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症状?”
“如果只是普通的毒,渡仙可以辅助其他药物,将人体内的毒素排出。但若是极烈的蛊毒,渡仙的药性虽然无法溶解毒素,却可以刺激人体内的蛊,蛊越厉害,反应越强烈。”
“据我所知,海内的蛊至今分为三种。一为生蛊,为病重将死之人续命;一为亡蛊,中蛊即毙命;一为幻蛊,令生人一时正常,一时疯癫,随着蛊毒渐次发作,最终失去神智,沦为一个只遵循杀戮本能的疯子。我怀疑——沈湛中的是第三种蛊,幻蛊。”
孟燃道:“这三种蛊里,幻蛊最为厉害。因为它控制的是人的精神,一旦蛊毒根深蒂固,中蛊之人的精神也将发生不可逆转的变化,就算真的能把蛊从他的身体里取出来,他的大脑也已经完全无法治愈了。”
一阵沉默后,郑听雪开口:“如果他身体里的真的是幻蛊,吃下渡仙以后,会有什么具体反应?”
“……全身出现血丝状纹路,纹路最密集的地方即为蛊所在的位置。同时内息紊乱,皮肤温度忽低忽高,内脏出血,身上纹路的颜色由浅变深,那是蛊被刺激到的表现。之后他会因为内力混乱和毒素反噬陷入昏迷,快则三日醒来,慢则一个月。至于其他还会出现什么症状,我不能确定。但是你只需要在他昏迷之后取他心口血给我,然后告诉我他的症状,我就可以判断他身上的蛊毒具体是哪一种。”
郑听雪问:“确定他不会有生命危险?”
孟燃冷声道:“虽然会好一顿折腾,但死是死不了的,这一点你大可放心。”
郑听雪便点头:“可以一试。哪里可以找到渡仙草?”
“如果你确定要用这个方法,给我一个月的时间,我可以养一棵渡仙草出来。”孟燃说,“但是你可想好了,如果给沈湛吃下渡仙草,无论他体内的蛊毒是哪一种,到时候……”
“他可就什么都知道了。”
午后日光静谧,细密浮尘在半亮半暗的房间内无声轮转。郑听雪坐在桌边,一手放在桌上,手指轻轻虚握成拳。
“他本来也知道不少。”
孟燃皱眉,“什么意思?”
郑听雪平静道:“意思是,这都无妨。”
孟燃紧盯着他,“郑听雪,你究竟想做什么?”
“不久之后,孟先生自然会知道。”郑听雪站起身,客客气气地对孟燃一拱手,“届时还需孟先生相助,请孟先生务必答应这个不情之请。”
孟燃也站起身,与他在不大的空间里相对而立,嘴角扯起一个讽刺的笑容,不知道是讽刺郑听雪,还是讽刺自己,“郑少爷说笑了,孟某有哪回敢拒绝郑少爷?”
郑听雪好像听不到他话里的讥讽,“如此,这便告辞。”
他转身正要走,又被孟燃喊住。
孟燃似乎还是放心不下,问道:“沈湛那人心思深重,你确定他会吃下去?”
“他会。”
“为什么?”
郑听雪说,“因为这件事,我一生只做一次。”
“小雪,好看吗?”
沈湛踉踉跄跄离开床,手指抓紧床沿,又咳出一口黑紫的血。他浑身颤抖着,嘴角挂着凌乱的血迹,下床的时候连站都站不稳,抓着床板跪在了地上。郑听雪飞快掀开被子,光脚踩在地上,一手抓住沈湛的手臂,一手捂住他的嘴,挡住他不断咳出的黑血。
沈湛捏开郑听雪的手腕,他的手劲很大,手心烫得要命,脸却苍白得像纸。他跪在地上站不起来,手指生生把木制的床沿抓住咯吱欲断的声音,紧接着弯腰呕出血块。半晌,才慢慢抬起头。
他脸上的青红血丝已经完全变成了黑色。纹路爬满了脸和脖子,像可怖的毒虫缠在他的每一寸皮肤。连那双浅色的瞳孔都被染成灰黑。此时此刻的沈湛像一个被毒完全浸染进血液和骨骼的药人,破败得好像下一刻就会碎烂成泥。郑听雪紧紧抓着他的手臂,手指再次覆上他的嘴唇,好像把他的嘴捂上,里面的血就不会再往外面流。
“沈湛。”郑听雪跪在沈湛面前,反反复复叫着沈湛的名字,像是在呼唤他将离未离的魂魄。沈湛的呼吸时重时轻,郑听雪伸手去捏他的脉,沈湛手腕的脉搏处全是冷汗,郑听雪按了好几次,才按住他的手。
“小雪,你给我下的什么毒?”沈湛抓着郑听雪放在自己嘴上的手指,血从他的嘴角往外面溢,他也不在乎,只笑着说,“痛死我了。”
“我帮你稳定内息。”郑听雪刚要动作,就被沈湛猛地按在地上。
“你是装傻,还是真傻?”沈湛的嘴角滴滴答答地落下血滴,砸在郑听雪的脸上,他抚过郑听雪侧脸上的血,手指因为身体的疼痛而微微颤抖,“我修的是邪功,我们的内力是互相冲突的,你不知道吗?不然你为什么要给我喂毒,你不是已经知道我是谁了吗?”
郑听雪依旧抓着他的胳膊,看向他的时候不再是清冷的,面无表情的,他难得泄露出一点不知所措的情绪,却是对着疯了一般的沈湛。
“我知道。”郑听雪撑起身子,话里难得带上一点急促的意味,“但是你不会死,我没有要杀你。”
沈湛抱着郑听雪,低头在他的肩膀上印下一个湿腻深黑的吻,“我当然不会死,我说过了,没有毒可以毒死我。”
他哆嗦着苍白的手指抚摸郑听雪的脸颊,瞳孔一下缩小,一下放大,呼出的气息全是烫的,脸上和身上也都是血,可他还是笑着,目光偏执奇异地盯着郑听雪,“小雪,你好着急啊。我第一次看到你这么着急。”
“你费尽心思查到我的身份,就不想杀我吗?为什么给我下了毒,又一副害怕我死掉的样子呢。”沈湛说着说着,突然推开郑听雪,身体猛地弓起,好像身体中飞速累积的痛苦终于达到顶点,他的喉咙里滚出一声痛喝,与此同时抬起手臂砸向床边的矮柜,“砰”的一声,脆弱的柜子被瞬间砸烂,柜子上的东西纷纷落下来,劈里啪啦碎了一地。
接着,沈湛倒进了一地狼藉之中。
郑听雪放缓呼吸,慢慢挪到一动不动的沈湛身边。他的衣服上全都是沈湛吐出来的血,脸上也是。但他统统没去管,只弯下腰把沈湛从地上抱起来,抱进怀里,手指摸上沈湛背后湿透的衣服。
他跪在昏暗无光的房间里,窗外的月光投**来,从他的头顶掠过,照不到他们两人的身上。
“我不会让你死的,沈湛。”郑听雪抱着怀里的人,低声喃喃道。
作者有话说:什么毒啊草啊药啊医疗手段啊,全是编的
第十九章 欲买桂花同载酒(十九)
“这几日城西布料怎么一直不开门,我还想买几匹布回去给女娃做两件衣裳呢。”
“你说最大的那家么?别指望它开门啦。”
“怎么?”
“那是沈家的铺子——最近沈家被查得厉害,上头来了不少人,你没看到么?他们的铺子几乎全封了……”
“他们家这几年不是正风生水起?”
“听说是在别的地方被查出偷税,还说官商勾结什么的,哎呀,我也弄不清楚,反正沈家这回估计得够呛。”
“可我看沈家好像也没什么动静莫,不是真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吧。”
“说是因为那位沈公子病了……”
“可怜见的……”
郑听雪安静站在乌林镇的一家茶铺里,将对街酒楼里喝酒吃茶几人的谈话全都听了去。
“郑公子?”
郑听雪抬头,茶铺老板亲自给他递来盒子,“您要的青毫白茶。”
他伸手接下,道过谢,离开了茶铺。
沈家年前刚翻修过一次,一排桃柳掩映下的红檐绿瓦崭新明亮。郑听雪只在大门前等了一会儿,就有人匆匆赶来给他开门。
“郑公子。”来人是一位年轻的管家,他连忙接过郑听雪手里的茶盒,将人请进去,“怎么不提前说一声您要来,我们也好派人去接您。”
郑听雪随着他走进院子,说:“不麻烦。”
“怎么会是麻烦,郑公子下次要来,请务必知会小的们。当家的特地叮嘱过,不可怠慢了郑公子。”
郑听雪问:“他这几日如何?”
管家低眉顺眼地答他:“比前阵子好了不少,郑公子一来,想必当家心情也会更好。”
他们走到一片僻静的苑里,管家捧着茶盒恭敬道:“当家就在房里歇着,小的去给郑公子准备些茶点。”
郑听雪点头,管家朝他鞠了一躬,转身走了。
沈湛住的小苑虽然不大,却十分干净整洁,唯一不足是光线不大好,不朝阳,即使在日光热烈的白天走进苑里,依旧会感到一丝不合时宜的凉意。主屋前树荫缭绕,不闻鸟鸣。
郑听雪推开门,房里很暗,熏着淡淡的药香。他缓步走进去,见半掩的床帘后,沈湛静静躺在床上。
他睡着了。沈湛睡着的时候与清醒时看上去不大一样,那双蛊惑人心的琉璃眼睛阖上,令他的脸少了些令人生畏的梦幻,归于宁静和生气。虽然他看起来还是那么苍白,原本红润的嘴唇血色褪尽,放在被子上的手骨节分明,手背上隐现青白脉络。
郑听雪站在床前看了他一会儿,轻轻靠近,坐在了床边。
沈湛被渡仙草折磨得发疯那晚,郑听雪照顾了他一晚上。当然说是照顾,用手忙脚乱来形容也不过。郑听雪从小到大没照顾过人,光是为昏迷过去的沈湛换掉脏衣服和擦净身体就弄得他一身水渍,水盆里的水换了两次,才把沈湛身上的血擦干净。床和地上也脏了,郑听雪勉强用清水泼过地面,至于床单和被子,他实在不会拆洗,只得抱起沈湛干脆换了一间卧房。
他在沈湛床前守了一晚上,第二天一早便把人送回沈家。一直到看着沈家的人为沈湛寻来大夫,这才独自一人回了家。
沈湛昏迷了七天七夜,郑听雪去看过他两次,只蹲在墙上远远透过窗户看了一眼,没有惊动其他人。他见沈湛虽昏着,身边却始终有下人照看,便没有再来。
直到沈湛醒过来要见郑听雪,郑听雪这才提着登门礼,正式来沈家看望他。可等郑听雪到了他身边,他却又睡着了。
郑听雪低头看着沈湛,目光移到他瘦削的手腕上,手慢慢探过去,握住了那只手腕。
沈湛的皮肤很冰,这种温度在夏天显得十分异样。郑听雪微微皱起眉,指腹按在手腕下方的脉搏处。
“摸什么呢?”
郑听雪一愣。沈湛不知什么时候醒来,睁开眼睛看着他,苍白的脸上挂起一点笑容,“竟然趁我睡着乱摸。”
郑听雪只得收回手,沈湛坐起身,被子滑下,露出松垮单衣下白瓷般的胸口。他反手扣住郑听雪的手腕,“担心我了?”
郑听雪说:“是。”
沈湛拉过他的手,郑听雪就坐过去一些,让他搂住自己的腰。
“那也不枉我折腾一番。”沈湛温柔笑起来。
他们挨得很近,嘴唇便自然地碰到了一起。沈湛的唇很冷,郑听雪很暖,两人的温度互不侵犯,贴在一起刚好合适。沈湛用力拉过郑听雪的腰,把他按进怀里,舌头抵|进他的口腔。
一吻毕,沈湛不轻不重咬了郑听雪一口,舌尖舔过他的嘴角,离开时迸出一点水声。
“我睡着的时候,你来看过我吗?”
“来过。”
“有没有去见乱七八糟的人?”
“没有。”
沈湛依旧温柔笑着,“是吗。”
“我会知道的。”他在郑听雪耳边说,“你也知道,我派了很多人跟着你。虽然他们都是一群废物,总是把你跟丢,可若是有人来找你,我还是会知道的。”
他低声呢喃,“如果有人找你,我会杀了他,一定会。所以我会杀了孟燃,他在你身边活了太久了,小雪。”
沈湛抓紧郑听雪的衣领,要他看着自己,“不光是他,所有想靠近你的人,都别想活。”
郑听雪离开沈湛住的小苑时,刚跨出门就看到之前引他进来的管家站在苑子门口,手里端一盘茶点,一副踯躅的模样半天不进来。
“何事?”郑听雪问。
那年轻管家回过神来,忙冲他赔礼,“郑公子这就要走了?是小的招待不周,这些茶点是夫人特地让厨子为您准备的......”
“不用。”郑听雪想了想,转过身,说:“还未见过沈老夫人。”
“这......”管家露出一点难色,郑听雪见他似乎有什么难处,便说:“无妨,这次不方便,我下次再来就好。”
他抬脚要走,又被管家喊住,“方便的,方便的!怎好意思让郑公子多跑这几趟。请随小的来。”
这年轻人对他的态度很奇怪,又敬又畏,可这明明是他们第一次见面。郑听雪既不凶,长得一点不吓人,也不知道对方在害怕什么。他跟在管家身后,问,“方才怎么不进来?”
管家小心翼翼答他:“小的怕打扰了郑公子与当家说话,惹得当家不高兴。”
郑听雪便不说什么了。
他们来到一座雅静清幽的屋前,管家在门外说了一声,“夫人,郑少爷来看您了。”
里面传来一老妇人的声音:“听雪来了?快请进。”
郑听雪进到屋里,管家将茶点摆好便退下去。沈老夫人亲自过来迎他,“是听雪呀,好孩子,还记得来看我这个老骨头,好孩子。”
沈老夫人瘦了许多,头发花白,原本白胖圆润的脸颊简直快瘦脱了形,一双眼睛神采尽失,眼神飘来飘去,一副畏缩不敢前进的模样。
沈老夫人是出了名的好心肠。她年轻时信佛,一直坚持行善事,积福德,也正因为如此,她才从路边捡回了沈湛。她见不得可怜与不公,平时也常施粥予穷人,把自己换下的衣服与首饰捐给他们,让他们拿去卖了钱换些吃的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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