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莲烬遗录(玄幻灵异)——铁人王贺喜

时间:2021-01-02 10:18:01  作者:铁人王贺喜
  我听他这话,竟是有做小伏低之意,专为恭维那娑婆寐。果不其然,娑婆寐欢喜不已,便道:“这么说,如今我要你留在我身边,你也肯了?”
  连欢道:“我二人同为天地灵气所化,又功法相近,要你我相扶相持,自然是肯的,只是——”
  “只是甚么?”娑婆寐急道,“你快快说来!”
  “只是我这兄弟最是投缘,你不能杀他吃他,否则我便再次走了,永不见你。”他这话语气无情,恐怕也是赚人之语,不晓得真假。可我一听,心里登时酥透了,好生受用。
  “这有甚么!不过是留一个闲人,我倒是肯的。要是看他不顺眼,再等个几十年,不就只剩你我二人了?”
  “那也不错。”连欢漠漠道。
  “哈哈!”娑婆寐大笑几声,又踹了一脚身旁倭人,“还看甚么!还不快去准备好酒好菜,我寂寞二十来年,终于又有人相伴了!”
  我心道这一旁的几十忍士不是人,难道还是鬼么?但想起他说的话,但觉兽性凶顽,不敢开口,生怕他拿我做下酒菜了。
 
 
第38章 第二十回 二
  这晚我与连欢做了船上宾客,娑婆寐教座下倭人弄了许多吃食,我一看,却皆是生冷鱼肉。我能吃两口,连欢连筷子也不动,只顾着套那娑婆寐的话。他道:“一别二十余年,你仍是龙精虎猛。”
  娑婆寐一脚踩在椅上,一手去撕死鱼,他大啖生肉,只管嚼道:“我等精怪只要修炼,便没有凡人生老病死的道理,你这话却是白讲。”
  连欢摇摇头道:“你是一半猿体,自然无事。我却是白莲化形,人四处游走,那莲花真身却还留在生长之处,无法移栽,不如你自由自在。”
  娑婆寐听了这话,吃得渐渐慢了,若有所思道:“听你意思,是真身拖累了么?”
  “实不相瞒,这些年来我修为渐慢,如今早已停滞。人生一世,草木只得一秋,近来只觉老得快了些。”他顿了顿,又道,“我如今只想要一个续命的法子,待命续上了,便再找其他法子修炼也不迟。”我听他轻描淡写,无风无雨,便将这四五年间的故事全化入没滋味儿的几句话,心里只觉得空空如也。
  娑婆寐将手指在衣襟上擦了擦,又去腰间取下一个葫芦,将那葫芦抖了一抖,便掉出一物。那物见风即涨,顷刻变作一双枕头。他道:“这还不容易?这物唤作盟枕,你寻个凡人,愿意与你同床共枕的,让他同你在这枕上睡一晚。他的寿数便可分你一半,往后同年同月同日死。你得了他这几年,便好生修炼,再长岁月。”他顿了一顿,又将枕抛来,口中道,“接着!”
  连欢一手将枕揽下,又道:“若这物真有这么神,你愿与我共枕么?”
  娑婆寐“哈哈”一笑,连忙摆手:“这物只对凡人有用,只因凡人寿元皆有定数。我等精怪在那生死簿上没个姓名,又怎能共享春秋?”说到此处,他又挤眉弄眼道:“不瞒你说,当初中原皇帝派天师追杀我,我命不久矣,便靠这枕头哄骗了几个风月女子,赚得几年寿元,这才得以续命。如今用不上了,便赠与有缘人罢!”
  连欢骗得这一席话,颊边酒窝稍现,这才拱手道:“多谢。”
  既得了盟枕,我不忘来意,当即便有心杀贼。不过自己却下不去手,便心道先让连欢杀了娑婆寐,再将余下倭人逐出渤海便可。谁料连欢传音入密,对我说道:“盟枕一事尚未验证,先不忙杀他,我二人今晚先在船上住下,骗取他信任便好。”
  我只好从命。
  用过晚饭,我便按照连欢所说,假意要与娑婆寐同行,他欢喜得很,与我二人各一间厢房。到了夜半,我呆不住,便起身去了连欢房间。我从窗户翻进,脚步轻忽,连蜡烛也未吹熄一根。进了房间,只见他坐在榻沿,对着床上一双瓷枕怔怔出神。
  我走过去道:“怎么?这续命的方子既然得了,那便用罢,又惆怅甚么?”
  连欢猛地望向我,竟然已两眼盈泪。他往常是最刚强不过,最冷硬不过的,除了怕死,旁的事从未叫他落泪过。“怎么了?”我心口一疼,忙凑过去,单膝跪在榻边。
  他拿起一只瓷枕,描摹上头青花,只道:“娑婆寐道,‘你寻个凡人,愿意与你同床共枕的,让他同你在这枕上睡一晚。他的寿数便可分你一半,往后同年同月同日死’。”
  我细一回想,说道:“他确是如此说的,一字不差。”
  他只将瓷枕放到颊边,贴着脸道:“我怎能让昊哥分我一半寿元?我怕极了死,又怎会让他受这份苦?”说到此处,他眼帘垂下,流下一滴泪来。
  我登时结舌,于是笨拙地回他一句:“那,那就不要昊飞的,你再另寻一个人——”
  他却一时难忍,高声泣道:“除了昊哥的命,谁的命我也不要!”
  我难道:“你、你这不是——”我想说“胡扯”,又怕激惹了他,只好连连叹气。不防他说一句:“再说了,相识这些年来,你有见我同第三个人再说过话么?除了昊哥,便只有你了。你愿意分一半寿元与我么?”
  “这——”须知我只愿为连欢活受罪,但为他丢了性命,倒是从未想过。再者说了,如今我有妻有女,还有师父要养老送终,要顾虑的多,只怕是——
  他怪笑道:“如何?你也不愿吧?!那又和我说些甚么‘另寻一人’?”
  我不忿道:“那你就知道赛昊飞愿意了?”
  “他怎么想,我心里清楚得很!”他咬牙切齿,“又犯得着你来说三道四!”
  我气急了,真想破窗而出,再不与他说话了。可连欢气急郁结,直欲作呕,他捂着心口呕了几次,却甚么也没吐出来。我深知他虽有人形,却无人血,如换做是凡人,这几下呕吐,呕出的应当全是鲜血。我真没个办法,又欺身过去抱住他,一手揽他,一手把枕头摆好。彼时我把心一横,不去想后果,只道今晚我便把寿元渡给他又如何?
  连欢见我摆枕,又急又气,在榻上撒起了泼。他身子不稳,倒了下去,几脚踹在我身上。我倒不觉痛,只是忙拽住他的脚踝,又道:“你发甚么疯!”
  只见他衣衫裹乱,一脸苍白,毫无人色,鬓边两缕头发被泪汗沾湿,贴在唇边,好不狼狈。即便这般,他还要挣着去夺那瓷枕,抓到瓷枕又直往地上掷,呜呜直哭,口中骂道:“我不要你的,我不要你的!”
  我流泪道:“好,好!不要我的便是!你莫再折磨自己了!”
  听了我这话,他终是停了下来,我将他放倒在榻上,解开衣襟,除去鞋袜,让他躺得舒坦些。安顿好了他,我又收好盟枕,取了被子,这晚便伴在他的床边。
 
 
第39章 第二十一回 一
  这一晚风大浪急,我二人睡在船上,好不难受。加上连欢病急攻心,一晚又哭又呕,没个消停。好在快天明时,浪便小了,待得金乌初升,只见雨后初霁,令人稍松快了些。
  连欢天明才睡下,终是消停了,我一身酸痛,想着去寻些热汤来给他吃。于是出了厢房,没走几步,竟看见娑婆寐在走廊中。他见我出来,神色有异,于是用手指我,讶道:“你……你甘愿分了一半寿元与他么?”
  “甚么?”我一头雾水。
  “不然你怎会从他房间出来?想是同床共枕一晚。哈哈!以为瞒得过我么?”娑婆寐嘻嘻哈哈,没个正经,的确像个猿猴。
  我叹道:“你道是便是罢。”可惜只是我一厢情愿,好不容易下了决心要献这条命,人家却不领情哩!
  我去后厨寻了汤吃,又喂了连欢一碗,这才到了甲板之上。此时只见身处于茫茫大海中,黑水无波,无边无底,教人心慌,直道再也回不到岸上了。那娑婆寐见我看呆,便走来道:“我们此番是走远了,到了神仙之地。那远处有三座高山,你知道么?”
  “虽不知道。”我说,“却能看到。大约在三百里外。”
  他听了此话,眉头一皱,接着又笑了,只道:“怪不得欢儿与你交好,原来你竟有天眼神通,也不算凡人。”
  “那三座高山怎的了?”我只顾追他话头。
  娑婆寐两手一张,便开始了夸夸其谈:“那三座高山便是蓬莱、方丈、瀛洲。当年皇帝将我放逐海外,我本意去往倭国,不料在途中遇见这三座神仙之山。上去拜访,只见得山上人全为神仙,个个会飞天逐日,树木皆为珠石,吞其华实便可不老不死。”
  他说到此处,我便心思活络,想去那仙山之上为连欢摘些果子,他如今江河日下,我虽不能为他死,但去寻些仙品神丹,全为他好,倒没甚么问题。
  只听得娑婆寐又道:“我想,欢儿如今正求续命,不如我们去那山上摘些果实,教他服用延年,如何?”
  听他这话,我只觉妥帖,心道这精怪虽凶横了些,但本性倒也不坏。便对他说:“好,便如你所说,我们到那山上求些仙果去,再带回来让欢弟服下。”
  “非也,非也。”娑婆寐道,“那果实虽神,却不可离了树。一旦脱开枝头,便成了再普通不过的凡品。因此还是要欢儿与我们一同前去。”
  我迟疑道:“欢弟他……我担心他受不得那颠簸。”
  娑婆寐急道:“这有甚么!就算路上受了颠簸,到那山上,立马便能吃到仙果,甚么难受也没了!”
  “也是。”我心道自己越来越婆妈了,“也是。”
  于是我回到厢房,把那话原封不动向连欢说了。他靠在榻上,唇瓣微展,淡淡笑道:“我道他懂得长生之术,果不其然罢?”
  “是你赚人有方。”我只不咸不淡回他一句。
  “那便去罢。”说着他将盟枕收入袖中,这便起身。我看他如今虚弱,连从榻上起来也困难,连忙去扶。我二人到了甲板上,又同娑婆寐一齐动身,飞去了那瀛洲山上。
 
 
第40章 第二十一回 二
  到了瀛洲山,一行人到崖上一块突出飞石上歇脚,我四顾一番,便觉有异,握住连欢上臂的手也紧了紧。盖因那山上泥土全黑,草木不生,虎罴之声不绝,更有黑云盖顶,巨浪拍崖,隆隆作响。我朝崖下望去,只见黑水旋回,但觉骇人。
  连欢被我一捏,便扫了我一眼,示意他晓得利害。那娑婆寐停下脚步,转向我二人,嘻嘻笑道:“可小心些,那崖下便是归墟之境,乃是海中无底之谷。要是坠了下去,尸骨无存不说,魂魄许也灰飞烟灭了。”
  连欢倚着我,只问:“你引我二人来此是图甚?此处断然没有你所说的仙果。”
  “哈哈——”娑婆寐仰天笑道,“欢儿,怪不得说人非草木,原来你修炼多年,还是这么蠢笨,不通人性。”
  他立在这崖边绝石之上,倭袍为海风鼓起,头发飞散,形容炽肆,咧着嘴道:“你以为我真要人相伴么?我哪稀罕?!不过是说些好话把你留下,再哄来这山上杀了,夺你内丹罢了!”
  我只听得连欢说了一句“你不是他对手,站着勿动”,便见他飞身出去,与娑婆寐缠斗起来。那娑婆寐正值鼎盛,不过一会儿,便一掌击伤了连欢胸口。连欢捂住心口,靠着崖边挣着喘了几口气,娑婆寐却不让他歇,硬是将他逐上悬崖。二人以手攀援,眼见去得越来越高,连欢本来元气大伤,哪里能够相敌。何况娑婆寐一身功夫奇似猿猴,他以一手攀石,两足蹬岩,于崖上飘摇,百般跃旋,怎地也落不下来;又一手变掌为拳,到了连欢身旁时,便以内力相逼,到了此时,连欢早已是五内俱伤,强撑着罢了。
  我在底下远远望着,急得跺脚,想那娑婆寐半人半猿,人性狡猾,猿性凶顽,这是要生生把连欢耗死再吃。我再忍不下去,便将剑别在腰间,在崖上借了两步,径直飞了上去。
  我眼见快到二人争斗之处,却见连欢肩上受了一掌,吃痛不已,手一个没抓住,整个人落了下去。在那黑水苍崖间,他便像一朵落花,一心往下,是怎么也救不得的。
  我正欲奔下去,不防耳际挨了娑婆寐一掌,登时眼花耳热,头脑嗡嗡,连忙一手抓住崖上石块稳住身形,再向下望,却见一个黛色身影如电般击了过去,接住了连欢。
  定睛一看,那黛色人影,不是赛昊飞又是谁?眼见他护住连欢,又荡到下边崖上攀住,我才放下心来。此时却听得隐雷滚滚,抬头只见风云突变,接着便是几道闪电劈下,狂风大作,下起一阵无边无际、无休无止的黑雨来。我伸头想再向下看,便再看不到他二人身影了。
  雨势渐豪,我眼皮也难睁开,只听得娑婆寐在我斜上咯咯咬着牙齿,自言自语道:“我道他不通情爱, 怎地又有这多人愿救他?我这般地通晓人性,却没有一人与我同行?”
  “盖因你不做个人罢!”我听了这话,怒从心头起,于是便厉喝一声,一手攀住崖岩,一手拔出腰中宝剑。趁娑婆寐不备,一剑刺中他肋下,他哀啸一声,手一松便落到了下方石台上。
  我也飞身而下,持剑落到台上。他不防被我伤了,只得单膝跪地,一手捂住肋下,目眦欲裂。那豪雨泼天而下,将我二人浇了个透湿,他倭袍沾湿,腰带松垮,一双木屐也不知飞到何处。我无暇自顾,也好不到哪儿去,只是提起剑来自卫。
  他跪地恨道:“你这俗物倒是深藏不露……你叫何名?!”
  我双手握起宝剑,举到颊边,口中只道:“勿用侯,李潜。”我从未有过伤人之心,哪怕是强人劫匪,也只想教化而已。唯这猿妖,我却狠得牙痒,巴不得这便手戮了他,哪怕是削去手脚,剁成肉泥,这般残忍之事我也干得出来。
  他怪笑道:“侯爷又怎么?连欢也奈何我不得,何况你一个凡人?”说着他便抹一把脸,卸去面上雨水,可手离开面容时,我见他一张俊脸,赫然已是连欢。
  只见「连欢」一张瓜子面容惨白,鬓发湿乱,倭袍堕地,好不可怜。他道:“李潜,李潜,我好难过——”
  我见此状,先是惊愕,接着便是狂怒:“你凭甚么用他的脸!”说着便用宝剑胡乱劈砍,「连欢」身形诡妙,一一躲开。他甩着袍袖,嬉笑着道:“色即是空,这个道理你却不懂么?”紧接着却面色剧变,又成了伤心之态,扭捏道:“那救我之人,与我只是有肌肤之亲罢了。你对我这么好,我又怎会不明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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