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自己并不真的想在在郑直仁面前大哭一场，只是由于习惯，在受伤的时候本能地希望能有人温暖自己。要追问原因的话，那就是对方没有条件的温柔，以致于感情中毒不能戒掉。
他走上五层到六层之间的楼梯，然后在拐角那里抱着双肩坐下来，虽然不能跟郑直仁见面，但就算靠近一点也好。韩初阳告诉自己只是在那坐一小会儿，然后还要回宿舍去吃饭洗澡，但靠在楼梯的栏杆上，听着走廊上伫立的古式座钟滴答的指针挪动，不知不觉眼皮竟然睁不开了。
直到肩膀被人大力摇动韩初阳才醒过来，四周的声音由小渐渐放大，最后变成了乱糟糟的喧哗声。韩初阳揉揉眼睛，突然想起自己身在何方，他从地上跳起来，脑门一下子磕在坚硬的物体上。
“好疼……”
这么嚷着的韩初阳，在见到站在自己面前揉着下巴的郑直仁时，不觉睁大了眼睛。
“啊怎么是你？”
郑直仁一脸痛苦表情地揉着下巴，抬头冷冷地瞥了自己一眼。
“这句话我要问你才对。”
这么说韩初阳就想起了自己坐在这里的事，他的脸刹那间红了起来。郑直仁把肩上的书包重新往上拽了拽，走到自己面前。
“你突然来这里干吗？我记得高一是不用上晚自习的吧。”
他从来没用这么冷淡的声音讲过话，韩初阳意识到自己竟然在意这个事实，胸中突然一阵抽痛。
感觉到被打量的时候，韩初阳抬起头，正好和郑直仁的眼光对上，对方还是直直地站在自己面前，好象在等着回答。
可是韩初阳真的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他本来也搞不清楚自己的想法，只是因为没有地方去才呆在这里。自己的确想见到郑直仁，可是见到他之后要说什么却完全没想过，而且在这种情况下，脑子里更是混乱如麻。
半晌没有回音仿佛使对方生气了。
“干吗不说话，要是我不过来你还打算呆到什么时候？这里是高三上晚自习的地方，不是睡觉的地方，呆够了就快点回去。”
郑直仁用命令的语气对自己说，然后他转身准备下楼。
“我，我想见你……”
“想见我？”韩初阳听出对方语气中的诧异，果然郑直仁挑着眉毛回头。“见我干吗？”
只是想见一面而已，哪里有那么多的原因，况且自己也没义务回答对方。
韩初阳瘪着嘴不吭声。他本来没指望郑直仁会发现自己，但是既然发现了，也不甘心被对方这么冷漠的对待。
对方等在那里好象准备听自己的回答，可是韩初阳抱定不开口的决心，眼睛紧紧盯住了墙角的地面。
又过了一会儿，听到头顶飘来对方的声音，
“不想回答吗，那就算了，不过现在高三已经下晚自习了，一会楼门就要锁了，不想被锁在这里的话就快点回家吧。”
他是不是还关心自己？刚冒出这个念头结果却发现对方已经不再理睬自己，大步走下楼梯。韩初阳愣了一下，随即咬着嘴唇慢慢蹲下去。
对方不想理睬自己已经是不争的事实，而且就态度来说，能够不冲自己讲脏话的郑直仁还算留了情面，可是为什么胸口会那么疼？
他叫自己回去，但已经没地方好去了，回家承受继父的粗暴吗？还是回宿舍迎接队友的嘲讽？或者继续去纠缠林莹，直到她彻底鄙视自己？郑直仁是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难道就连远远的望上一望也是奢望？
忍着想哭的情绪，韩初阳迟缓地站起来，他慢慢走下楼，自习的学生已经全部走光了，空荡荡的楼梯上，只有自己孤单的影子在缓慢移动。
他一边走一边回忆着郑直仁对他说过的话，‘不管怎样，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那些话仿佛还回响在耳边，可是今后再也不会有这样的事了。
走到楼下才发现教学楼的玻璃门已经被锁上了，传达室的大爷从窗口看到韩初阳时表情非常不耐烦，一直‘快点快点’地催促着他，这下连回头的路也没有了。直到来到空旷的广场上时，韩初阳才发觉四周除了自己好象一个人也没有，原来环绕广场四周的路灯也全部灭掉，身边除了黑暗还是黑暗。正在仓皇四顾之际，从左边的自行车棚里好象传来依稀的人语，韩初阳顾不得考虑别的，下意识地向自行车棚那边跑过去。
还没跑到地方就听到熟悉的声音。
“气门阀被拔掉了，漏气太严重，恐怕骑不了了。”
“啊怎么会这样，做这种事的人真是太可恶了！”
一个陌生的女声气愤地响起。
从韩初阳的位置望过去根本看不清两个人的面容，但自己就是对那蹲在一起的姿态感到不自在，韩初阳慢慢走近一些。
“现在什么地方能修自行车啊？”
“这个时间修自行车的地方都下班了吧。”
女生一边说着‘真倒霉’一边将自行车从车棚里推出来，郑直仁随即也将自己的自行车推出来，他从裤兜里掏出钥匙样的东西递给对方。
“今天你骑我的自行车回去吧，我推你的车子。”
“那怎么行？你要回家的话路还远着呢，我反正也是回宿舍，就这么推回去也没什么。”
“既然停放在学校的自行车都会被拔气门星，说明学校里也不安全，你一个女生还是骑自行车回去比较好。”
对方摇着头还在推辞，郑直仁已经把钥匙硬塞到她手上。
“快走吧，一会儿宿舍要熄灯了。”
“那……”
“实在不行我打出租回去也行。”
“那打车的钱我出。”
郑直仁说着‘再说吧’一边和女生交换了自行车，等对方骑着自己的车离开之后，他才将书包放在粉红色女式自行车后座上，小心地推了出来。
韩初阳鬼使神差地跟在郑直仁身后，他从刚才的对话中得知郑直仁可能会打车回家，那样的话跟着他有什么意义？但看着郑直仁的背影，韩初阳还是不由自主地迈动脚步。
郑直仁在前方走得异常缓慢，因为怕被他发觉，韩初阳也不敢过于靠近，自己一直保持着大约二十米的距离。跟了一段时间后，他发现郑直仁并没有向校门的方向走，相反，他推着自行车绕过位于校园西侧的实验楼，向着通向体育馆的小路走过去。
韩初阳非常吃惊，这条路既不通向校园也不通向学生宿舍，体育馆方向的小路四周都是高耸的乔木，夜晚走到那里未免有点阴森吓人。他不禁开始考虑郑直仁的用意，可是郑直仁却一下子加快了脚步，来不及多想，韩初阳也下意识地跟了上去。
大约走了两三分钟之后，郑直仁在前方停下了，他手扶着自行车，并没有回头。
“出来吧，你到底还要跟我多久？”
被发现了，韩初阳这才意识到自己跟在男人背后的举动有多愚蠢，可是已经被点了名，不走出来的话也没其他办法可想。
韩初阳期期艾艾地从树后的走出来，在距离男人十米左右的距离时他停住了，此时郑直仁已经将自行车靠在树干上，他表情严肃地转过身来。
“干吗老跟着我？”
他简洁地发问。
韩初阳低下头还是没有回答，此刻的他依然给不出任何答案。
“你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吗？像个变态一样从车棚跟到这里，简直让人无法忍受。”
被郑直仁这么劈头盖脸地数落还是第一次，韩初阳的心里隐隐发疼，可他还是倔强地紧闭着嘴巴。
郑直仁好象一直在忍耐着脾气，直到此刻才发泄出来。
“你知不知道这样会造成我的困扰啊，我们之间已经没关系了，那时是你说以后再也不见面的，也是你警告我别来纠缠你，我自问从此以后没再做过什么让你烦心的举动，可现在你却又阴魂不散地跟着我，你到底在想什么？难道说你觉得只是分手还不够解恨，非要用另类的方式来惩罚我吗？”
韩初阳不说话只是不停地摇头。
对方无奈地拍了下额头。
“我拜托你饶了我吧，这么耍我好玩吗？你这个样子别人会以为我在欺负你，就是不想让其他人误会我才领你来这里，现在这里绝对不会有其他人在场，有什么话你就直说吧。”
“今天的比赛，我们赢了……”
韩初阳颤抖着开口，他不知道要表达什么，所以只好按照时间顺序把事情都叙述一遍。
“那真恭喜你了。”
对方用无趣的声调回应。
“可，可我在中场就被罚下了。因为动作犯规……可我只是想要进一个球……”
男人不说话了，他默默注视着韩初阳，这让韩初阳产生了还没被抛弃的错觉。
“接着林莹也来找我……”
回忆下午的情景让自己内心如波涛般翻滚。
“还以为可以复合，谁知道她是要……分手，因为之前有传我和她复合的消息，她还以为是我散布出去的，所以她来要我闭嘴。可我真的没说过，我对谁也没说过，那谣言不是我传出去的，她根本不相信我……”
说不下去了，韩初阳感到喉头一阵哽咽，带着酸涩的眼泪迅速蔓延过眼眶，他低头抽泣起来。
郑直仁走近了几步，用不带感情的语气问，
“那之后呢？”
之后？韩初阳睁大了泪眼，“之后，我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就一直坐着，心里很难受……”
“所以就想到我了，对吗？”
韩初阳诧异地望着郑直仁，就算他再迷糊，也听得出男人明显不带善意的口气。
“我就是你一贯的发泄对象，不是吗？你一向都这么自私自利，从不顾及别人的感受，不过也是，你的身边已经没别人了吧，不如意时除了找我还能怎么办，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都朝我这里扔，而一旦生活恢复正常，就立刻觉得我碍手碍脚，恨不得一脚踢开。”
郑直仁一反常态地冷冷笑着，
“你真觉得我是一个无所不包的垃圾桶？”
韩初阳呆然地看着他转身将靠在树干上的自行车扶起来，
“算了，这次我就原谅你，不过以后你的事情我再也不想理了。”
他推着自行车经过自己身边时，轻轻抛下一句话，
“说真的现在我一想起你的事情就恶心。”
第 36 章
夜风从四面八方向小树林中袭来，带着落叶被风吹得沙沙做响的声音，韩初阳的眼泪一从眼眶中滚落，立刻就被吹干了，即使这样，发达的泪腺还是不断地喷涌，数不清的泪珠滴落到自己的鞋上。
他憎恨那个对自己出口恶言的男人，憎恨他，却又夹杂着不舍的悲伤，这种心情甚至比面对林莹时还要剧烈。因为他对此毫无防备。本来以为就算郑直仁再气自己，也不会出口伤人，可是当他不再对自己温柔的时候，心却疼得仿佛被人一脚脚踩得粉碎。
他不是头一次感觉到孤单和无助，但却是头一次带着彻底绝望的心来感受这一切，他明知道今天发生的事都是自己咎由自取，可是却怎么也接受不了现实。
亲人、爱人、朋友，一个一个都离自己远去，现在唯一能依靠的人也用最残酷的方式拒绝自己，以后该怎么办，该往哪里去，该如何继续生活？
韩初阳跪在石板路上哭到抽搐，半夜的冷风加上白天大量的体力和精神消耗，使他的身体阵阵发抖。要是能够哭死的话干脆死了也好，他索性蜷曲着躺倒在路上，与其被羞辱被嘲讽，真的还不如在这里死掉好。
韩初阳闭上眼睛，努力在冰冷的石板上缩成一团，他的身体冷得抖个不停，可离开这里却又实在没有地方可以去。他听到身后传来自行车链条嘎吱嘎吱的转动声，但他没有力气抬头去看那个去而复返的男人。
“喂……”
耳边传来男人的声音，韩初阳努力睁开哭得红肿的眼皮，他看到一个男人俯视着自己，却怎么也看不清男人的面容。
尽管这样，韩初阳还是勉强扯住男人晃动的衣襟，紧紧地攥住不放。
“别，别离开我……”
那之后，自己即陷入无知无觉的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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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被对方背到诊所，韩初阳只有模模糊糊的记忆，注射室那刺鼻的气味使人作呕，之后他还依稀记得被郑直仁扶上出租车。
再醒过来天色已经微明，几近透明的青色光线从窗帘的空隙投射进来，房间里只亮着一盏台灯，韩初阳的眼睛开始慢慢适应屋里的昏暗。
那不像是旅馆或饭店的房间，室内比较狭小，墙壁纸因为磨损而显得灰突突的，房间里面也没有什么家具，只有床对面的大书桌异常突出。
韩初阳一醒过来立刻就感到不舒服，身体不停地出汗，手脚却冰凉冰凉的。他摇着头轻轻呻吟了一声，一只手伸过来将他揽进温暖干燥的怀抱里。
额头被男人的手心贴了一下，因为那种清凉的触感很舒服，所以就使劲地向男人的方向挨过去，却被轻轻推开了，过了一会儿，一个冰袋被贴在自己额头上。
瞬间的凉爽使韩初阳清醒过来，他发觉自己扭曲着身子躺在郑直仁的肚子上。
“这是哪？”
“我在校外租的房子，”他看了自己一眼，“如果在学校上自习上到太晚，我就在这里住一宿。”
“我的衣服呢……”
郑直仁用被子将自己包裹住。
“被你的汗都打透了，就替你脱掉了。”
反正也不止一次在男人面前裸体，韩初阳不以为意点点头。躺了这么久，他想从床上坐起来，谁知一撑起胳膊却发出“唉唉”的惨叫倒下去，身体简直酸痛得不像是自己的器官了。
“别乱动，你烧还没褪尽呢。”
郑直仁扶着自己的身子，他低头问，
“要喝水吗？”
“恩”
男人给韩初阳的感觉好象恢复了往日的温柔体贴，所以趁他起身下床的时机，自己赶快扯住对方的衣襟。
“我冷。”
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像在撒娇。
“我再去给你拿条毯子。”
“别离开我。”
被紧紧抓住的男人，仿佛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似的看着自己。
“别离开我了。”
韩初阳再次肯定地说。
“我真的不明白你的想法。”
郑直仁露出苦笑不得的表情，
“请放心，我会照顾到你病好，也会随时安慰你直到你的精神也恢复如初，就算再做一次垃圾桶也无所谓。所以你也就别再说会让人误会的话了。就当是补偿你受到的损失，你想要的我都会给你，一直到我毕业，你这个麻烦的家伙我都会像完成任务一样承包下来，这样你放心了？”
男人掰开自己的手指，迅速地滑下床，对方为自己倒了一杯温开水，又从衣橱里拿出一条崭新的毛毯盖在自己身上，紧接着又变戏般地从厨房拎出装了盒饭的塑料袋。韩初阳在看着男人做这一系列举动时，突然有非常不好的预感。
郑直仁在做好一切后，从裤兜里掏出一串钥匙。
“退烧药我放在床头柜子上了，记得早晨再吃两粒，另外房间钥匙我给你留下，你可以住到高兴为止。”
“你要走？”
面对韩初阳的质疑，男人理所当然地点点头，
“忘了说一句，就算答应负责你这个麻烦，我以后也要有自己的时间，并且会和你保持一定距离。”
韩初阳呆然地听着，这个变得强势了的郑直仁，自己的思维无法跟上他的步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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