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莲烬遗录(玄幻灵异)——铁人王贺喜

时间:2021-01-02 10:18:01  作者:铁人王贺喜
  我恭维道:“诸位也是大善之人,李潜佩服。只是那各级官差也是奉命办事,贵帮劫便劫了,最好勿要伤了他们性命。”
  不料陈三华皱眉道:“伤不伤官兵性命,是要看他们听不听话,又哪里是你能左右的?管那么宽作甚!”
  一人叫道:“帮主勿要听他废话!他难道不是皇帝面前的红人么!还得封了个侯爷,自然向着朝廷说话!”
  话不投机,登时剑拔弩张,我没有拔出剑来,是怕伤了这些俗人,可连欢最恨凡人多嘴多舌,一柄宝剑已经铮铮出鞘。我正欲劝他,那湖南帮的人却叫道:“兄弟们!与我宰了这归顺朝廷的狗贼,也好与江湖一个清净!”
  我这才知道赛昊飞为何不愿与朝廷扯上关系。眼看刀剑逼近,我急退几步,连欢反倒逞上前去,几次翩然翻身,数招一剑西来,湖南帮的人便纷纷倒下,哀鸿遍野。
  我见他们多是伤了手脚,并无性命之忧,忙去拦连欢道:“够了,够了,他们懂甚么,放了他们罢。”
  连欢怒道:“你道我优柔寡断,你才是天下最优柔寡断之人,让你做事,没一件成的!他们听得盗鼎一事,若是传了出去,我二人还有好下场?你一边乘凉去罢!”说着便将我掀去树下,那一招极重,我摔到树上,登时晕厥过去。
  待我醒转,已过去半个时辰,只见一地死人,死相皆惨,没一个喘气的,连欢也早已离去。我无比悔恨,心道不说那些多余的话,也不会平白害了这许多人。我正是原地跺足之时,从山一边远远行来长长一队马车。为首的官差见血流漂杵,尸横遍野,惊道:“站着的是何人?!”
  我只道恶战因我而起,这罪孽是逃不过了,干脆全揽到自己身上,便说:“回大人。在下勿用侯李潜。”
  官差狐疑,又不敢接近,只问:“真的么?有何为证?”
  我便取了腰间令牌,将其掷去,那几个官差捡起令牌一看,果然上勿下用,乃是勿用之侯,纷纷拜倒。他们颤道:“小人不知侯爷在此、在此杀人,实在冒犯,实在是抚台大人定了——”
  我摆摆手,只道:“这群乃是劫道强人,欲取尔等马纲,我路见不平,便将他们……我也知做得过了,不该伤他们性命,眼下后悔不已,还请诸位大人将我扭送法办。”
  那几人听了,更是磕头不止,你方起身我伏地,口中只道:“侯爷天赐神功,明察秋毫!杀个把人又算得了甚么?更别说是这等惩恶扬善,护上有功的大好事!我等到了北京,必然禀报皇上,许侯爷许多许多好处!”
  我哭笑不得,这世间种种,真是神鬼莫测,已然准备赴法场,谁料送我入庙堂!我不愿再与凡人痴缠,便半句话也不留,提起真气,一跃便是数千里,再也不回那血腥之地。
  待我回到家中,连华哄睡了孩子,才是午梦醒转。她惺忪道:“官人?你同哥哥去了何处?”
  我扯谎道:“因挂记你和怜儿,我二人未敢走远,只在城外散了散心。”
  她云鬓堆积,粉面含春,手越过床去,摇着一旁摇篮道:“这有甚么?爷爷一身的好武功,每日在家中守着,不知多么安生。你们想去吃酒玩耍,去便是了,不必担心。”
  我心疑爷爷是谁,转念一想,便是我师父了。师父一生无妻无子,在街上捡了个我,当作便宜儿子养,如今我有了子嗣,管他叫爷爷也是应当。师父本来恨我与精怪交好,可我如今得了一个女儿,他人老心慈,垂怜小女,再不说那些人鬼殊途的话。
  此时方才过了午后,怜儿躺在摇篮当中,正是酣睡之时。连华服侍我换了衣裳,我便也躺了下来,纵然心绪难平,却耐不住那微风卷帘,半梦半醒。你道怎地?便正是:
  纸屏石枕竹方床,手倦抛书午梦长。
  睡起莞然成独笑,数声渔笛在沧浪。
 
 
第35章 第十九回 一
  这便是我平生中最安稳的一段,是软红尘中窃来的好时光。过不许久,听闻那马纲有惊无险地到了北京,众官差将途中所见添油加醋地报知皇帝,果不其然,龙颜大悦。需知皇帝不仅爱精巧之物,更爱英雄奇闻,豪杰轶事。如今勿用侯斩尽贼寇,保得马纲,博得那位一笑,这下便真是朝野欢欣,普天同庆。
  过不多久,便有一队宫人上门与我圣旨。圣旨内容无他,一是赐我这侯爵可袭三代,二是赏了一块牌匾,上有御笔亲题八个大字:「独步江湖,神功第一」。
  自打我得了这牌匾,赛昊飞便有意无意与我疏远,生怕教众以为他受朝廷招安。连欢也三天两头不见人影,想来是盘算如何盗那鼎。我无所事事,只好在家陪伴小女,打发时光。
  那日午后,我一家人于庭中乘凉,师父在树下护着怜儿走路,又教她叫爹娘,唤爷爷。怜儿尚不能言,但笑不语。我坐在一旁饮茶,冷眼旁观,只见师父趴在地上,发出些怪声,嘴里叫着“爷爷”、“爷爷”,故意逗怜儿说话。他本身须发皆白,老贼一个,做出这等动作,是再古怪不过的场面了。
  我放下茶盏,对他道:“师父,怎么也是当爷爷的人了——这么撒娇卖痴,好看得很么?”
  师父撅嘴道:“我就中意如此,怎么?”语罢,他又掐掐怜儿的脸,说道:“爷爷是傻得很,从不晓得娃娃是这般的喜人,竟像个桃子似的!若是早些年知道,我便也与人生个娃娃来玩。”
  我心道你倒是想生,有人看得上你么?但他那句“像个桃子似的”,却令我耿耿于怀,想是连华为桃树,怜儿为她所生,其真身不过一枚桃子。
  连华见我脸色不好,忙来圆场:“怜儿想看府外那芙蓉花么?让爷爷抱你去罢?”师父听了这话,笑着抱起怜儿,赶着到门外去看那芙蓉花,生怕晚一些便荼蘼谢尽,再没看的了。
  “官人。”见一老一小出得门去,连华道:“你怎的脸色不好?”
  我宽慰她道:“无事,只是想起教中杂事,有些烦扰。”
  “自从你得了皇帝赐的牌匾,教中便有人时常作乱,江湖中人也颇有些微词。听说前些日子我兄长才去了趟湖北,平那处帮派之乱。”
  “他身子不好,怎的又到处乱跑?”我这才知道此事,登时怪道,“也不知会我一声,一齐去,有个照应也好。”
  她道: “许是想着你要陪怜儿,便没叫上你——再说了,叫上你,不又是落人话柄么?”
  我想也是,便不再追问。此时绿阴蒙蒙,朱实离离。我再观连华,荫凉之下,只见她乌发欲坠,一副少妇面孔,不复二八天真。便正是:莲目低垂,阅得千花落尽;柳眉稍蹙,平添一朵伤心。
  得见此状,我只得叹道:“世上这么为他好的人,也只得我们二人了。”
  她笑了笑:“倒也不是。我看那赛少主,对他是极好的,见之如火如荼。”
  一听这话,我气不打一处来:“如此说来,赛昊飞倒是坦荡,那我二人的情谊便龌龊了么?”
  “官人对兄长之情,我不敢置喙。倒是我,自幼便对他一心一意,只可惜……”
  只可惜甚么,还不是可惜他两个兄妹相称?我这才猛地明白,原来我二人之所以琴瑟和谐,不过因为心系同一人!我心下暗惊,嘴上不自觉道:“原来你——我……”
  “我虽有违人伦,好在你也并非君子之辈。不能正大光明地得到他,又酸甚么?我们不过天下最同病相怜的一对夫妻罢了。”于己于人,她都毫不留脸面,一并说出这些狠辣话来。这时倒能看出她并非凡女,全是精怪习性。
  我夫妻两个正唇枪舌战之际,却见师父抱着怜儿进门,身旁又携了一人。那人风尘仆仆,身披褡裢,足蹬皮靴,一副行客模样。
 
 
第36章 第十九回 二
  师父说道:“避之,有客求见。”我忙迎过去。
  那人一见我便跪地拱手,口道:“小人参见侯爷。”
  我匆匆扶他起来,又问:“快快请起。不知阁下为何而来?”
  那人站起身道:“小人乃武卫府函使,自京师而来,那位亲传口谕,还望侯爷细听。”
  我道:“原来是皇上口信,大人请讲。”
  他连口水也来不及喝,这便朗声说道:“今渤海一带倭人作乱,经朕细察,便是当年火烧少林寺一案余孽未消。须知江湖事江湖毕,朕身居庙堂,无人相助,特来请勿用侯小试神功,前往山东平乱。”
  我深知不可与皇帝纠缠,侧目看连华神态,也是不妙。可我始终记挂连欢病话,便是多年前他杀过一个守丹沙弥,那沙弥与如今皇帝一模一样。我想皇帝大约是来讨债的,却希望他看在我曾为他做了些事的份上,把那要账之日、清算之时往后推一些。
  想了这些,我叹道:“李潜接谕。”
  接了那谕,我教连华为我收拾包袱,自己则赶往贤劫庄去,要告诉连欢这事。路上遇了几个教众,都道连少侠在少主屋里,我便只好硬着头皮去找。到了赛昊飞所住苑外,只听得连欢道:“昊哥,你怎的有一根白发了?”
  “啊?”赛昊飞疑道,“在何处?”
  “在鬓边。”我想他许是用手抚着赛昊飞鬓发,多少柔情宛转,方才说出这话。
  赛昊飞叹道:“近年教中事务繁多,只我一个来管。我肉骨凡胎,禁不住熬煎,便也老了。”
  连欢道:“昊哥春秋鼎盛,哪敢说那个字!”我听他这语气,竟是我从未听过的嗔怪,且又带了些欢,藏了些喜,真是比见了菩萨一笑还要稀少的事。
  此时我走进院里,隔着竹帘,影影绰绰,只见赛昊飞坐着,一手捏笔管,一手揽连欢;连欢则站着,任他揽自己的腰,又用手去抚他鬓角,销去那一丝白发。
  “凡人哪有不老的道理?”赛昊飞笑道,“哪里像我欢弟修真炼性。真个是:鬓发未斑缘有术,红颜不老为通神。”
  连欢闻言只一笑。
  我心神皆是一震,是再听不下去了,连忙高声道;“昊飞,欢弟,我来向你们辞行。”
  听得这话,赛昊飞忙道:“避之?你要去何处?”说着便赶来迎我。连欢旋即跟了出来,又用剑鞘撩起竹帘,与赛昊飞一个方便,自己也迈出门来。
  我对他二人说:“据传山东有倭人作乱,想来是当初那逃去倭国侠客所指使。皇帝传来口谕,事自江湖起,只好由江湖人毕,于是派我前去山东平乱。”
  话音未落,赛昊飞面色就颇不好看,他道:“你可想好了?我虽拦不住,可你如今与欢弟做了姻亲,再去掺和朝堂之事,只怕……”
  我不敢将皇帝讨债、沙弥还魂的寒榻病话说与他知,只好嗯啊敷衍。还是连欢解围:“虽是皇帝口谕,却没有旁人知道。不如我一同前去,江湖人只道是我明教除贼,想必更是拜服。”
  听了这话,赛昊飞眉头舒展,笑道:“还是你想得周全,彼此有个照应,我也放心。那,你二人风驰电掣,早去早回。”
  未料这般容易,我正欲说待收拾好包袱,明日便出发,却被连欢一手抓住,虚踏几步,这便一行千里,早出了成都了。
  我挣脱他手,暂歇于枝头,他也只好停下等我。我道:“你这么急做甚?”
  他道:“昊哥说了,我二人当风驰电掣,早去早回。”
  “也没有这么上赶着罢?再早也不能今日去,明日便回。”
  他不答我,只风清月白地乜我一眼,好似我拖了他的后腿。半晌后他才道:“那纵火之人我多年前便认识,他于烧丹炼汞比我更有造诣。眼下鼎不敢盗,我便想找他求教如何续命。”
  我道:“这是去剿匪,恐是没空让你叙旧。”话中不觉带了怨气。
  他面有微愠:“让我问了他话,再一并杀了,又有什么要紧!”说着又提气而去。
  我别无他法,只好追上,路上万里迢迢,竟是一句话也没再说过。
 
 
第37章 第二十回 一
  两日后,我二人到了山东,到了那倭人作乱的渔村,只见得云暗水黑,乡人绝迹。我又到官道上打听,才知倭人驾船而来。那船上载有不下百个倭国忍士,只在杀人夺财时靠岸。乡人闻言大多四去,留下的则全丧于贼手,可谓惨绝人寰。
  彼时我与连欢立在岸上,海风猎猎。他白衣如练,乌发飞散,一张薄寡面容无甚颜色,也不知在盘算甚么。我气也消了,见他不发一言,只好巴巴往上贴:“你见了你那老友——打算怎么让他开口?”
  他道:“直接问便是。他到这个年纪,甚么没有?你以为我能拿个物事诱惑他开口么?”
  我欲追问,却见得海雾之中,影影绰绰,隐约可见一艘远洋船。他瞥了一眼,说道:“避之,跟上。”话音未落便飞身而去。我忙跟上,二人在那船桅杆上落了脚,海风猛烈,刮得我脸生疼,两眼也难睁开。我只得动用耳力,细听下面人说话,却是他娘的一个字也听不懂。正是窝火之际,下方传来一声久违的官话。那人道:“既有绝世轻功,又何必藏着掖着,欢儿,下来罢。”
  我望向连欢,他鼻翼轻收,下了决心,又对我点点头。
  我二人一跃到了甲板之上,四周忍士忙拔倭刀相迎,高座上那人一招手,便退却了他们。
  连欢上来拱手道:“娑婆寐,好久不见。”
  我见座上那人,是一个鼻略鹰钩的年轻汉子,又身着海青色倭袍子,足踏一双木屐,异装只增豪情,倒别有一番风流。只是连欢道廿余年前他二人便认识,这人今年怎的也该有四十来岁,却不当是这幅容貌。
  那人见我好奇,禁不住笑道:“这位便是你如今的兄弟?我倒看不出他有什么特别。你连我也不要,怎会与这种凡物相交?”
  连欢头也不转,只轻声对我道:“此人乃天竺一猴妖与人交合所生,半人半精,会些方术,因此不自认为俗物。他生性狡猾,你勿要冲动,待我赚他一席话再杀。”我听他这话,却见他嘴也没动,便知道是那传音入密的功夫。
  连欢说完,上前拱手道:“多年前我未开智慧,不懂好歹,因此不与你交;如今我通了人性,处处留情,因此四海皆兄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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