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怎么会?!
若是他与这些令人发指的恶行毫无干系,他也不曾练过非心经,那这些尸僵究竟是谁搞出来的?让他顶替了八十年骂声和恶名的人究竟是谁?这个惊天的局又是谁布下的?
……
和顾照鸿一样,在经历眼前一黑之后,金子晚也经历了第二个场景——大战。
他在裴昭的壳子里,用裴昭的眼睛去看这场八十年前无比惨烈的战役。
他看见那些如同行尸走肉一般的尸僵是如何在三天内杀戮、转化了一个城镇的所有百姓,从妇孺到孩童,无一生还;看见还年轻的华羽然和其他杏林一起不眠不休地苦心琢磨如何能把这些被尸僵转化了的普通人再救回来;看见穿着火红衣衫的血月窟弟子,一边高声喊着正道伪善贼喊捉贼,一边与喊着魔教魔头,得而诛之的武林中人打了近乎两年的时间。
转眼间,到了最终一战。
裴昭心思单纯,本来就对竹河的人品十分信任,又得到了他亲口的保证,自然不会有所置喙,在最终一战之前拼尽全力布好了杀阵。只是这杀阵若要发动,需要内外配合,一人在阵外不断在阵法的几处薄弱点输送内力,一人在阵内牵制住任砚生,不让也对阵法颇有研究的他有机会找到生门,如此方能万无一失。
裴昭本想进阵,但竹河自告奋勇要去做在阵中牵制任砚生的那个人。
林霖和其他几个大宗门的门主都不赞成,竹河的武功连裴昭都不如,又怎么能打过练了非心经的任砚生?可竹河只让他们宽心,说他自有法子应对,必不辱命,将这魔头斩于刀下。
金子晚听到这里便是心里一紧,总觉得没有那么简单。
次日便是大战,心阵也已经布阵完成,万事具备,只等东风。
寒夜露重,裴昭只穿着一件月白色的轻薄衣衫,躺在屋脊上,脑袋枕在双手上,看着星空出神。
金子晚也用他的眼睛看着这八十年前的星空,今夜月明星稀,大部分星辰的光辉都被月亮掩盖了,只零零星星地能看见几点光亮。
金子晚安静沉思,在任砚生布下的血月阵里,他却被附在了裴昭身上,为什么?
进阵之前,裴昭给了他一本阵法书,里面讲的篇幅最多的,就是连襟阵,血月阵破阵的关键也是连襟阵,为什么?
巧合吗?他金子晚从不信巧合。
还有,他附到了八十年前裴昭的身上,要从他的眼睛看完当年的一切,那顾照鸿呢?顾照鸿是附在了别人身上,还是附在了另一个幻境的裴昭身上?
最重要的是,如何才能算破阵?
这时,一个身影飞身上了屋檐,打断了金子晚的思考。他循声看去,是年轻时候的华羽然。
华羽然手里提着两小坛酒,对着他遥遥一致意:“喝点?”
年轻时候的华羽然容貌精致,还有些咄咄逼人,金子晚恍然想起来顾照鸿曾经和听说,等金子晚老了以后估计就是华羽然那样,如今看来还真有几分道理,华羽然八十年前虽然没有金子晚那么艳气逼人,但整体的感觉上看,他俩还真有几分神似。
裴昭躺着,在半空中伸出一只手:“拿来。”
华羽然在他身边坐下,伸手拔掉一坛酒罐的盖子递给他:“怎么满怀愁绪?明日终战,你的心阵也已经布好了,万无一失,血月窟这个冷血无情的魔教终于要被剿灭了,难道不是个值得高兴的事么?”
*
作者有话要说:
八十年前的故事且要写几章呢,为了故事的流畅性,会按照时间段来说,中间会穿插顾少侠和金督主的视角,也就是任砚生和裴昭的视角,这样会让故事更饱满更完整~
第154章
裴昭没说话, 只是拿着酒罐往嘴里倒了倒,没来得及吞咽的酒液顺着他白皙的脖颈滑落进他大敞开的领口里,又顺着骨感的锁骨蜿蜒而下。
华羽然侧过头看他,笑骂:“搞这副带死不活的样子给谁看!”
裴昭轻轻抹了抹唇角, 方才道:“我也不知, 只是心中忐忑, 总觉得事情越来越不在我掌握之中。”
华羽然一怔:“忐忑?你忐忑什么?”
裴昭反问他:“羽然,你可知道这个心阵, 为何是杀阵?”
华羽然摇头:“我又不是弄阵法的, 你问我做什么,故弄玄虚,你直接说了算逑!”
裴昭被他一怼, 也不生气,只是慢慢解释:“这心阵,能无限放大阵中人心中的痴念,把那些永远横亘在他们心底的一根刺一次又一次地重现, 一次比一次地放大,直到阵中人无法忍受,挥刀自戕。”
华羽然听得有些悚然,喃喃重复:“人心中的痴念……”
“人有八苦, 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五阴盛[1]。”裴昭的声音不管是八十年后还是八十年前都是慢吞吞的,“除此之外,还有一字悔。”
“心阵无法放大生老病死,但可以无限放大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的苦,”裴昭道, “可真正最令人痛苦的,是因这几苦延伸出来的, 悔恨之苦。”
他偏过头问华羽然:“你活到如今,有什么后悔之事么?”
华羽然想了想,有些怅然地躺到了裴昭身边:“……有。”
裴昭:“什么事?”
华羽然叹了口气:“在我刚出师时,志得意满,刚愎自用,认定杏林内天下无人及我半分,更认定我生来的职责便是拯救这苍生百姓。”
金子晚听着,也不觉得奇怪,华羽然年少轻狂时必然是这样的。
“我云游四方,当了几年的游方郎中,”华羽然道,“在一个小镇里,有一户人家的两个女儿都得了同一种怪病,高烧不退。姐姐的病情更为严重,已经危在旦夕,我便立刻着手救治。有其他郎中想同时对妹妹诊疗,但病情棘手,一针落错,性命不保。妹妹的情况尚可支撑几天,我怕其他郎中行差踏错酿成大错,于是不许他们插手,待我救好姐姐后再救妹妹。”
“等我把姐姐救回来之后,我才知道,在我施针救人的三天内,妹妹的病情迅速恶化,两个时辰内便药石罔效。”
华羽然声音沉了下去:“我余生都在后悔,如果当时我没有那么刚愎自用,让其他的郎中去同时进行诊治,那户人家的另一个女儿,也许就不会死。”
裴昭侧过头,华羽然伸手把右手的袖子拉高,金子晚定睛一看,华羽然的右臂上刻着已经发白了的一个字:慎。
裴昭没有安慰他,也没有评价他,只是问:“想起这件事,最让你难以忘怀的一幕是什么?”
华羽然没有丝毫犹豫:“那户小女儿死去后仍没有闭上的双眼。”
裴昭道:“那么在心阵里,你便会无数次地经历这一幕,会有无数人撕心裂肺地谴责你,你会被万夫所指,永无宁日。”
华羽然只是想了一下,就明白了为什么这个心阵是杀阵!
杀人诛心,不外乎此。
金子晚想,那能布出这个阵法的裴昭,又有没有过悔?
还未等他想完,华羽然便直接问了出来:“望舒,你有过后悔的事么?”
裴昭很认真地想了一会儿,摇头:“没有。”
华羽然嗤笑出声,拎着酒坛往自己嘴里倒酒,咽下去后才喃喃:“人生无悔……你当真幸运。”
裴昭微阖双眼:“人生无悔……却也当真无趣。”
华羽然把酒罐往他脸上一丢,被裴昭下意识地牢牢攥住:“你少给我得了便宜还卖乖,明天剿杀血月窟诛杀任砚生此番诸事都要顺利才好,死的人够多了,不能再继续死下去了。”
裴昭握住酒罐,“嗯”了一声。
华羽然从屋顶上跳了下去,背对着他挥了挥手,消失在了夜色里。
裴昭看着那轮残月,自言自语:“……可我……做对了吗……?”
一朵浮云飘了过来,将残月遮住了大半,不知是因为满山的灯笼火光还是怎么,那月光甚至有些泛红。
血一样的红。
……
顾照鸿再睁眼后的场景,是满山满岭的刀光剑影,尸山血海。
他抬眼望去,血月窟的人与武林中的人正打着杀着,有穿着红色衣衫的人倒在血泊中,也有穿着其他衣服的人被踢倒在地上再也没有爬起来。
这时有一身影飞身过来,大喝一声:“看招!”
任砚生瞳孔一缩,反射性地抬起刀抗住了这一剑,来者内力迅猛非常,饶是任砚生内力深厚,也被这一下逼得倒退三步。来人一身青衣,见一击被扛下,又转身在空中又劈下一击,任砚生咬着牙,被他打得不由得朝东南方位退去。
顾照鸿不用分心在招式上,反而听到了旁边林霖的惊呼声:“竹弟的功力竟如此突飞猛进!”
他定神看去,这打得任砚生不断后退的人,正是竹间楼楼主,竹河!
任砚生被他打得憋气,怒喝一声,反守为攻,便抡着刀站定朝前踏步准备还他一击,竹河倒也不躲避,用手中剑接住了这一刀,汹涌爆发的内力出乎任砚生意料,就连顾照鸿也是大惊,没想到竹河的功力如此的深不可测!
任砚生整个人都被他击飞出去了几丈远!
等到他勉力用刀撑着地站起来时,顾照鸿敏锐地察觉到——不对劲。
周遭一瞬间变得十分安静,有风声,有树叶的簌簌声,却没有了一息之前的喊杀嘈杂声。
安静的太瘆人。
任砚生明显也发现了这点不对,警惕地打量着四周,却发现周遭的景象没有变,可其余的人都不见了。
——还有方才把他击飞的竹河。
天地苍茫,只有他二人持戈而立。
任砚生一字一顿:“你是竹河?是你发现我血月窟后山有所谓的尸僵?”
竹河颔首:“不错。”
“荒谬!”
任砚生暴怒,他虽然已经四十好几,但脾气一如既往的不好:“我血月窟后山何曾有过如此怪物!我任砚生又何曾为练邪功作出如此丧尽天良的事!”他越说越怒,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这两年来无论他如何解释,都不曾有人相信!
也就是在这两年里,他才明白,人根本无法证明自己没做过的事。
竹河却道:“我知道。”
说完,他竟然把剑收了起来。
任砚生一愣。
竹河从怀里掏出来一个东西,拿在了空中,手一松,那东西自他手心坠落下来,又因为被他扯着绳子而悬在空中。
顾照鸿仔细一看,是块玉佩。
他似乎想到了什么,脸色一变,有什么灵光在脑中一闪,转瞬即逝,他好像抓住了,又好像没抓住。
那边竹河将那枚玉佩亮出来后,便兀自盘腿坐下,丝毫不惧还拎着大刀的任砚生。
他坐下来,微微一笑:“十数年不见了,救命恩人。”
————
注:
[1]参考来源:2016,百度百科,“人生八苦”。
*
作者有话要说:
想不到吧.jpg
第155章
任砚生见那玉佩, 眼睛蓦地瞪大,几乎不敢相信。
那是一块全是杂色的玉佩,看品相也就是边角料的玩意儿,上面还歪歪扭扭刻着不知道什么东西。
可任砚生知道那刻的是什么, 是他当年一笔一划刻出来的。
——平安。
任砚生瞳孔紧缩, 怒喝:“你从哪里得来的这块玉佩!你把那孩子怎么了?!”
竹河笑了笑:“我都叫你一声恩人了, 那这玉佩,自然是你赠予我的。”
“不可能!”
任砚生断然否认:“不可能!”
他救下的那个孩子, 早就……怎么可能和这竹间楼扯上关系, 还成了竹间楼的楼主!
荒谬!
竹河却道:“经寒山,熊人。”他晃了晃手里的玉佩,“还有你把我留在镖局里转身就走的背影。”
任砚生再不敢相信也不得不相信, 眼前这个竹间楼的楼主,一身汹涌内力甚至能把他逼退的人,竟然是二十年前在经寒山被他从熊人手下救下来那个瘦鸡仔一样的孩子平安!
顾照鸿着实是被这真相震撼到无以复加!
百年前,游历江湖的任砚生救了一个孩子。
二十年后, 那个孩子成了诛魔卫道的正道首领,曾经年少轻狂的任砚生却成了杀人不眨眼、人人得而诛之的魔头。
任砚生试图从竹河那张已经年过三十的脸上找到曾经那个叫平安的孩子的一点蛛丝马迹,但是他怎么都看不出来,他喃喃:“怎么可能……你应当在龙威镖局, 怎么会在竹间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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