想到他还伏下了暗招,自己一身武功,竟被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搞得缚手缚脚,一时放开他心不甘,不放他又怕他回头不给自己治——真让他失去一身武功,可比要了他的命还要难受! 陈湘看着他懊恼又无奈的神色,像极了十年前宛玉倔强的神情,禁不住心中一软,道:“小廷,我知道你恨我——我对不起你,你心中不忿,就去取鞭子来,今天我让你打个够本!” 夏廷一愣,道:“你又想算计我?” 陈湘苦笑一声,道:“嫡亲的叔侄,这样你防我我防你有什么意思?我制住你是逼不得已——你方才受的罪是罚你逆伦悖德的罪过。可是害得你小小年纪没人照管,我心里也难安——我让你打,让你出了这口恶气——马房里有鞭子,你去取一只来。” 这里离马厩不远,夏廷依言取了一支马鞭过来。陈湘站起身来,朝东南跪下,向空默祷片刻,回头向夏廷道:“一个人做的事,迟早是要还的——小廷,我害你无辜受了十年的苦,我今天让你打还我——我只有一个条件,今天这顿鞭子打完,咱们的旧仇就算彻底了结——以后你再敢对我无礼,别怪我不留情面!” 夏廷盯着他道:“你算准了我不敢动真气!”陈湘见过丈夫顾峋风的手刀,一股真气隔着数尺能把手臂粗的枝干切断,遂道:“你一身武功,若再用足了真气打,只怕不出十鞭就能要了我的命——你真要拼着废了一身武功非要今天打死我,我也没话说!可是你就不能给我,也给你自己多一些机会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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