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无因看过一眼没什么问题,便合了匣子,交到寻剑手上。
寻剑接过来,打量他一会儿:“真愿意给我?”
石无因叹口气:“左右用不上,放在我这里也是浪费,给了你也好,你是最喜欢剑的,想来它到了那里也不会吃亏。”言罢他还抚了抚剑匣。
“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
石无因手上动作一顿,忙不着痕迹地收回来,他面上立时爬上一副显而易见的惆怅:“唉,我如今修为尽失,留着也是浪费。”
寻剑皱眉:“他们所传,竟都是真的……”
“不然我还至于被缚仙索捆那么久?”
寻剑点点头,手中的剑匣化作一道金光消失不见,被他收入乾坤囊中:“那我走了。”
石无因点点头。
寻剑一转身便毫不留恋,也可以说是迫不及待地出了这灰扑扑的房屋。
柳观言看着石无因的背影,有些小心翼翼地问:“那,你的修为是因为夺舍丢的吗?”
石无因侧过身来,重重地点了点头。
柳观言看他,只觉得他并不像大部分的修仙人一样,至少和之前在水天城时那位住在隔壁,伤了灵根,失了修为的不一样。寻常修仙之人没了灵力大多哭天抢地,恨不得立时撞墙去死。
云洲并不是没有凡人,只是一个曾修行过却又失去修为的人,总是和从未修行的人有着区别。
没有修为就无法驱使灵力,一些昆吾山庄铸造的宝器,没有灵力也无法使用。是以仙宗弟子无不看重灵力,没了灵力修为,对他们来说,同废人并无区别。
石无因不一样,他失了灵力修为看上去也浑不在意,说起来也大大方方,柳观言忽然觉得有些佩服他了。
从辰药谷谷主的弟子到汀州一个招摇撞骗的驱鬼师,柳观言很是好奇他经历了些什么,却又不好直截了当地去问。
看着月亮缓缓升高,柳观言总觉得自己似乎忘了什么事,他一拍脑门,忽的想起来,校舍应当已经落锁了。
他从地上蹦起来:“不好不好,值夜的几位师兄最是严格,此番受罚免不了了!”
谁知道石无因一把拉住他:“无妨,你就和他们说我找了你做事,想来不会出什么问题。”
柳观言跑回去照他的说了,结果被罚在校舍大门外立了一个时辰才被放进去,若只说忘了时间,应当只用站一刻钟。
值夜的两位师兄看上去凶神恶煞,在他罚站之时还不忘讽刺:“谷里哪里有什么石长老,你要编也编得像一些。”
柳观言扁扁嘴,想来石无因的地位并非和他想象的一样。
第二日他才下了早课便急急忙忙地赶出来,朗月青一脸狐疑地拦住他:“阿言,你昨夜去了哪里?那么晚才回来?”
柳观言有些心急,午后便是寻剑的课,校场离课室实在太远,一些有法宝的弟子还能上天飞了去,他就只能用两只脚跑着去。
柳观言一把拉开他:“就是一些小事,不同你说了,我先走了。”
“哎!你等等,你不吃饭了吗?”朗月青看着他跌跌撞撞的背影,只觉心中生疑。
旁边掠过几个轻功极好的弟子,看得柳观言羡慕不已,头上还有的弟子乘着家里给买的宝器,飞得要多快有多快。
不过还好,同他一般双脚飞快的弟子也不在少数,此时早课正好结束,一路上人头攒动,摩肩擦踵,柳观言从一个个缝隙里挤出来,又像泥鳅一样往前溜。
他越往前,人就越少,最后竟只剩了他一人。
赶到校场时,寻剑已坐在边上,不知喝到第几盅茶了,他旁边还留着个垫子,柳观言看了一眼,心道莫非还有人要来。
偌大的校场上只站了两位弟子,柳观言挪过去,站到他们旁边。
传闻这位寻剑长老原来有三个学生,怎么如今只见了两个。
谁知道他旁边那位竟悠悠开口:“谷成闹了肚子,没来。”
柳观言偏头去看他,是位孔武壮实的师兄,比他高出半个头来,看上去很不好惹,他极有眼色地点点头:“师兄好。”
那人也朝他点点头,露出一口白牙来。
旁边那位是个身段秀气的姑娘,她长剑背在身后,似乎等得有些不耐烦:“长老说的新学生就是你?”
柳观言点点头。
她打量打量柳观言,秀气的眉毛皱起:“你的剑呢?”
柳观言尴尬地笑了笑:“我,我没有剑……”他望向校场的边沿,上头一排木架上是各式各样的武器,长剑砍刀红缨枪,他以为……
“别看了,那些可不是你的。”她叹口气,抬手一摊,掌心中变幻出一把铁剑来,往柳观言这边一扔,“喏,给你了。”
柳观言赶紧接住,连声道谢:“多谢师姐!”
姑娘背过去,又立得端端正正。
高个师兄嘿嘿一笑:“她就是这样,心口不一,来了新师弟,她高兴还来不及!”
姑娘扭头狠狠瞪了高个一眼。
高个不理她,接着道:“我叫任鼎,她叫权盈,你以后看着喊就是了。”
柳观言点头笑笑,看来今日下午的课应当挺好上。
寻剑朝旁边位置的方向看了好几眼,最后缓缓起身,从凉亭里走出来,站到三人面前。
他先去看了一眼柳观言:“上课不带剑,若非你师姐给了,难不成你下午要耍空气吗?”
柳观言低下头,表示知错。
寻剑又从袖子里摸出来一个皱巴巴的钱袋子,递到柳观言面前:“昨日剑匣里的东西,你拿去给他。”
柳观言抬眼去看,寻剑两个指头捏着钱袋一角,看上去十分嫌弃。
这钱袋的模样有些眼熟,歪歪扭扭的绿色丝线走成的图案,似乎在哪里见过,他伸出双手接过来,道了声是。
“他被谷主叫走了,今日便不过来了。”寻剑冷冷道。
柳观言一怔,谁,石无因吗?他若有所思,难不成寻剑旁边的位子是给石无因留的。
校场旁那座位的桌案上,还摆着一个未曾开启的茶盅,那里本该是石无因的座位。他有些出神,风吹过来,凌乱的头发糊了一脸,柳观言这才缓过神来,点了点头。
☆、辰药谷
石无因看着面前的棺椁,半晌都没反应过来。
他声音颤抖:“你说,鬼茶死了?!”
舟泱立在另一头,也是满面愁容。
鬼茶常年闭关不出,这次闭关的时间依旧很长,要不是一个新入门的弟子误打误撞进入了冰室暗阁,他的尸体一时半会儿还发现不了。
舟泱已派人将鬼茶尸身置于木棺之中,此时正停在祠堂正中。他伸手取下鬼茶的一根发,放在蜡烛底下,那蜡烛便融了一小截,将头发裹了个紧。
放到刚写好的牌位前,火苗腾地一下就炸了起来。
两人看着棺中人,算是明白了这鬼茶长老为何时常裹着黑色的斗篷了。
他双眼紧闭,眉头上还挂着化水的冰碴,看他依稀可辨的五官,大抵是端正的,偏偏两颊尽是粗糙弯曲,仿若随意生长,胡乱扎根的枝条,攀着他的脸颊,又将触手伸到额头上。
他额心一个醒目骇人的血窟窿,看来是被人捣毁魂府,夺取灵珠而死。
凶手手段残忍,石无因啧了一声,下意识道:“怪变态的死法啊,我死相应当比这好一些的吧?”
舟泱瞪他一眼,缓缓道:“你尸身尽朽,一滩烂泥,周围污遭不堪,路过的老鼠……”
“行,我自讨没趣。”石无因识趣地止住了话头,换做一贯吊儿郎当的语气,“你打算怎么办?总该给个交待才是。”
舟泱懒得再搭理他,负手绕棺走了半圈:“一时半会儿查不清,先对外头说是病逝的吧。”
石无因将小臂搭在棺材边上:“不是吧,你觉得人家会信?”他又把另一只手也搭了上去,“鬼茶好歹是云洲有名有姓的医者,他治不了自己的病?”
舟泱神色严肃:“我问你,若别人尊你一句神医,这天下就没有你治不了的病吗?”
石无因一个咯噔,忽然想到了柳观言,他愣了一会儿,又忙抚掌道:“不愧是谷主,说得太有道理了!”
舟泱掌间运气,朝着棺盖轻轻一推,鬼茶那张没多少人看过的脸慢慢被覆盖,直至消失。
石无因走在舟泱后头,甩着衣裳上挂着的银铃铛:“你说,这些人怎么都喜欢把自己捂得黑乎乎的,只露双眼睛,也不嫌闷得慌。”
舟泱停下脚步:“这些人?还有谁?”
石无因拉长了嗓子:“还能有谁!当时我们去水天城……”他的声音慢慢小下来,神色又凝重了几分。
“舟泱!先不要声张!”石无因拔高了声线,朝着舟泱一通倒:“我们当时在水天城遇到一个……当时我就总觉得他眼熟,现在我知道了。”
舟泱飞快地眨了几下眼睛,嘴角一拉:“说重点。”
“我觉得这俩人有什么关系,会不会……”石无因往舟泱旁边凑近了一些,“鬼茶其实早就死了……”
舟泱心中一紧,看向石无因的眼神里又是不敢相信,又是觉得很有道理,最后两人决定将事情按下。
这样,得先把那个最先发现鬼茶的弟子控制好。
——————
“是你!”石无因看着面前这脸色有些苍白的少年,撇了撇嘴。
他认得这人,同柳观言住在同一间校舍,整日里阿言阿言地叫,烦人得很。
“我记得前辈。”朗月青捂着胸口,轻声道,“阿言同前辈相熟,常常提起。”
又来了,石无因只觉得耳朵疼,但又抓到几个字:“常常提起吗?”
朗月青点点头,又看向舟泱:“不知谷主前来,弟子怠慢了。”
舟泱铁着脸:“你年纪小,受了惊吓,不怪你。此番前来,是有要事与你商谈。”
朗月青本以为谷主只是象征性地过来探望一眼,谁晓得还要与他谈要事,他立马挺直了腰板,坐地端正无比:“谷主请讲。”
朗月青是个容易收拾的,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两人便出了校舍的门。
立在门口,石无因看了看天,已经近黄昏了,他在心里叹了口气,柳观言的课应当是赶不上了。
舟泱冷不丁地出声:“听说你将归墟剑给了寻剑。”
石无因也知道瞒不住,点点头:“反正我如今也用不上,给他正好。”
“呵,从前不论我如何同你要,你都只给我看几眼,如今倒是大方,说给就给。”
石无因看他神色,便抬手拍了拍他肩膀:“别啊,师兄给你的东西还少吗?”
舟泱斜眼,目光落在石无因那只手上,他幽幽开口:“把手拿开。”
石无因略有尴尬地撤了手,眼珠子转地飞快。
“你以为我不知道?不过是给他找个师父,你那么宝贝的归墟剑都能不眨眼地送出去。”舟泱声音逐渐狠厉起来,他咬牙切齿,“石无因,你最好祈祷别让我查出什么来!”
石无因愣了一下,看着舟泱走远的背影,后知后觉喊道:“行!我明天就去庙里拜菩萨!”
舟泱的身影消失在转角,石无因放下抬起来的手臂,神色逐渐凝重,他喃喃道:“你查不出来,不过是徒劳……”
半晌,石无因抬手摸了摸下巴,似有一脸愁色:“还是去拜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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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今天是柳观言第一次上剑术课,寻剑又得了石无因的好处,所以教导地格外耐心一些,看得任鼎和权盈一愣一愣的。
课后权盈收了剑,走到他跟前,眯着眼睛打量:“师父授课向来随意,怎么到了你就那么认真?快说,你怎么收买的他?我也去试试才好。”
柳观言握着剑柄的手出汗厉害,他有些喘:“师姐,是荷叶鸡。”
“荷叶鸡?”权盈美目圆睁,一脸不敢相信地去看任鼎。
任鼎则是抬手挠着后脑勺,呵呵地笑:“那我可做不出来,还就这么学吧,反正我每次都能踩线过,到庙里拜拜菩萨就好。”
权盈用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瞪了他一眼,眼里马上又染上了失落:“要我做饭,厨房不得没顶了,罢了,我还是能得个良的,不强求了。”
两人朝柳观言道别,而后各自回了校舍。
柳观言掏出怀里那个皱巴巴的钱袋,想着是该去找石无因了。
不曾想,他一转身,石无因正站在校场边沿,双手环在胸前,身后是大片的晚霞,他笑得眉眼弯弯,发丝都是金色,顺着微风缓缓飘动。
柳观言忽的心口一紧,他吞了吞口水,按住胸腔里有些剧烈的跳动,提脚走过去。
“你怎么来了?”
石无因偏头:“方才有些事没能过来,我就想,现在你肯定结束了。”
柳观言一时语塞,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倒是石无因注意到他手里的钱袋,眉头慢慢皱了起来。
他向上一跨,长腿落在稍高出地面的台子上,擦着柳观言的肩膀过去。
石无因自然而然地捞过他手里的钱袋,声音有些喑哑:“你找的?”
柳观言为同他说话,便下意识地侧过身,却不曾想隔得这么近,他的心脏跳动地愈发剧烈,只得连忙往后撤了一步:“是寻剑长老让我转交给你的,说是落在剑匣里了。”
石无因长睫缓缓落下,半晌才抬起来,露出一双漆黑的眸子来:“我说呢,怎么找不着,原来藏那儿了……”
柳观言将剑负在身后,试探着开口:“我记得,沐风节上,你似乎也截得一个差不多的,你喜欢这个样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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