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过李随情的脉,沉声问道, “他可曾醒来?” 云道庭只是抱着李随情,没有做声。林休勿瞪了他一眼,也顾不得恼怒了,先止住李随情的出血要紧。 他手中银针正要落下,云道庭却忽然伸手制止,他抬头,定定地看着林休勿。 “放手!” 林休勿待要挣脱,只被他牢牢制住,听云道庭有些沙哑的声音传来, “若是保胎,对他……” 林休勿黯了黯神色,冷静下几分, “他受伤颇重,两次落胎之险,对他的身子伤害也深。日后孕子,胎儿要吸食他的精气,只怕……” 他亦是欲言又止,日后究竟会如何,林休勿也是未知,现下能否护住胎儿,更是不定之数。云道庭的脸色在他的欲言又止后更是冷淡了几分,他再次问道, “若是落胎,你能否保他无恙?” 林休勿心下一惊,直直看向淡然的云道庭。落胎固然是比保胎好,现下虽会让李随情痛苦一时,但比起几月后的产子之痛与面临的更大的风险,林休勿不是未曾想过。但, “他是随情的孩子,我做不了主,” 云道庭眼中闪过一丝厉色,锋利寒冷。林休勿在推辞。他眼中的厉色立时被林休勿捕捉到,他反转手腕,制住云道庭的命门,狠狠道, “同样,你也做不了主。在随情醒来以前,你不要妄想让他落胎!” 他在云道庭腕脉上稍稍用力,威胁之意鲜明,他不可以伤害李随情的一切。云道庭面不改色,对林休勿的威胁不为所动,他虽与林休勿一般,目睹父母惨死,但林休勿终究是爽性之人,为人作派与常人几无异同,云道庭却是不同。 被救出之后心性大变,对人处事皆是加上五分冷漠与无情,他师父与他相处十年,竟然从头至尾都未有言语,连拜师时的一句师父都是缄口不语。他师父时常开导于他,他也未曾有半分改变,就如林休勿这般假意威胁于他,要置云道庭于死地时,云道庭也是这样一副神态表情,当时,甚至起了杀意。 林休勿见他神情无半分惧意,甩开他的手,便也不理会云道庭。过了许久,待林休勿额上都将将沁出汗来,李随情身下的血流也没有止住,他叮嘱云道庭,更像是一种警告, “我去去就来,你……你好自为之!否则,我绝不饶你!” 云道庭只是静静地看着李随情,未有应答。林休勿走出房门,见白薇儿仍在畏畏地缩在门边,白薇儿悲伤地望了他一眼,紧抿着唇齿。林休勿瞧她实在可怜,便也软下口气,拍了拍她的肩,白薇儿却立即避开,低下头轻声道, “对不起。” 林休勿的手有些尴尬,他悻悻地收回手,叹了声, “和我说有何用?待随情醒来,你与他说罢。快些进屋,看住云道庭,切勿让他伤到随情。” 白薇儿抬起头,眼中有着疑惑, “他们……怎么了?” “看住他便是了。” 林休勿脚下不停,径自走向药房。白薇儿瞧他走远了,进了屋,怯怯地站在一旁。 “云大侠,随情他……” 云道庭背对着她,没有应声。白薇儿抿了抿唇,看香炉仍点着,便将它熄了,又安静地站在一旁,时不时地看看云道庭。 李随情在林休勿离开后就醒来了。他极轻地呻吟了声,双手按在腹上, “云……疼……我疼……” 云道庭帮他轻轻地揉着腹部,一语不发,定定地瞧着他的容颜。李随情的脸色仍是没有几分血色,他揉着绞痛的腹部,低低地叫着, “云……云……” 云道庭没有应他,只将他搂紧了些。白薇儿听见李随情的声音,忙凑近了一步。云道庭忽然转头,冷冷地睨了她一眼,白薇儿脚步僵直。 “呃……云……嗯……” 他咬着唇,扭了扭身子,手抓在云道庭肩上紧绷得僵硬。云道庭在这一刻,安静得奇怪,就连揉着李随情腹部的手都停止了动作,只静静地附在他腹上。 “啊……呃……云!” 李随情声音骤停,两个人的身体同时一颤,白薇儿看见两人的动作,在一旁吓得屏住了气息。 动了!有什么动了! 正在胎腹里挣扎的胎儿忽然急急地踢了一脚,他感觉得到自己正面临着死亡,而现下没有一人要救他! “什么动了?你有没有感觉到?” 李随情的语气相对地是较为冷静,这一月来他常常发觉身体里的异样,比起现在第一次真实地感受到胎动的云道庭,他反而是沉稳许多。 云道庭额上的汗水是在那个刹那间流下的。他之前只是听林休勿一面之词,到底李随情肚子里是否有个胎儿他仍是不大确信,可方才那狠狠地踢在李随情肚腹上的一脚,却让云道庭震惊。他和李随情,真的有个孩子,而如今那个孩子就在自己手下的胎腹里蠕动着,只隔着一层薄薄的肌肤,就有一个与他和李随情血脉相连的小东西生存着。 云道庭原本平静的心脏忽地加速跳动起来,他喜悦,他惊奇,他不忍。是,在那一阵惊喜过来,随之而来的是不忍。 如果有人要让李随情痛苦,如果有人要让李随情面临危险,云道庭,对,他是不会允许那个人存在的,即使,他是自己的孩子。 云道庭终于开口了,他慢慢放下李随情的身体,让他躺在床上,目光轻轻抚上他的脸颊,推开李随情压在腹上的手, “随情……” 他的嗓音更是沙哑。李随情盯着他,努力让自己因疼痛而扭曲的表情变得自然。云道庭的手慢慢附上他的肚子。 “随情……” 他又是温柔地唤了声,但其中却有几分颤抖。李随情的手紧紧抓着被褥,急急地喘了几口,睁着眼望着他。云道庭的手在李随情的肚子上极轻地抚了抚,已经可以抚摸到那团隆起了。 “随情,你疼吗?” “啊……呃……不……不疼!” 他痛苦地闭上眼,明明是痛得要蜷成一团了,却僵直了身体把呻吟压在喉间。云道庭温柔地抚过李随情的脸颊,为他拭去流下的汗水, “没事,一会儿,就不疼了。” 李随情还未反应过来,云道庭脸上的阴影便覆盖在他脸上,他手上微曲。 “云大侠!” 白薇儿忽然叫了一声,云道庭动作暂停。 “不要!不要这样!你放手,放手。” 白薇儿的声音在颤抖,云道庭的手仍停留在李随情腹上。 “呃……” 李随情绷紧了身体,急促地喘息着。云道庭在听到他痛苦的呻吟后面上更冷了三分,他收起脸上所有的不忍和怜惜,放在李随情腹上的手用力地按下去! “啊!” “不要!” 李随情的惨叫和白薇儿的尖叫是同时响起的。随着那两声惨烈的声音,李随情身下的血流喷涌而出,染红了云道庭冷漠的瞳眸。 15. 林休勿进屋时,李随情因为剧烈的疼痛而再次陷入了昏迷,云道庭就静静坐在李随情身边,连放在他腹部的手都不曾收回,白薇儿站在一旁,在不自觉中已然泪流满面。 林休勿十分冷静地走进屋中,将取来的药材放在桌上,走到白薇儿身边,慢慢地替她拭去脸颊上的泪水。白薇儿抬头看向他,嘴唇微张正要开口,林休勿看着她的脸颊,淡淡启口, “药房里在煎药,你帮我看着火候。” 白薇儿看着他,眼中泪光闪动,她轻轻颔首,走出了房间。 房间里此刻异常安静,安静得就如隔绝了这片本就静谧的世外桃源。林休勿走到床边,拿开云道庭的手,俯下身理了理李随情额前的乱发,淡然道, “你出去吧,这里有我就行了。” 云道庭深深地看了李随情一眼,站起身,缓缓地走出去。他轻轻咳了几声,回眸看向李随情,他仍旧安静地沉睡着,仿佛在下一刻,就永远也不会醒来了。云道庭又走了几步,手捂着嘴再次轻咳了几声。 林休勿没有理会他,细致地拭去李随情颈上的汗水,一言不发。他只是把李随情的衣衫理好,眼光没有丝毫地瞟向他身下汩汩流出的血液,云道庭没有再走了,他就站在旁边,亦没有转身。 “保不住了。”林休勿说。 他的口气很平静,似乎已然置身事外了,林休勿一点都不计较云道庭的所作所为了。在那一刻他有那么一点的醒悟,为什么李随情会对云道庭倾心,为什么李随情肯为云道庭付出一切,为什么李随情只把自己看作弟弟。他也许永远都做不到那么残忍,是那种为了李随情的残忍,那种让人难以置信的残忍。 白薇儿站在门边一直未曾离开。在林休勿那一句“保不住了”以后,她的心绪反而随着林休勿的口气一同平静下来。她笑了笑,忽然明白了云道庭在知晓李随情的计谋后对他的所有举动,他会因为嫉妒而伤他,会因为宽容而谅解他,也会因为珍惜而方寸大乱。他对李随情的情,林休勿这辈子,也比不上了。 “呵呵……” 云道庭的手仍捂着嘴,闷闷地笑了。他这次,没有再回头看李随情。 当时,明明没有妄想过会有这样一个孩子的,但是现在知道了,甚至感觉到他在自己手下的生命的蠕动,却不得不亲手结束他的生命。可是,随情说他很疼,自己也看得出来他的痛苦,那好,就用自己的双手来结束这一切吧。那样随情就不会疼了,他依然会是那个在自己身边幸福地微笑的少年,自己也依然会给他幸福。但为什么,他现在不敢转身了,他不敢再看李随情了。 云道庭又咳了几声,血腥的味道在他意料中涌上了咽喉,他不忍了,真的不忍了。那个孩子在自己掌下如此顽强的生命力,就算受到这般的伤害他仍能有力地踢出那一脚,他在对自己说,不要杀他好不好,他才会动而已,他一直都很乖的,只是没有人救他,让他害怕了。 是啊,他一直都很乖,静静地李随情肚子里沉睡,直到现在才动一动,想让李随情发现他的存在,他大概从未想过自己会让李随情痛苦,他不过想让李随情、让云道庭知道他的存在罢了。 云道庭忽然猛烈地咳起来,手甫松开,满口鲜血便从他口中喷出,他不忍,真的不忍了。他和李随情的第一个孩子,真的就要这样死去了吗? 白薇儿走进屋,眼前就是一片血风拂过,随后就是云道庭煞白的脸色与缓缓倒下的身体。白薇儿的衣衫恰好划过一道血色。 “云大侠!” 白薇儿奔到他身边,扶住云道庭倒下的身体,看着他灰败的面色,哪里还有往日的英姿? “哈哈哈……” 云道庭口中的鲜血还没有停,他却已经笑了,他说, “保不住了,哈哈哈……保不住了……” 白薇儿不禁倒吸一口冷气,她看向沉默地用眼光扫过云道庭的林休勿,声线颤抖, “休勿!快救救他!快救救他!” 林休勿冷冷地看着两人,轻轻冷笑了声,他盯着云道庭,一派冷然, “心绪激烈,气息紊乱,真气冲撞全身以致血流不畅,哈哈哈……” 林休勿也笑了,极尽讥讽的嘲笑,白薇儿的背后直直发凉,偌大的水榭里回荡着的只有林休勿嘲讽的笑声。猝然间,他笑声骤收,冷意让唯一清醒的白薇儿惊骇! “云、道、庭,你这个禽兽早该死了!” 他的语气中是毫不遮掩的怒意与狠意,林休勿走下榻,抓起云道庭的衣襟,白薇儿忙拉住他,制止道, “休勿!你在发劳什子疯!” 林休勿拂开她的手,对着任由他摆布的云道庭怒道, “我疯?我看疯的是这个禽兽吧!连自己的亲生孩儿都下得了手,他不是疯子是什么?他不是禽兽是什么!” “休勿你快放开他!你没看见他呕血了吗!” 白薇儿站起身,拉过林休勿的手,欲将云道庭从他手下挣开来,林休勿抓住她,呵斥道, “你不要再为他推辞了!这种混蛋我现在没有一掌拍死他就是我的仁慈!你也不要想着我会救他,我林休勿就算是此生不再行医,也决计不会救他云道庭!我已经忍了他很久了,从他打伤随情开始,他云道庭就注定是与我为敌的!现在他这样,只是他云道庭自作自受,他罪有应得!” 林休勿的语气坚决肯定,白薇儿听得出他是认真的,而不是以前冲动而出的气话,她刚想说话,就看云道庭喷出一口鲜血,大笑着, “是啊!我罪有应得!我罪有应得!” 白薇儿清楚云道庭此刻已是神智不清,她挣开林休勿的手,辩驳道, “即使他罪有应得也是一条性命,你行医多年,难道连这点医德都没有吗!” 林休勿甩开云道庭,对着白薇儿冷笑着, “哼!我的医德?我的医德只有在那些真正值得救治的人面前才有,对于这个禽兽,我为何要讲那假惺惺的医德!白薇儿你给我听着,如果他云道庭要死,我绝对不会让他死在我水榭里,我怕他脏了我水榭的宝地!还有,如果你再不识好歹,我林休勿对你也……” 林休勿几近咆哮的声音在一声响亮的巴掌声下骤停,他震怒之下,竟全然没有想到白薇儿会打他一记耳光,现下被一耳光打得懵了神,目光凌乱地看向地上的云道庭。白薇儿眼中已是泪光涟涟,她怒声着,带有几分不忍, “对我如何?对我也不客气吗!林休勿,我白薇儿一直当你是重情重义之人,也一直以为你与其他人会有不同,想不到、想不到……” 她眼中的泪水已然落下,颤抖着声音,悔恨道, “原来我一直都看错你了!看错你了!” 白薇儿推开林休勿,扶起地上的云道庭便向外走, “你、你去哪里!” 此刻临近傍晚,林休勿就是再傻,也看得出白薇儿是要离开水榭。她转头,语气无不决然道, “你不救,自会有人救!你照顾好随情,日后,我定会让他们两人重聚!不劳您林大神医费心!” 林休勿被她一言堵得无话可说,但是看见白薇儿离去的身影,心中更多的不是方才的恼怒,反而是一种难以言明的不舍。他疾步追赶上去,再如何,也不能让一女子带着一重伤之人在外漂泊,况且白薇儿叛出师门,梅沁师太是否派人在水榭外守候也是未知。 白薇儿扶着云道庭还未走出水榭几步,就听耳边传来一阵疾厉的风声,她细细辨别,猛然发现那风声是冲着云道庭而来,定睛一看时,居然是凌空而来的两粒石子,直直飞向云道庭。 她避闪不及,两粒石子便打在云道庭身体两处大穴上。云道庭一声闷哼,当场吐出一口鲜血。白薇儿一声惊呼,急急唤了声云道庭,再抬头时,一位年纪与梅沁师太相仿的妇人自林中翩然走出。 “你是……” 白薇儿扶着云道庭倒退一步,奇怪地盯着那妇人,那妇人和蔼一笑,从她风韵犹存的风姿看得出在年轻时应是一佳人,她看看白薇儿,又看看云道庭,只笑不语。 “师父!” 身后忽然传来林休勿热切的叫声,林休勿闪至那妇人身前,一把抱住她,欢喜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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