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教练搂着肩膀这样的鼓励，他仿佛忘记了就在一周以前，还用“没救了”的眼光打量韩初阳这样的事。
不舒服是有一点，不过韩初阳不想再去过多的介意什么，也许是高中生涯最后的几场比赛，单看这一点，这场比赛对自己的重要性就远远超过他人所能理解的程度。
喜欢的事，最后一次，带着热切而又悲哀的心情，韩初阳跟其他队员一起步入四周挤满了人的操场。
第 34 章
1/2强的比赛，又是主场，不光是球队队员，就连全校学生的热情也几乎被兴奋点燃了。
场外人头攒动，尤其是对方球门前的看台位置，清一色被穿着灰蓝色校服的本校生占据。韩初阳在开球前的最后一刻，抬眼扫视着看台最热闹的地方，密集的人群几乎分不清男女，也辨认不出年级，在那里面，自己想见的人也会在其中吗？
然而从裁判吹响哨子的瞬间，韩初阳脑子里所有的想法就都消失了，自己眼前只剩下那个转动的球，以及围着球不停跑动的人。
在比赛的前半个小时，双方球员各有一球入帐，然而之后便陷入了漫长相持的僵局。在整整四十分钟内，韩初阳和队友们挥汗如雨。不停的跑动使自己的身体从里到外变得分外燥热、干渴。
韩初阳不知道他人怎样，但从偶尔跑过身边的华野摆出的手势来看，对方好象还有余力。这次的对手实验二中的实力，比起上一个对手来讲简直高出了不止一倍，不光是前锋，就连后卫队员，光是跑动也超强的。而且里面明显有几个经验老到的队员，他们有自己独特的打法，角度控制非常刁钻，进攻花样也防不胜防。反观自己这边的队伍，虽然体力和技术都不错，但欠缺在临场的经验上，大家几乎都在被对方牵着鼻子走，己方门前险象环生，守门员的表情简直可以用恐怖来形容。
这样下去不行，这是对自己来说，最有价值的一场比赛，总是这样被动的一味防守是不行的。
韩初阳冲左后卫悄悄打了一个手势，这一招是在冒险。教练的方针在赛前就确定好了，鉴于双方实力大体相当，而我方队员体力较胜一筹的基础上，尽量利用体力优势拖垮对方球员，再趁机入球。但这一方针对目前的韩初阳来说实在太保守了，他必须要去冒这个险，因为……再过十几分钟，自己的体力也要消磨殆尽。
韩初阳知道自己不是耐力型的队员，在九十分钟的赛场上，自己满打满算能踢够六十分钟已经是极限了。这种类型的球员如果不能在比赛之初进球得分，到了下半场二十分钟左右必然遭到撤换的命运。韩初阳今天还没有进球，他知道时间紧迫，没有空余的精力够自己跟他们消磨了。
有一个好机会，刚才右前锋华野对对方的前防造成了威胁，一时之间对方的主力后卫都奔过去救场，但华野的传球角度非常古怪，球从人墙中突围出来，传到己方后卫的脚上。韩初阳拼命冲后卫打手势，一边向场中央奔过去，对方的后防空虚，中锋将球一脚开过来，韩初阳倒退着用前胸将球顶下，他转过身，带着球独自向前突进。
他不想把这个球传出去了，眼下离球门的位置刚刚好，只是距离有些远，如果能冲到合适的距离，这个入球就会成为自己本场比赛最好的战绩。
这是我的入球，唯一的机会，韩初阳稍一分神，突然从斜里伸出一只脚，球向空中颠簸了一下，向着其他的方向拐过去。
这是我的入球！杀红了眼睛的韩初阳再也见不到其他东西，慌乱中，他向那个挡在自己面前的身影伸出脚。一种不同于平时的触感，韩初阳的耳朵仿佛听到骨骼摩擦的声音，对方球员的腿被自己的一脚铲成古怪的姿势，惨叫着摔倒在地上。
哨声尖锐且急促地响遍全场，充斥着韩初阳的鼓膜，他愣愣地望着对自己出示红牌的裁判，一时间想不出那张牌的含义。
进入休息区的韩初阳遭到来自四面八方的怒视，可是他直直地走到长凳前坐下，仿佛一点也体会不出处境的尴尬。没有人为下场后的自己递一条手巾，韩初阳也忘了去拿，他脸上的汗水几乎将自己变成一个水人。
之后的比赛在韩初阳眼毫无动人之处，但那只是对他自己而言，相反对本校高中来说，这其实应该是个奇迹般的日子。仅有十个人的球队，却勉强坚持到了最后，甚至到了加时赛结束时双方比分一直咬定在1比1平，更令人兴奋的是之后的点球大战，在两方各入一球的情况下，华野一记绝妙的勾射，终于为这场比赛扣下了圆满的帷幕。
因为比赛太过动人心弦，所以凡是进球的队员都被场外的FANS包围了，而其他队员也喜气洋洋地结伙相约去下馆子。
有人回头叫落在后面的韩初阳。
“喂，一起走啊，教练说今天他请客。”
韩初阳勉强挤出笑容摇摇头，
“不了，我还有事就不去了。”
“别管他了，人家本来就不屑于跟大部队一起作战，哪能赏脸和咱们一起吃饭啊。”
装作没听见的韩初阳，朝着相反的一条路走过去，腰杆挺得笔直。他不想让别人看见自己失魂落魄的样子。
“初阳。”
在人群中仿佛传来自己的名字，也许是哪个吃味的球迷要向自己发泄吧，被一两个人嘲讽也就算了，可万一演变成围殴……
韩初阳的身体一阵发冷，他甚至加快脚步跑着逃开那催命的呼喊。
求求你们放过我吧，我也只是想进球，我也只是想进一个球而已啊。
跑到教学楼的背面，韩初阳靠在墙角大口地喘着，流出的汗全变成冰冷的水膜贴在身上，他想从兜里掏出手帕擦拭汗水，谁知却从裤兜里摸出一张湿漉漉的纸来。
那是准备交给林莹的信。
韩初阳看着那张被汗水浸湿的信封，眼前的信变得分外丑陋和可笑。自己当初在写这封信的时候，本以为会借着赛后的兴奋一鼓作气送出去，输球的悲情、赢球的喜悦，没有一样是像现在，赢了球，却带着一身的耻辱。
“韩初阳……”
他茫然地抬起头，因为脑海里满是林莹的样子，所以当见到真人的时候，眼前的画面还显得不那么真实。
“你没事吧。”
林莹的语气带着关心，甚至，有一些担忧，有那么一阵子给韩初阳带来回到从前的错觉。
“是你？你……怎么来了？”
不知道是不是跟在自己身后的缘故，林莹脸色有些苍白，她的喘息很急促，韩初阳不自觉猜想，或许她和自己分手后的一个多月，过得也并不算开心。
“我，我是……对了，恭喜你，球队顺利晋级了。”
韩初阳惨淡地笑了一下，除了“恩”一声之外，他说不出别的话来。
准备交给林莹的信正被自己死死攥在手里，因为紧张，他不知道是否还有勇气将这封信拿出来。
双方静默了很久。
林莹的表情有些飘忽不定，她动动嘴唇，随后却又咬住下唇，仿佛有什么苦恼，内心的矛盾都写在了脸上。
韩初阳轻轻咳了一声，“要不要一起吃饭？”
对方被自己吓了一跳，肩膀陡然耸起来，韩初阳不确定她的神情是惊讶还是拒绝，但他感到自己的声音变得很不稳定，他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其实没有多少底气支撑。
“不然，我们去公园那边走走吧，我有——”
“不，不用了，我刚刚吃过。”
请求被拒绝了，韩初阳遮不住脸上的失望，他本来想等平静下来之后就把信亲手交给对方的。
他不知道林莹为什么会找自己，上一次吵架基本上已经为他们的分手打上了标签，除了自己还没有完全死心之外，她不应该来见自己了，除非……可是对方的举动也和复合这个词不太靠谱。
“那你找我，究竟有什么事？”
被直接追问的林莹脸泛红了，她解释的语气有些焦急，
“因为你平时都在训练，去球场找你又太不方便了，所以……我寻思也只有趁这个机会。”
“有什么事就直说吧。”
与肯定的语气相反，韩初阳的心砰砰直跳，他虽然对对方的心思完全没有把握，但也预感到下面的话将会很关键。
“是这样的。”林莹终于下了决心地抬头，“我听到了不好的传言……”
因为最近有奇怪的谣言传出来，是关于自己要和林莹复合的事，所以觉得十分困扰，然后又想到其实那天话并没有挑明，也许使自己留下什么误会，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一定要来解释一下。也就是说，对方是来明确地摊牌，因为仿佛自己到现在也没有搞清楚状况。
韩初阳从林莹吞吞吐吐的话语中只明白了两件事：一是他们两个现在已经正式分手了；二是好象那些不好的传言是从还搞不清楚状况的自己嘴巴里传出去的。
林莹找自己的目的，既不是要恭喜球队晋级也不是要复合，而仅仅是为了堵住自己的嘴巴。
“我从来没说过那样的话！”
“也不是说一定是你讲的，只是……分手的事实在应该再确认一下……”
韩初阳张着嘴巴呆立着，他甚至没办法在对方面前保持坦然的态度，虽然对方说相信不是自己说出去的，但语气中却没有信任的意思，也难怪，才一见面就邀请她又吃饭又散步什么的自己，举动简直就是印证了“还不死心”的事实。
被当面拒绝和被怀疑相比，不知道哪一个对自己的打击更沉重。不是被玩笑着说分手，而是真的面对面摊牌，这令人寒彻全身的事实开始慢慢涌现出来。
不光如此，现在的自己在她心目中的形象一定丑陋不堪吧，韩初阳一直毫无理由的以为，就算真的分手，和林莹的过去也会成为两人心中最美好的回忆，自己当初设想的是如文艺片中的凄美情节般的分手，而不是现实中如此赤裸裸，如此冷漠的猜疑。
记忆中的林莹，绝对不会用这样的方式来打击自己，绝对不会。韩初阳努力要从对方的脸上寻找过去的痕迹，可是却发现林莹心虚地转过脸。韩初阳的心瞬间沉进谷底，他还以为至少会在对方脑海中保持一个美好的印象，不过事实证明一切都是一相情愿而已。
“我是不是很惹人厌？你一定认为我是个纠缠不休的人吧。”
“不是。”
“那么为什么要对我讲这些话，你是不信任我吧，更害怕我会继续纠缠你，你觉得……觉得我会破坏你和那家伙的好事对不对？”韩初阳不管林莹拼命摇头的举动，径直说下去，“我本来以为你是因为被冷落才离开我的，但现在想想怎么都不对，其实你早在和我交往的时候就已经移情别恋了吧，可恶，是哪个可恶的家伙，今天的事也是他让你来找我的？”
“不是的，韩初阳你别随便猜忌别人好不好。”
“这句话应该由我来问你才对。”
他不想和林莹争吵，一点也不想，但一想到站在她背后的男人，怒火就止不住地上涌。
“既然你已经讨厌我，为什么不直接跟我说，为什么还要搞出那么多事来让我丢脸？”
“我想说，可是你一直都心不在焉，我也是没办法。”
“所以说还是你脚踩两只船喽，你这么做有没有想过我的感受！”
“你不要总纠缠这个了好吗？韩初阳你根本不明白，问题不在于我喜欢上其他人，而是我们之间根本不合适，我们在一起的时候总是吵架，而且你总自认为我需要呵护，我们从来没有过认真的交谈，这说明我们性格不和。”
“说什么性格不和，当初不是你追的我吗，还说不管怎样都会一直一直喜欢我，这些话你全都忘了！”
韩初阳抓狂地狠狠一拳砸在墙上，他转向林莹，可是对方却露出害怕的表情步步后退。
他终于意识到这个事实，那就是不管他如何的生气，如何不甘心，对方已经不可能再爱上自己，她已经不是当初那个爱着自己的女孩，再也不是了。
韩初阳的身体像泻了气的皮球一样垮下来，他摇摇晃晃地向对方伸出手，却被她一把打落。“找你谈真是个错误”，她这样低喃着，转身从自己身边逃开，表情像躲避有毒的病菌一样。
自己搞砸了所有的事，真是没用，望着林莹的背影，韩初阳慢慢从裤兜里掏出那封没有送出的信，一下一下把它撕碎。
第 35 章
明明已经到了上晚自习的时间，可还是偶尔会有学生经过自己身边时被吓得大叫，八点自习的铃声刚打过，这个时间坐在教学楼对面的花园栏杆上有问题吗？韩初阳才不想知道这些。他已经记不清自己坐在这里多久了，最开始只是为了寻找一个能够静静抽烟的地方，不知不觉就过了晚饭的时间，再然后就到了上晚自习的时间。
韩初阳仰头看着对面的教学楼，黑暗中只有五楼一排的窗口亮着灯，从这里望去可以看清里面密密麻麻的人影，全校只有高三的学生现在还在上着自习。这样说来的话，距离高考还有多少天呢，韩初阳掐着手指开始计算。
等高考开始的时候自己早已离开学校了，对于这些韩初阳其实并没有特别难过的感觉，只是心里空空荡荡的，因为在那所谓心之角落的地方，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被掏空了。他呆然仰望着夜空，夏季的繁星闪烁璀璨，星空显得那么广袤幽远，相比之下人却显得那么渺小可怜。
人的感情真的很卑微、短暂易变，又脆弱不堪，韩初阳想着林莹离开时的表情，仿佛吃进了苍蝇一般的厌恶，可是这一切距离恋爱的最初也只不过半年多而已。自己是那么喜欢她，不忍心让她受一点委屈，为了她可以做任何事，就算被抛弃了还是希望她能够得到快乐。
就这样坐着，心情渐渐从悲哀中恢复过来，他开始觉得甚至这样也好，不管怎样，自己在离开学校前见过她一面了，知道对方一切都好就仿佛完成了一桩未了的心事。虽然被甩的痛苦还不能平息，但总比让对方忍受分离的痛苦好得多，也许以后自己也能渐渐从感情的伤痛中摆脱。而现在，现在的他还需大哭一场，找一个人，一个安静的角落，痛痛快快地依靠着大哭一场。
他忽然记起郑直仁，每一次受伤都是靠着他的肩膀才得以度过，可是，现在的郑直仁已经和自己没有一点联系，他的心情会不会像林莹一样，对自己只剩下冷漠和厌恶？
他即将离开这个学校，在那之前，自己想见林莹，也想见……郑直仁。韩初阳越来越压抑不住这个想法，他想见到郑直仁，想确认他是不是已经忘记了自己。
韩初阳站在高三六班的门外，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站在这里，实在找不出来这里的理由，可是又无法控制自己的双腿。
从走廊的玻璃窗望进去，他发现郑直仁就坐在靠窗倒数第二排的位置上，他的脸被放在书桌前方的课本挡住，但是那件校球队的运动服却使自己从众多伏案的学生中一眼就辨认出来。
郑直仁的前面放着厚厚的一摞卷纸，虽然看不到对方的脸，但想必一定是精神紧绷的刻苦表情吧。他不知道高三的学生有多辛苦，但从那卷纸的厚度来看，就算从早晨做到深夜恐怕也做不完。韩初阳想起就在一周前，对方还笑着说自己比赛的那天一定会来观战，做了那样的约定一定耽误不少学习的时间，可那时自己从来没考虑过这一点。
自己正想着，郑直仁却突然抬起头来望向窗外，害怕被发觉的韩初阳慌张地蹲在地上。他不想让对方发现自己，因为到现在还想不出为什么要来这里，如果被对方发现并追问的话，要怎么回答？更有可能的情况是对方冲自己恶言恶语，那样的话还不如死了算了。
幸好对方并没有发觉，蹲了一会觉得安全了韩初阳小心地站起来，他侧着身快步跑到教室紧挨着的楼梯上，在那里坐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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