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她缩得脖子都酸痛的时候,林休勿忽地在她脸颊上轻啄一下,就如一层薄雾轻轻一笼,又瞬间散去。白薇儿呼吸一滞,险些眼前一黑,软倒在地,但她的自持让她做不到。就因这可怜的自持,白薇儿在下一刻就听到—— “好姐姐多谢你了!我去也!” 随即林休勿少年矫健的身形微晃,一道清风闪过门间,宛如荡如了白薇儿温热的心头。 半晌,房里传出一声—— “林休勿,你小子又戏耍于我!” 是怒喝,十足的怒喝,惊起群鸟飞翔天际。 13. 坐在溪水边细细拭着长剑的云道庭将那声怒喝、群起的鸟鸣、夹杂着的嬉笑声和脚下行走的风声尽收耳中。他轻抿薄唇,脸上淡漠神情不变,并未扬起丝毫微笑。但忽然忆起,李随情似乎也这般对自己怒喝过,那恼怒的、理亏的,带着少年特有的青涩的羞怯,深深印在心底,渐渐成痕成印,永难抹去。 快些醒来吧,我有千言万语未对你说,有千般情意未对你明,我憧憬得、期待得,竟有些难以自持了! 他眼中闪过一瞬狂野的喜悦,仅仅只是瞬间,再次清澈如波。 ****** 房中是浓浓的熏香的气息。李随情的胸口越发觉得压抑,腹中时有时无的疼痛丝丝地掠过,轻得让他找不到根源,却烦得他呼吸不畅。李随情极不悦地微侧着头,他稍一动,痛感便立即消失了,他将轻皱的眉缓缓散开,却在下一刻瞬间激到顶点的绞痛中睁开了双眸! ****** 林休勿站在云道庭身边,轻抬下巴,仍是一副高傲的作派。云道庭瞧了他一眼,目光也不打量,又转过头,轻拭着光滑的剑身。林休勿心中本是不愿,见他这副“德行”,正想轻哼一声走人,却听他淡淡的声音传来, “好。” 林休勿身子一僵,半晌转过角度,细细打量起这位波澜不惊的“情敌”。他走近几步,冷冷应道, “不好!”顺势将酒壶塞到他怀里,自己则在溪边的一块大石上躺下,半斜着身子,无不潇洒自在。 云道庭也不搭理,也不恼怒,继续静静地拭着剑身。林休勿瞧了瞧剑身上辉映着的光芒,冷声嗤着, “想不到我林休勿也有这么一天啊,居然和我的情敌坐在一起喝酒,哈哈,可笑,真是可笑!” 他的口气中无不讥讽,全然忘记了白薇儿交付他的话,依旧我行我素。云道庭此刻冷静得很,哪儿会计较? “喂!你又不搭理我是吧!亏得我下了好大的决心来和你赔礼,你就这般摆脸色给我看?” 云道庭听了,心里直想笑,你小子要真心赔礼,哪儿要这时?早不就来了。还不是那白师姐好言相劝,指不定还是坑蒙拐骗来的。 这话他全在心里说了。要是真说出来,定要给林休勿和白薇儿两人齐齐呵斥一番。他抬头,带上淡淡浅浅的笑意,道, “不敢。” “哼,”林休勿轻哼一声,见他笑得不假,言语也未不敬,竟有些许不安起来,这小子总是衬得我特别无礼!哼,姑且不与他计较。他一举酒壶,淡淡道, “方才之事,是我不对,你别介意。” 他口气直得像在背书,云道庭本就不恼,只是当时面对李随情心绪难定,这才怒喝他一声,至于林休勿现今口气如何,他更是不在意。 他每每遇到与李随情有关的事情,总会失了些分寸,今日的争吵,也无不是在云道庭的意料之中。可面对时常失控的自己,云道庭又只得克制,但换来的却是一次比一次更激烈的在意与介怀。他对李随情有十分的占有权,这点,云道庭从来不曾怀疑,可他如何也想不通,就是这种占有权,让他失控了自我,放纵了自我,即是父亲临终前的教诲,他也在一次次地与李随情的对话中,淡忘,以至遗忘。对李随情的爱,早在开口唤他名字时,便已从胸膛之中随着热血源源不断地喷涌而出了。 “无碍。” 林休勿听他应了,心中不自觉地松了松,嘴上却讥道, “这般大方?” 云道庭瞥了他一眼,不曾有言。林休勿又见他淡然,心中这下大喜,道, “这般气量,我服!” 他一言虽简,又带着惯有的傲气,但其中隐隐透着的兴奋却是真挚。他心思简单,就如白薇儿所言,如何想便如何说,虽是时常脾气古怪,但归根究底是个少见世面的少年,性子里有些野性又有些稚嫩。 云道庭知道他是高兴了,亦不做声,权当没有看见。林休勿的嫩,便嫩在这点。他嘿嘿笑了两声,坐起身来,道, “我只道你恼怒于我,不肯听我之言,如今看来,你亦是君子,善,甚善。” ****** “云……云道庭……”你在哪里?我好痛!快来救救我! 李随情无力的身体在床上微微蜷着,面上痛苦之色尽显。他的内伤在林休勿的精心调养下,已好了几分,现下,他才感觉到当时真正令他痛苦的不是身受内伤的疼痛,而是腹部团团绞起的激痛。他迷离的神智已渐渐清醒过来,也越发清晰地感受到小腹处胀胀的疼痛,又带着几分坠痛,让他禁不住地将手重重压下,手下的肌肤已经有些松软了。 他不停唤着云道庭的名字,却没有等到他的人,心下孤独,抵御疼痛的毅力又弱下几分。 “云道庭……云……修……修……” 他不自觉地唤出这个字,只求他能出现,救救自己!救救自己!那个名中带修的人,那个自他与云道庭相处后逐渐遗忘的人,如今身在何处呢? “呃……云……修……” 疼痛又至,他抓住薄薄的锦被,时不时地发出一声低吟,李随情眼前渐渐有些发黑,他又喘不过气来,大口大口地呼吸着香甜的熏香气息,每吸入一口,下腹的坠疼就明显一分,好似有什么东西,在他的呼吸下,就要离开自己的身体了,可是它不想离开,又紧紧地抓住李随情的身体。 我不想死,救救我,救救我! 心底的声音渐渐放大开来,有些模糊,但李随情清晰地听到,这个呼唤不是来自他的,他还未曾想到死。是谁,是谁? 不久,李随情极度绷紧的身体忽然一松,他难以置信地感受着隐藏在锦被下的身体的变化,又有什么东西从那个难以启齿的地方流淌下来了,熟悉的、温热的感觉,随即而来的,又是左肩下侧的灼热感,灼得他眼前模糊,几乎要昏迷过去。 房门被“吱呀”一声打开了,炫目的光闪进屋里来,李随情只看到了身形,低低唤了声, “师姐……” ****** 林休勿有一句每一句地和云道庭瞎聊着,云道庭更是有一下没一下地瞎答着,但注意力几乎都放在剑上。忽然,他转头向水榭看去,又转过头来,低下去看着剑。林休勿又是没头没脑地讲了句,云道庭再次转头,望向水榭方向,随即恢复常态。 接下来的对话中,林休勿从山头翠竹讲到了山尾溪水,再向上,直上山顶青松。他独自讲得高兴,正是有了云道庭这个“忠实”的听众,可后来情况越发不妙了,云道庭全然没有心思在听,他频频转头,但又像无事一般静静拭剑,林休勿起初不在意,现下,他又是转头。 “喂!你在看什么?干吗老是转头?” 云道庭看向他,片刻,缓缓摇头。他在说,我不知道为什么。林休勿可不懂,他只道云道庭听厌了水榭的事情,就顺口改了话题,走到他身前,有些引诱道, “我给你讲点随情的事情,你听否?” 云道庭眼波沉静,但林休勿却看到其中若有若无的期待,他拍拍手,潇洒道, “好,那我就和你说说,你别插嘴啊,我问你你且答。” 云道庭目不转睛,算是默许。 “随情是个孤儿,无父无母,他自小被梅沁师太收养,拜在梅沁门下。师太待他就如自己的亲生儿子,疼爱有加,近年来,更有意将掌门之位相传。” 林休勿看看了云道庭,见他很乖地听着,清清嗓子接着道, “在随情十二岁那年,师太亲自替他占卜一卦,原想卜他的前程,却不知怎地成了姻缘。” 林休勿有意地顿顿,捕捉到云道庭眼中那瞬间的光芒,道, “这师太说,随情的有缘人,名姓里有一修字。” 云道庭猛然抬首,目光灼灼。林休勿似乎早有预料,笑道, “我辈只道是何有缘人,不过名姓里有一修字,中华汉字何其之多,光是修这一音便有好几字,况且加上不同的声调,谁知会是什么人?可那师太偏偏卜得精,说那字乃是一单人之修。” 云道庭心下有些冷意,林修勿林修勿,你绕了半天不就说是你么,搬出个有缘人的说法,好教我罢手? “啊,云、道、庭,我听你的名字里也没有这个修字啊!” 林休勿的口气颇为得意,也有些警告,他在说,林休勿和李随情有上天注定的缘分,你一个云道庭,且走开点,不然,可是逆天道而行。 云道庭风波不起的脸上终于出现一丝不怿,他斜了林休勿一眼,启口问道, “是哪一个修?” “就是那个咯!”林休勿含糊着。 “据我所知可有两个,林修勿,你是哪个?那个有缘之人又是哪个?” 他的语气里有狡诈,有奸猾! 林休勿瞪了他一眼,起身寻了根树枝,在松软的泥土上画弄起来, “这个咯。” 他自是写下这个“修”字。云道庭眉头紧锁,眼中闪过一丝厉色,急急逼问道, “你是哪个?” “我……” 林休勿一时语塞,他哪好意思与云道庭讲自己是此“休”非彼“修”啊!这会儿报应转了一圈,可是回到自己身上来了。林休勿把树枝一扔,写也懒得写,压抑着不怿道, “且是休生养息的休。” 此话一出,云道庭双眸一亮,其中竟有百般颜色闪过,有释然,有欣喜,有得意,却未尝有失望,自林休勿开述一来,他眼里竟从来都不曾有过失望。 林休勿将这一切看在心底,愤愤道,你得意什么!我的名姓总是比你那全然不搭的三个字好得多,起码,还是同音的!(我想笑,极度想,抽搐~~~) 云道庭微微勾着嘴角,有意无意地瞥着地上的字,林休勿在心里几乎是气急败坏了!再笑,再笑,我就让你闻闻笑气,教你三天三夜也止不住笑! 云道庭深深吸了口气,在林休勿的狠狠注视下,淡然一声, “命中注定。” 这一句,不知道是在感叹谁的命运。 “云大侠!休勿!休勿!” 一带着哭腔的女声忽然惊空而起,直扰得云道庭甫才平复的心绪再次纷乱,白薇儿急急跑到二人身前,已是梨花带雨,抽噎着, “云大侠,云大侠……” “何事惊慌?” 两人纷纷站起,走近白薇儿,看她神色慌张,却也一时想不到是何事端。 “随……随情……” 白薇儿甫吐出李随情的名字,就觉身边一阵疾风掠过,她呆呆地立着,吐出下半句, “他流血了……” 14. 云道庭甫推开房门,一股浓厚的熏香气息扑面而来,但其中夹杂的淡淡血腥的气息却躲不过云道庭的注意。李随情侧躺在床上,转向里侧,云道庭一时看不见他的面容。他走到床边,翻过李随情的身子,发现他没有醒来。 “随情?” 他轻声唤了句,探了探李随情的气息,他凝重的表情在刹那间放松下来,甚至不自觉地松了口气。 还活着还活着,只要你活着,什么都无所谓。 李随情眼眸微动,轻轻地动了动身子,仍没有醒来。云道庭看向他的腿间,这才看见一股血流从李随情体内缓缓流出,云道庭明白,这是他和李随情的孩子。 “修……” 李随情低吟了一声,向云道庭怀里凑了凑,双手在腹上不安地揉着。云道庭的身体,禁不住地僵了僵,他是在叫自己,还是叫林休勿? 他暗暗吐了口气,将李随情的身子搂紧了些,在他耳畔厮磨着, “嗯。我在这儿。” 李随情的呼吸加长,在下一刻便醒来了,他皱着眉,眨了许多下眼睛,视线才清明起来。 “你来了……”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透着深深的疲倦,但眼中是掩不住的欢喜, “嗯……” 云道庭亲了亲他的鬓角,抬高李随情的身体,让他紧靠在自己怀里。李随情轻轻咳了几声,乖顺地靠近云道庭怀里,喃呢着, “你来得好慢,我很疼你知不知道?” 云道庭剑眉紧缩,手在他腹上温柔地抚着,在他脸颊上蹭了蹭, “现下还疼吗?” “呵呵”,李随情无力地笑了笑,将手附在云道庭的手上, “你怎么知道我腹痛?我以为,你再也不理睬我了。” 云道庭默然无声,没有再应答他的话,久久他才道, “你累吗?累了就睡吧,我陪着你。” 李随情的腹部仍是冰冰凉凉地疼痛,听到云道庭的话,他也乖巧地闭上眼,没有做声。云道庭极轻地叹息了声,盯着李随情在侧躺时已显怀的隆起的腹部,面色再次凝重。 从溪边到水榭需要一定路程,林休勿带着白薇儿现下才赶到,林休勿走至门口,看见房中两人相偎的背影,紧紧地闭上了双眼。待要走进,却忽地顿住了身形。白薇儿见他犹豫,只道他是见他们伤了心,轻道, “休勿,进去吧,随情……” 她一语未毕,却见林休勿已看向自己,目光中带有怒意, “怎么了?” 白薇儿看着他一脸不解。林休勿转过头深深吸了口气,沉声问道, “我让你取的安神香,你拿了什么?” 他的言语中有压抑着的怒意,低沉而带着让人难以逃开的压力。白薇儿好奇地瞧向林休勿,回道, “是啊,我取的是你说的安神香,左数第九,右数第六药柜里的安神香。” 林休勿浑身一颤,转身抓住白薇儿的肩膀,面上早已是一派怒色, “我何时让你取左数第九,右数第六药柜里的药物!我是让你拿左数第六,右数第九的药柜!那里面才是安神香,你、你!” 白薇儿惊恐地睁大了双眸,僵着身子一动都不敢动,只颤抖着双唇。林休勿的牙咬得咯咯作响,怒火猝然腾起,扬手就要扇在白薇儿脸上,却在半途生生收住了手,重重拍在白薇儿肩上。白薇儿眼眶微红,瞬时落下一滴泪来,若不是林休勿紧紧抓住她,此刻怕是要软在地上。 “那、那……那我取的是……” 林休勿将她的肩膀捏得生疼,白薇儿也顾不得了。林休勿深深地吸了口气,松开白薇儿的肩,低声道, “沉香。是落胎的沉香。” 白薇儿的身体是克制不住的颤抖,顿时瘫软在地。 “沉香,落胎的沉香,落胎的……呜……” 她坐在地上哽咽地哭泣着,喃喃着落胎二字,精神有些恍惚。林休勿见她伤心,也来不及相劝了,冲进屋内先看李随情的情况。
13/26 首页 上一页 11 12 13 14 15 1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