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这是万悲闲人?”
“不可能,万悲闲人分明是一个年纪大的高人,怎么可能会是这么一个年轻的小辈?”
……
众人议论纷纷。
就在这时,一艘小船开到了三条船舫的中间,松云老人负手站在船头的位置,大声对众人道:“大家安静!这的确是万悲闲人!”
松云老人道:“这身份绝不可能错认,凡画者是不是本人,从他的画作上就能看出来,况且还有印章为证!”
松云老人说的是事实。
一个书画家长年累月所形成的笔法习惯,即便是他人仿得再好,也是无法完全模仿出来,细微处总能见到差异。二来从印章的字迹和印下的痕迹也能分辨出真伪来。
有了松云老人这番话,众人即便依旧难以相信易词就是万悲闲人的事实,也不再争论了。
松云老人接着宣布文斗的规则:“文斗的时间定在一日之内,等到双方作画完成先交由杨圣铭、崔道问、苏长风、苏天乾、李鹤卿以及老朽评判,再交由画院众人评判,最终由支持人数最多的画获胜!”
杨圣铭被世人称为“画坛将军”,以山水画著称,同时善画猿猴、马、牛等兽,是世人皆知的画坛大家;
崔道问以人物画闻名遐迩,所画人物精工细致,形神兼备,年轻时与石忠老人一样是宫廷画师,画有多幅传世名作;
苏长风与苏天乾被世人称为“大小苏”,称赞其“一门两圣”,花鸟画堪称一绝,被世人推崇备至;
李鹤卿夫人是画坛中少有的女大家,被世人称之为“画中仙”,善画花鸟,尤其善于画仕女图;
松石老人于画上的造诣同样达到大家的水准,不但以山水画见长,且兼工人物、禽兽,堪称全能,更因为阳雪阁主人的身份,无人怀疑他的威望与德行。
有这六位画坛数一数二的大家作为见证评判,再加上画院众的审阅,所有人都不再对文斗的规则有何疑议。
松云老人说完规则便进了船舱之中,这艘不大不小的船里坐着六位画坛大家,就这么停在了两艘船舫的船头前面,既不遮挡他人的视线,自身的视野也是极佳,刚好能将船头上两人的表现收入眼中。
易词与宇相杰各自站立一船头,船头上放置有绘画的诸多用具,笔墨纸砚都有。有一半人高的长桌,还有一坐墩,方便画者累了的时候歇息。
画者可以用船舫上的用具,也可以用自己准备的道具,这个并无要求。
两艘船舫的船头都放置有一扇屏风,将易词与宇相杰的视线隔离开来,彼此互不能见。
宇相杰看不见易词那边的情况,只能听到众人的议论,大致摸清楚了方才的状况。他原本也以为万悲闲人是一个画工深厚的老者,如今才知道万悲闲人是个和他一样年轻的文生。
宇相杰听到这个消息神情有些凝重。
如今年轻在画事上竟然也有如此造诣,正说明此子的天赋惊人,只怕不在他之下,若是放任其成长,只怕会成为他的劲敌。
但很快,宇相杰笑起来。
只能说万悲闲人不该应下他的挑战,到底是年轻气盛,不懂忍耐。忍一时虽会被世人嘲笑,应战的结果却只能是抱憾封笔了。
谁让他遇上的人是自己?
谁又让这次比试的题目正好是他最见长的山水画呢?
虽然有胜利的信心,宇相杰仍然没有轻敌,反而拿出十二分的精力认真对待。这次他用的是自己最熟手的笔和色料,带来的也是自己常用的品质很好的熟绢。
宇相杰在船头踱步,闭眸回想着他在北方跟随师父时,见到的刀劈斧凿的陡峭山林,荒天邃古的绝境之地,逐渐有了神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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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宇相杰在心中打好了腹稿, 早已做到胸有成竹。
他选取了一张半人高的熟绢,用镇纸将其压平摆好,研墨之后首先选了一只石獾笔进行进行勾画。
石獾笔是用石獾的背部毛为原料制造而成的, 石獾背部的毛发刚硬□□, 用以制成的石獾笔最适用于勾画皴擦。
宇相杰起手是便用上了其师父巨源僧人所创的“斧劈皴”, 这种笔法最适宜表现出孤峰的雄奇与山势的险峻。
他下笔利落,力透纸背, 数十笔下去, 一座陡峭奇崛的孤峰已然成型。
只见宇相杰笔墨不停, 挥洒自如, 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 惹得众人伸长了脖子,都想看看宇相杰画的是什么。
“不愧是宇相杰,稍加思索就能提笔作画, 实在是厉害!”
“万悲闲人怎么还不动,站在那里干什么呢?”
“估计是苦思冥想, 画不出来了吧?”
栈道上的众人纷纷议论。
对比宇相杰这边,易词这边就显得无趣多了。
自站到船头开始, 易词就鲜少有动静,在原地一站就是半盏茶的功夫, 看起来就像在发呆一般。
一些支持易词的人见到宇相杰那边已经开始画了,易词却还连研磨的心思也没有, 都替易词着急,恨不能冲易词大喊, 让他快点画。
众人的议论隔着湖水很难传到易词这边,就算听到了,此时的易词也会全都充耳不闻。他现在正处于一种奇妙的思考状态中, 神魂仿佛飞入了画卷之中,正在自在地畅游。
他看到了树,看到了山,看到了河,看到了渔人,看到了牧童……但这些都与肉眼看见的不相同。
它们是笔墨绘成的,是由多种不同的线条构成的。这些线条由点成线,延展开来,仿佛一张弘大隽永的画卷徐徐展开。
寥寥笔墨,自成一方天地。
天地中的山与水,近处的树有别于现实,却能让人一眼联想到峰峦晦明,林霏烟云的景致。
只因为神在其中。
所以,哪怕是近处的树用笔甚为潦草,也并不会影响到画面的意境之美,反而为画面增添了几分天真。
就像是顾政的字,虽然并不工整,却有杀伐果断之气韵在其中,气势磅礴,让人如同望见一座通天的孤峰。
易词昨日观顾政字的领悟,于今日更深一层。
终于,易词从这种悟的状态醒过来,他沉吟片刻,让人又抬了一张案桌来,与船头的案桌拼在一起,形成一张很长的桌面。而后,易词让人取了一张长约八尺,宽约一臂长的短横式熟绢出来横铺在案桌上。
这绢布足足八尺,比一个成年男子还要高出许多。
易词不动则已,一动惊人。
众人见他这番举动嘈杂起来。
“两张案桌!这是大手笔!”
“万悲闲人要画什么?要画这么大一副画,耗费的精力和体力是难以想象的,他一天之内能画完吗?”
“莫非是担心技不如人,所以才想用这种方式取胜?”
就连船上坐着的六位画坛大家都有些惊讶。
被称为“大小苏”、“一门双圣”父子中的儿子苏长风讶然道:“这么大一幅一日之内怎么画得完?仅仅是用线勾勒出整幅画面也需要大量的时间,更别提后续还有上色等步骤!”
父亲苏天乾也摇摇头:“此举是有些狂妄了。画幅越大,需要描绘的内容越多,如此大量精细的描写,绝非一日能够绘成的。”
“不一定。”山水画大家杨圣铭凝神道,“按照传统的上色方式,的确需要大量的色彩进行反复多层叠染,有时候甚至会用到反面托色的方式来衬托色彩。但若是施以淡色,甚至整幅画面都仅仅使用墨色,时间就会快上许多。”
松石老人点头以示赞同。
一个时辰之后,宇相杰那边已经完成了整幅画面的大体勾勒,此时正在绢布的背面用白色颜料进行托色。
再看易词这边,竟然还是只盯着案桌上铺好的熟绢凝神思索。
众人看得都急了。
易词忽然动了。
一双白皙如玉雕的手掌从笔架上取下一支石獾笔来,在研好的墨中一沾,均匀沾满了墨的毛笔顺势落在了绢布的下方位置。
易词下笔的位置无比准备,与心中所想的分毫不差,那双手稳得如同磐石,准备地勾勒出了近处的沙岸汀渚和远处的峰峦叠嶂。
其后,易词又用“皴擦”的手法描绘出山石的纹理及走向,做完这些之后,画面上的汀渚以及山峦的形象一下就立起来了。
然而这还只是第一步,仅仅这一步就花去了易词一个时辰的时间。
顾政所在的船舫二楼视野极佳,从窗口眺望出去,刚好能将易词与宇相杰的画收入眼中,虽然看不清楚具体的,却也能勉强看出两人作画的进展程度。
顾政这次出游,除了易词以外,还带上了一位工于山水画的画师,负责给他讲解。
画师徐梁十分关注万悲闲人与宇相杰的比试,整个过程中一直站在窗边凝神观看。
当看到易词选用了这么大一幅短橫卷来作画,徐梁皱眉低声道:“不应该选这么大的画卷呀。”
徐梁看到宇相杰都在绢布的背面托色完了,易词这边才堪堪将整幅画卷勾勒成型。而之后易词竟然没有托色,直接在画绢上开始作画,徐梁忍不住叹口气。
“万悲闲人这次看来赢不了了。”
顾政的视线一直投落在易词身上,此时听到徐梁的话,表情一如既往的沉着道:“先生还请详解。”
徐梁道:“不知陛下可否注意到,宇相杰在勾勒完画绢之后,并未立刻开始晕染着色,而是用白色在绢布的背后均匀的刷上了一层。”
顾政“嗯”了一声。
徐梁接着道:“此法名为‘托色’,盖因在绢上作画需要用大量的色彩进行反复的晕染才能上色,在反面托色能够更好的衬托画面的色彩,使画面的色彩更加稠浓。
画贵在精细,每一步都有每一步的规矩,万悲闲人跳过托色这一步骤,直接在画上晕染着色,先天上就差了宇相杰一头。”
听到徐梁一口一个“规矩”,顾政压紧眉头,显现出些许的不耐。
徐梁还在点评:“况且山水画中,不管是山、石、树都需要仔仔细细地描绘,务必做到精细写实,这么大一幅画绢要想把所有内容都精细描绘一遍,时间必然是不够的。所以在下推论,万悲闲人这次赢不了了。”
顾政皱紧眉头。
只见徐梁说到这儿,穿头上的易词忽然换了支毛笔,沾墨之后竟开始在画绢上快速地点画起来,手上的动作如下雨似的不停歇。
徐梁叹气道:“错了!错了!这样画出来的画还能细看吗!这下是输定了。”
顾政看了徐梁一眼,视线重新落回易词身上,定定看着易词的身影,似不喜徐梁酸腐的言语,故意说出相反的话:“但朕却觉得万悲闲人不会输。”
徐梁哑然,心下忍不住想,秦皇又不会画画,哪里懂得看这些。
莫说是徐梁,即便是湖中心船上坐着的六位画坛大家见到易词这番画法也是惊住了,不知道易词这番下雨似的画法究竟是画的个什么。
就连山水大家杨圣铭也不懂易词在做什么,看了下松石老人,想知道松石老人对此有什么见解。
松石老人锁眉神思,锐利的目光一眨不眨盯着易词,脑海中逐渐浮现出一个猜测。
“万悲闲人这是在画树。”
杨圣铭立刻否认:“不可能,画树怎么可能是这种笔法,画树必先画干,枝干是树木的骨架,骨架既定才能增添枝叶,怎么可能反着来?”
松石老人一边盯着易词,一边摇头道:“那我想不出别的解释了。”
又过两个时辰,天色逐渐昏暗下来,太阳挂在西边的山头,在湖面投落下橙红色的光芒,湖面波光粼粼,反射着太阳的暮光。
宇相杰的画已经完成了。
他画的是一幅立轴式的山水图,横约一条手臂长短,纵约四尺,与十三四岁的孩童等高。
画卷上,从下往上依次看去,奇崛雄壮的孤峰一座高过一座,崖壁若刀劈斧凿,利落分明。山中有云雾隐现,雄伟缥缈。山间有瀑布飞溅而下,林木葱郁,更有一座小亭身在其中。
画面壮美,笔墨严谨,色调浓稠鲜明,使人仿佛身处于北方的险峻挺拔的山林之中。
宇相杰又细细揣摩了一遍自己的画作,确定找不到一处瑕疵,已然尽善尽美之后,扬唇一笑。
这幅画不管是“气、韵、思、景、笔、墨”这六个方面的哪一个方面都达到了极高的水准,甚至能与他师父当年那一幅震惊天下的山水画相提并论了!
这次,他不可能会输!
宇相杰眸光灼灼,已经能想象到他胜了万悲闲人后,威望到达顶点,受到世人追捧的模样了。
宇相杰起身,离开了船头。
船头上,只剩下易词一人。
众人开始喧闹起来。
“宇相杰已经完成了!”
“唉,万悲闲人不该选这么大的画卷,你看他连颜料都还没开始调和,肯定是来不及了。”
“可惜,难道万悲闲人也要就此封笔了吗?”
……
船上。
杨圣铭望着外面逐渐暗沉的天空:“时间不多了。”
苏长风皱眉:“至多一个时辰的时间天就全黑了,根本来不及了。”
崔道问一开始对易词还抱有期待,此刻听到苏长风的话自语道:“万悲闲人也要输给宇相杰了吗……”
松石老人不语,紧紧盯着船头上易词的身影。
六位中唯一的女大家画中仙子李鹤卿却很坚定地摇头道:“他能完成。”
苏长风的父亲苏天乾看了李鹤卿一眼问道:“何以见得?”
李鹤卿轻声道:“一种感觉,万悲闲人给我的感觉很自信,很悠闲,一点也不像快要画不完着急的样子。”
的确,自始至终易词都只是专心地作画,根本不关注外界的议论,就连不断暗淡的日光都影响不了他分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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