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无因垂下眸子:“我这些年奔波在外,不知你同海秋玲已成亲了,你所念成真,是有福气的。”
舟泱不应,反而道:“你既回来了,去拜拜师父吧。”
石无因脑海里去与不去在反复拉扯。去,他没那个脸,不去,他又真的很想去看看。
挣扎几个回合,他终于点了点头。
他们这位师父当年在修真界十分有名,本名杜衡,他潜心钻研医术,众人称他万毒君,是因为他不仅有一手惊天泣地的好医术,炼毒制蛊也是一绝。
不过他一生未娶,若论亲近之人,便只有一位师兄,如今的鬼茶长老。
石无因跟在舟泱身后,心头涌上一阵紧张和愧疚,师父待他们极好,却落得这样下场。石无因想,莫非真的是好人不长命吗。
杜衡的牌位被舟泱好好地供在另一处隔间。
石无因去看牌位上的字,愧疚涌上心头,他跪下去,头埋到膝上,良久没有说话。
舟泱在他旁边跪下,挺直腰板看着牌位,也不说话。
牌位前的烛火噼里啪啦地响,炸开一个又一个火花,不停地跳跃着,闪动的火光落在石无因和舟泱的身上。
杜衡一共三个徒弟,如今有两个,一齐跪在他的牌位前。舟泱在感慨,石无因则在忏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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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辰药谷弟子的校服,柳师弟,你看看合不合身?”朱默将手里的衣服抖了两抖,拿到柳观言身上比划,“看着应该差不了多少。”
柳观言觉得这一切像做梦一样,石无因居然是这辰药谷谷主失踪多年的师兄,他沾了光,竟然也能留在这样的宗派修习。
再不用在汀州奔波求存,再也不用饿着肚子招摇撞骗了。
他接过来,郑重其事地向朱默道谢:“多谢朱师兄。”
朱默从托盘上拿起一枚晶莹剔透的红色玉石:“这是辰药谷特制的护魂石,你根基浅薄不稳,戴着它能够护住魂府,便不用担心同人对打时被伤了魂魄。”
柳观言双手接过来,连忙又道了声谢。
朱默笑笑:“你不必客气,从今往后我们便是师兄弟,我自然应当照拂你。”言罢他从怀里拿出一枚玉佩,“这是师父让我交给你的。”
朱默托起柳观言的手,拿起腰间常带着的针筒,捡出一根细细的银针就是一戳。
柳观言不明所以地看着,只见朱默将指尖的血挤到那玉佩上。
玉佩闪过一阵红光后又恢复正常,而后径自飞到柳观言的腰间挂着。他去扯了扯,没扯下来。
朱默见他动作,连忙制止:“好了,柳师弟,你可收好了,这样的玉佩我也有一个,不必忧心。辰药谷师徒结契,都是这样的。”
“师徒结契?”
“这玉佩中有师徒二人的血,主要是为了方便师父找到徒弟,师父们只要对着玉佩念念咒法,徒弟就会被传送到师父那里去。”
柳观言点点头:“那,不知我的师父是哪位长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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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祭拜过后,石无因一直打着离开辰药谷的算盘,云洲不是个岁月静好的地方,他留在这里,实在不妥。
舟泱如何看不出他的心思,只说让他今日看着自己收了徒,就放他走。
他已两天没有见过柳观言,不知道被舟泱关到了什么地方。
可他万万没想到,舟泱要收的徒弟,居然是柳观言。
他看着柳观言穿着辰药谷的校服进来的时候,便觉得喉头被堵住,难以呼吸,他去看舟泱,却发现这人唇角微微扬起。
柳观言一身黑色的劲装,内裳的盘扣直到脖颈,他额间的护魂石红的扎眼,腰间的玉佩异常瞩目。
石无因看着舟泱,呼吸不稳:“舟泱,你,你骗我……”
舟泱回过头来:“师兄莫急,事情还没完,就盘算着远遁江湖了?”
柳观言见了石无因,便绽开一个笑脸,谁知道他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莫非他成了谷主的师兄,便要高高在上不理人了。
“柳师弟,还不快给师父敬茶。”
柳观言一愣,堂上只石无因和舟泱二人,并没有其他的长老,他双手僵硬,迟迟没有动手。
舟泱朗声道:“怎么?辰药谷谷主的徒弟,你做不得吗?”
柳观言急忙反驳:“不,倒也不是……”若是拜师,他倒是情愿拜石无因。
朱默催促:“你可算是师父头一个正经的弟子呢,快去吧。”
柳观言仍旧僵着不动,石无因却蹦下椅子,将人挡在身后:“舟泱,他不会给你做徒弟的。”
舟泱狠狠撩了袍子起身:“你怎么就知道他不会给我做徒弟?”
“不合规矩。”辰药谷长老收徒,都要等到秋招之后。
“在辰药谷,在南疆,我就是规矩!”
舟泱步步逼近:“石无因,你想一走了之,天下绝没有这样便宜的事情,你忘了当初对我说过的话吗?”
石无因咬着牙:“我没忘。”
舟泱围着他缓缓绕了半圈,打量着柳观言的五官:“你就是好这一口,这么多年了,也没什么变化。”
石无因闻言眉头一紧,便转身用力去揪舟泱的衣襟:“舟泱!你嘴巴放干净!”
“若是卫扶邛泉下有知,气也要气得活过来。”舟泱毫不在意,唇角弯弯,“那个当年口口声声要为他申冤的人,如今找了个差不多的小白脸,就把他抛在脑后了!”
石无因的手止不住地发颤,他缓缓松开舟泱的衣襟,喃喃道:“我没忘……”
舟泱得意一般地扬起下巴,他明明看着柳观言,目光又像是落在很遥远的地方:“这个徒弟,你当也得当,不当也得当。”
石无因双拳紧握:“你何必强人所难,我留下就是,你让他走。”
舟泱抬手拍着掌,阴阳怪气:“真是感天动地,你以为我还和从前一样好骗吗?别说辰药谷,若是不愿,连往生无门殿都不一定困得住你。”
石无因垂眸。
舟泱拿起柳观言腰间的玉佩:“困得住你的,我自然要物尽其用,这玉佩眼熟吧。”
石无因如何认不得,当年他们拜师时,杜衡也给了他们一人一块,但他只是走个过场,并没有用玉佩左右徒弟的心思。
谷中大部分长老收徒也是如此。
石无因像石头一般伫立在原地,一动不动。
舟泱坐回堂屋正中的主座,身上不再是少年时的意气风发,眉眼间带着年纪渐长的沉稳,他眼神里充满了审问的意味,他缓缓道:“石无因,你想撇掉一切自在快活,可你想想,你配吗?!”
☆、辰药谷
“这次的课业考核,医术为先,辅修在后,你们按着抽签的顺序上来。”
柳观言站在人堆里,有一些紧张,距离他们来到辰药谷,已过去了近两月,秋招的弟子也入了门,柳观言同他们一起学习基础课业。
除此之外,他还要每日早起去给舟泱请安,打扫完院子才可以到课堂上去。
可他从来都是客客气气地称舟泱谷主,愣是没叫过一句师父。舟泱也浑不在意,只觉得他脑子仿佛少了一根筋,任人揉搓,也不反抗,实在很没意思。
于是乎今早柳观言去时,舟泱终于开了一次门,他看着在院子里扫落叶的柳观言,只觉得气从中来:“你以后都不用来了!”
说完他狠狠把门一砸,柳观言平静地扫完了院子,思索一阵,把那还没用秃的扫把带回了自己的院子。
他住在校舍,作为谷主的弟子并没有任何的特权,与他同住是一个叫做朗月青的才俊,据说他父亲是南疆大户,家中富裕,入门时成绩又是第一,背书默写,心法药典,基本没什么能难住他。
如今他已经能试着看诊了。
柳观言就不一样了,他恨不得将药典吃进肚子里,这样好歹算是个腹中有墨水的人了。
“下一位!柳观言!”考官长老的声音浑厚如钟,柳观言一听连忙从一团乱麻的思绪里抽身,捏紧了手中的竹签,缓步走上前去。
他自然忐忑不安。
考官长老捋着胡子,朝他偏了偏头:“进去吧。”
柳观言将竹签揣进怀里,提脚踏进房门,他们这考校十分有意思,需得首先答出守境兽的一个问题,方可入幻境。
最差的弟子,连问题都没答上来就被守境兽用鼻孔呼气,直直掀翻出来,柳观言吞了吞口水,已经做好了被呼出来的准备。
大开的两扇门之间有泛着蓝光的屏障,柳观言用竹签轻轻一滑,这屏障便裂开一个口子,待他进去之后又合拢起来。
朱默不请自来,对着考官长老躬身行礼:“长老,师父派我过来……”余下的他都附到长老耳边说了。
长老的豆豆眼眨巴几下:“会不会,不大妥?”
朱默微微一笑:“长老不用担心,师父自有安排。”
“谷主做事,总是这样出其不意,唉,罢了罢了。”他一抬眼,面前的桌案便往旁边挪了挪,“诸位!这边的考室暂时用不了了,请到另一边吧。依旧是按着竹签上的数字来。”
朱默点头致谢,走到那考室门前,用手指划开屏障,扔了个瓶子进去。
瓶子骨碌碌滚过去,瓶塞脱出,里头的雾气缓缓飘出来,充满了整个考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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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无因被舟泱拉出来,结束了他所谓的闭关。
面前是一樽足有人那么高的铜镜,周围雕着精巧的花藤,正是南疆特有的纹饰。
镜子上腾过一层雾气,缓缓显露出一个场景来,石无因定睛一看,画面中的人,正是柳观言。
他从椅子上腾起来,质问舟泱:“你要做什么?”
舟泱脸上挂着惯有的冷笑:“师兄刚刚出关,急什么?不过是个幻境,他心中若无杂念,又有何可惧。”
石无因觉得自己腿上一软,又跌坐回去:“你不信我所言,非要亲自证一证不可……”
舟泱答:“正是如此。”
舟泱聚精会神地盯着铜镜,石无因自然也是。
舟泱不信他如今修为尽失,愣是不服气地将他拉去闭关,把周身经脉打通了一十六回,这才不情不愿地承认,如今的石无因,果然成了个三步蹦不出一个响屁的废柴。
其间他一直昏睡着,今日半梦半醒地被拉出来,见到柳观言的那一瞬间才清醒过来,他看着镜中人,忽觉他似乎又长高了不少,但却好像瘦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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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观言来到守境兽面前,他本以为这会是个高大的怪物,应当只比水天城那个小一些,毕竟鼻孔出气掀人的功夫,不是哪个兽都行的。
谁晓得他在屋里找了一圈,别说守境兽了,连只老鼠都没看见。
“喂!你个后生!”这声音尖声尖气,柳观言循着声音看去,只看见一个手握铁戟的小铁人一脸不服气地看着他。
柳观言一惊,连忙蹲下去:“不知前辈可是守境兽。”
那铁人活动活动筋骨,一手叉腰,一手抬起铁戟猛地指向柳观言,只可惜他实在太过矮小,那戟恰好停在柳观言眼前三寸处。
柳观言抬起双手捏着耳垂,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瞧着那小人:“前辈,可以问我问题了吗?”
小铁人又把戟往前递了一点:“大胆后生!你方才竟敢这样无视我!”
“弟子粗枝大叶,眼神不好,请前辈见谅……”
小铁人又猛地收回戟,竖在身侧:“罢了,大人不记小人过,我且问你……”
柳观言瞳仁放放大了些,又往前探了探身子:“前辈请讲。”
“若你同门修炼不稳,心神不定,误入梦魇,你该如何救治?”
柳观言在脑子里飞速地搜寻着关于修炼不稳的知识,几个回合下来,他的脸色已经不大好看,他依稀有些记忆,却又不清不楚,他斟酌一番:“我听闻,辰药谷有一种药水,喝下去便能把人从梦魇里拉出来。”
小人眉头狠狠一皱:“那是什么药水,说清楚!”
他冥思苦想,五官都要绞在一块了,愣是想不起来:“是,是……”
“废物!”言罢那小铁人的鼻孔突然涨得有柳观言那么高,似乎正在往里头吸气,柳观言被他的气息一带,差点站不稳。
他将屋里的雾气都吸进去不少,正要呼出来时却被卡住了,任凭他如何用力使劲,涨大的鼻孔没有一丝放气的意思。
小铁人声音:嗡嗡的:“你个泼皮!在屋里燃了什么东西!”
柳观言摆手:“没,我没有。”
那小铁人的鼻孔缩了回去,身子却涨大起来,圆鼓鼓的,纤细瘦小的四肢仿佛是黏在皮球上的棍子,他的脖颈也涨没了,五官贴在球上,一张嘴喋喋不休地骂着。
柳观言极力忍住想笑的念头:“前辈,你……”
外头的石无因看了,唇角略略上扬,心道记性不行也是有好处的。
那小铁人拿着铁戟艰难地走在地面上,不过这次他倒是可以俯视柳观言了,可不知为何,他说话忽然变得话毫无逻辑起来,含含糊糊,不清不楚:“答得好!答得,棒!入境——”
言罢他的铁戟在地上狠狠一戳,一面圆滑的蓝色水波屏障便从地上竖了起来。
柳观言一怔,不曾想竟会是这样的局面,听着守境兽喝醉酒一样的胡言胡语,思索了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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