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湘叹了口气,看着道:“阿七,你很怕我么?”顾七一惊,摇头道:“哥哥医术如神,待人宽和,阿七的脸、阿七的命、阿七能呆在这里都是哥哥给我的恩典,我对哥哥只有感激敬重!哥哥有什么话尽管吩咐!” 陈湘想起自己当日乱发脾气,非逼着丈夫打他一百荆条;这回在大师哥那儿又受了责罚,也难怪他看见自己蝎蝎蜇蜇的。刚巧绿烟也端了食盒进来,忙抬手摁住他肩头,让他坐下道:“忙了一天,你先吃点东西吧。热就把外衣脱了,怎么舒服怎么来——都是一家人,别这么生分!” 夏日原本闷热,顾七见他神色宽和,也就依言换了便衣,道:“哥哥这两个月,在外面受苦了!” 他本是一句客气话,陈湘脸色却微微一变,不愿多提自己,看着顾峋风道:“这一回要不是我妄动无名,随便离家,也不会惹出这么大的祸事!” 顾七道:“原是我们不好,惹哥哥生那么大气!那天追到码头就不见了哥哥,有人看见哥哥坐上了去宁海的船,可当晚追到宁海就再也没人知道哥哥的去向!因为当时哥哥恼着我,一开始还以为哥哥是找地方躲了起来,可是几处熟悉的医馆寺院、连海宁陈家、青州璐王府都找遍了也不见人!这么找了十来天,大哥就说——哥哥一定是出事了!” 陈湘道:“我,我这一次也不是故意——我那天头疼得厉害,胡乱坐了一艘船到宁海,恰好遇上两个人请我去看诊——我也不知道他们是宁王府的人,因为心里不痛快又多喝了些酒,稀里糊涂的睡了一夜,就被他们拉到了洪都,再也不放我回来了。” 顾七道:“原来如此,怪道我们到处找不见哥哥——大哥实在担心不过,拚着受大师哥责罚,执意去找周若虚发了武林追索令!” 陈湘惊道:“发了武林追索令?”原来自周峋鹤接掌南武林,为了提高办事效率,遇到急事会发出追索令、追缉令和追杀令三种令牌,整个南武林上传下达,全力行动,不找到绝不会罢休——可是这样一来,又哪里还瞒得过大师哥? (廿六)大败宁王 顾七道:“我原劝他别把这件事闹大——可大哥说,哥哥不是意气用事的人,现放着那么多病人和学生,若真是赌气想为难他,这十来天看着他这么满世界地找,怎么也该露面了!你又不会武功,这么活不见人,嗯,多半是落于人手,不由自主——哥哥是没看见他后悔担心的样子!他虽不会说话,心里是极看重哥哥的!” 陈湘眼圈一红,看着夫君惨白的脸,越觉心痛如绞——陈湘陈湘,他是明白你的,你难道不明白他么?你明知道他直肠直肚,不会猜人的心思,有了事你不直接跟他分说明白,却跟他讴什么气——他不再费心思哄你你就受不了,你就一怒而去?遂道:“那大师哥知道了,你们,责罚得重不重?” 顾七道:“我还好——当时是在武林大会上,各门各派的人都在。我和大哥在院子里跪了一夜,大师哥心里虽不痛快,也没多说什么——后来回到周公馆才发作起来,大哥怕我经不住,所有的罪过都揽在自己身上,那一百大板也由他独自承当——好在打了不到一半,王大人的信到了,说宁王造反,求大师哥派人相助,越快越好!这才把剩下的板子记下,打发我们来戴罪立功。” 顾七说到这里,看了闭目昏睡的丈夫一眼,略掰开他没受伤的那条腿,指着双腿内侧新长出来的嫩肉给他看,一边道:“两条腿上挨了三十多板子,肿得一寸多高,坐都坐不下,却还得带着人快马加鞭地赶这几百里路——等到了吉安,这两边磨得鲜血淋漓,又不敢让人看出来——跟王大人领了先锋营,每天不是训练就是打仗!这肉是前几天刚长好的——就别提受得这个罪了!” 陈湘算算日子,当时自己若叫唐三笑直接去回春堂,应该就可以在发武林追索令之前到达——自己这一赌气不要紧,丈夫可真是遭了大罪——心底越发后悔,道:“大师哥从小把他带大的,管他跟管儿子似的——这事怪我,回头我跟大师哥请罪去!” 顾七道:“我亲眼见过大师哥管教他,下手真是狠,我实在吓得要死——我只求哥哥一件事!以后阿七有过,哥哥当面教训也好,叫人责罚也好,我没有不领的——哪怕实在看着我讨厌,打发我回如意岛也成!只求哥哥别再随便离开!他是个实心眼儿的,哪一回闹到大师哥那里不是吃大亏啊?” 陈湘让他说得脸一阵红一阵白,惟有点头称是。顾七是看着顾峋风先为他受责罚,这又为救他受了重伤,着实心疼不过,这话才冲口而出——看陈湘脸色尴尬,忙又打圆场道:“好在这追索令也不是白发的——前几天果然有人送信来,说哥哥身在宁王府——也亏得老天保佑,攻打洪都之前得到这个消息,要不然大哥用本来身份出战,可就害了哥哥了!” 陈湘身子一颤,想到自己差一点儿给当人质射成马蜂窝,伸手握住顾七道:“让他易容改名的法子是你想出来的吧?”顾七点了点头,道:“什么也瞒不过哥哥——我们这些天一直在想办法探知哥哥具体所在,好营救哥哥出来——总算哥哥多年行善,老天眷顾,终于平安无事地回来了!” 陈湘看了昏迷不醒的丈夫一眼,叹道:“可惜带累了他——阿七,这回你也救了我一命!咱俩谁都不欠谁的了!你放心,那“三尸脑神丹”的解药配方等大师哥给了我,我就写下来给你。” 顾七一呆,心中惊疑不定,待见他神色坦白,不似作伪,也不由暗生惭愧——自己救他也是救自己!要不是因为他拿着自己的解药,当时正恨他离家出走害自己二人受责罚,还会不会那么一心维护他性命可真在未定之天! 自己当他故意玩失踪给大师哥看,大哥却跟他相知至深,坚执不信!如今看来,还是大哥猜得不错——算来自己可真有些小人之心,当不起他这份信任!想到这里,对掌门大师哥以权术处置自己的手段倒不能不服,遂道:“哥哥是真正的君子,掌门大师哥让你管着我很应该!” 陈湘叹口气道:“我连自己的心都管不住,又有什么资格管你?” 如今夫君身受重伤,两个人关心情切,也就抛开了彼此猜疑,以心相交——絮絮谈到半夜,话都说开了,彼此也都觉得坦荡! 因为宁王手下大将已被顾峋风杀伤大半,心胆俱寒,第二日王巡抚率同顾七、武知府等人一鼓作气,火烧连营,大败叛军,不光生擒宁王,连他属下附逆人等一网成擒,没有逃脱一个。 王巡抚是当朝大儒,通达干练,与周峋鹤是忘年之交——这一回能在朝廷未发一兵一卒的情况下两个月之内迅速平乱,全仗南海派及时支援——顾家兄弟作先锋,带来的百余人个个是精兵强将,先锋营所到之处无往不利;周家父子调集钱粮医药陆续发来,也使临时招来的数万兵马粮饷无忧。 尤其顾七与他作战决策时往往判断一致—— “兵者,诡道也”,王巡抚讲究“此心不动,随机而行”,而顾七精于人情世故,善于揣摩人心,两人一向很谈得来,对他甚是倚重——大战之后百废待兴,王大人接收洪都,料理善后,顾七能者多劳,每日忙个不了。 (廿七)昏迷不醒 陈湘不由想到夏廷——当日他被顾峋风一掌打成重伤无力逃脱,如今必已被俘。可怜这孩子还不到二十岁,作为宁王贴身侍卫,论罪当死——虽说他自己固执不听劝,可是当日他若留在陈家读书,是无论如何不至于闹到这一步的。 他把这份心思跟顾七一说,顾七满口答应——“既然是哥哥的侄儿,只说是被迫从逆,反正年未弱冠——有我在这里,包他无事!”陈湘道:“他一身武功,又固执得很,我当日劝他离开宁王他便不肯——这回也别放得太轻易,免得他存下什么糊涂心思,再惹事端——那就谁都救不了他了。” 顾七这才明白,他是怕夏廷死忠于宁王,为了救他还要惹事,遂道:“哥哥说的是——年轻人不知天高地厚,总得受些挫折才知道悔改。”陈湘想到要不是他喊叫起来,也不会惊动旁人害得夫君受伤,遂道:“你只想法子留他一命,其余都按照国法处置——总要让他受些教训,把性子磨一磨才好。” 如今这一仗以少胜多,打得漂亮之极,可是将士损伤也不少,陈湘每日带着学生救死扶伤——可是顾峋风任凭一天三遍的汤药补气养血,一直昏迷不醒! 到得第三天晚上,顾七回来见大哥仍然不醒,连两处伤口也并无愈合之态,看着陈湘道:“哥哥,他又没伤到要害,也没有发烧——为什么一直醒不过来?” 陈湘每日探他脉息若有若无,心中着实忐忑,强自镇定着每日以子午针法激荡他本身残余气血,尽量吊住他性命——但当日两处深可见骨的伤口,又泡在湖水里几乎将血流干,到底能不能缓过来,自己也没有丝毫把握。 顾七见他不言语,急道:“哥哥,他的伤到底怎么样,求您给我一句准话!” 陈湘略一沉吟,道:“阿七,你信不信我?”顾七听他竟说到这个,心中只觉得不祥,颤声道:“如今大哥这样,阿七不信哥哥,更信哪一个?您跟我说实话,他,他究竟是怎么了?” 陈湘道:“他的伤不在要害,只是伤了血脉,又落在湖水里,失血太多——就好比手腕上拿绳子绑死,血气不到指尖,片刻功夫手指便没了知觉;他当日血气大损,心神失养,五脏六腑都大受损耗——寻常人若失血这么多,只怕一天都捱不过!” 顾七腿一软,一跤坐在地下——“哥哥是说,当日他若是及时补血,是不至于这样的?我,我当时只看他没伤在要害,凤鸣也说没事,就没在意——早知如此,当时真该立时叫醒哥哥!”没想到只耽搁了半个时辰,竟害了自己夫君! 陈湘见他痛悔交加,反手便扇自己耳光,赶紧拉住他道:“阿七!”顾七哭道:“我好糊涂——他也是血肉之躯,又不是不死的战神!只为他素来身强体壮,做什么事都无往不利,受了伤挨了打从不叫苦,我看他没伤在要害,就觉得不会有事,只想着让哥哥多歇一会儿——我,我,是我误了他,是我误了他!” 陈湘听他这样说,心中一沉——自己又何尝不是把夫君当成了不死战神?因为他武功卓绝,从来没见他打过败仗,看到小廷被他打伤就只顾求他别伤小廷——怎么就没想到他以寡敌众,身陷重围何等危险?再强的人也有软弱的时候——可是因为他强惯了,周围的人就一直用强者的标准来要求他,对他来说何等不公平? 如今他终于撑不住了,他也会倒下去!陈湘虽心痛如割,也知道顾七并非有意,苦笑一声,强自安慰他道:“好在峋风身子一向健壮,你也别太自责——只要人不死,就有希望!” 一种撕心裂肺的痛楚让顾七喘不过气来——大哥在他心目中始终英武如神,像一只大鹰把自己护在翅膀底下,看见他就觉得踏实,觉得安稳——他从来没有想过,这只鹰也会有倒下的一天——他一直苦苦争取得到他的重视、他的爱怜,如今这一切终于得到了——大哥甚至为了护着自己与陈湘反目,他的理智告诉自己应该戒惧,可是心里不是不甜蜜的! 不光得到了心爱的人,出征以来又连战连捷,与上司上下相孚;连陈湘也平安无事地回来,愿意与他和平共处,可以对大师哥有个交代——他正自志得意满,以为天下事无往而不利,可是一瞬间,如一个晴天霹雳当头击下,挚爱之人居然到了生死边缘——如果他再不能醒来,手中所有这一切又有什么意义? 天旋地转之中,他终于看到陈湘,他医术如神,如今只有他才救得了大哥性命——顾七猛地向他叩下头去:“哥哥,阿七有惹哥哥生气的地方,请哥哥痛加责罚——您让我怎样我就怎样,只求您救救他,您一定要救他!” 陈湘吓了一跳,看他的头死命碰向地下,三两下便碰出血来,忙拦住道:“阿七,你干什么?他是我夫君,我怎么会不救他?” 顾七是关心情切,一时急懵了,加上磕头磕得晕头转向,好半天才缓过神来,拉住他哭道:“我昏了头了——哥哥,大哥有事,阿七六神无主,哥哥别跟我一般见识——您当然会救他,您一定能救他!那您看如今该怎么办?我都听您的——我现在能做点什么?” (二八)关心则乱 陈湘叹了口气,扶住他道:“你定一定神,把外头安置好了就行——我每隔三个时辰替他施一次针,激荡他本身元气;再用补血汤增补血气,那里头鸭血鱼肉都要新鲜的,天地有情之物,以血补血最快——他元气大损,须得慢慢调理,到底要多久才能醒过来,我也说不准,可是峋风生平行侠仗义、光明磊落,并不是早夭之相!” 顾七连连点头,道:“我听哥哥的。”陈湘道:“白天绿烟守着他,晚上咱俩轮流守夜——他伤在背后,一直俯卧在床,天热小心别生了褥疮,我跟绿烟说过,每天都要帮他翻动擦洗身子——你来,我也教你一套推拿术,有空就帮他活动四肢,按摩经穴,免得筋骨俱废。” 两个人原本一人一晚照料顾峋风,头一晚是陈湘,昨天是顾七,今晚又轮到陈湘——顾峋风的手还是那么冷,陈湘每次碰到他肌肤,自己的心都会跟着发凉——原本那么生龙活虎、热情明朗的一个人啊!没关系,峋风,我一定会让你重新热起来! 他捧住他的手慢慢摩挲,这双手他那么熟悉——指根厚厚的茧子是自幼练武功磨出来的,匀称有力的手指可以甚至夹断木棒——可是这只手带给他的却是温柔的呵护和无限的快慰;陈湘禁不住慢慢跪倒在床边,向那手指上细细吻去! 冷硬的手指有种异样的触感,唇间一种夏日含冰的清凉,抚慰着他燥热的心!陈湘张开口含住指尖,如痴如醉地吻着——他迷恋他的手指,每次都热情如火,曾经在自己身上引燃那么多快乐的火花! 因为他总是那么主动、那么热情,他就习惯了被他追、被他哄,习惯了自顾自研究医经、替人看病,习惯了所有琐事都甩给他——陈湘,你这么多年一直心安理得地享受着他无私的爱,你有没有花过心思想想自己的夫君想要什么? 你知道自己满足不了他,你答应让阿七进门不就是为了补偿他么?那你为什么看不得他两个好——阿七被大师哥逼着服下毒丸,他那锄强扶弱的性子上来自然就要全心对阿七好——他是个直肠子,他要是能滴水不漏地周旋于两人之间那倒见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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