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观言依言照做,归墟剑柄上流苏晃来晃去,颇为惹眼。
“你等我捏个咒决,若我昏睡过去,不必理会,你将我拖到剑上去就行。”
柳观言点点头。
石无因捏住归墟剑剑柄,闭上双眼。他周身绕起一股无法窥探的气息,只从身旁随风而上的落叶可知晓,他正在运功。
果不其然,下一刻,石无因整个儿瘫倒在地,昏睡不醒。倒是那归墟剑,立刻涨大了数倍,少说能容纳三四人坐于其上。
柳观言连忙将石无因扶起来。近几月来,许是辰药谷伙食不错的缘故,他身量长得极快,虽还是比石无因矮一些,力量却有了很大的提升。
归墟剑身抖动着,似乎是在等二人上去。
柳观言盘腿坐在上头,石无因亦被他摆作盘腿而坐的姿势,只是身上的支撑是柳观言双臂。
归墟剑似乎有灵性一般,抖了两抖便腾空而起,卷起不少翻飞的落叶,直上云霄。
铁剑在云层中穿梭,柳观言看着石无因的后脑勺,心思有些飘忽。纵然知道此行是为了救朗月青,他却莫名其妙生出一种异样的感觉,此番前去,只有他二人。
剑身忽的抖了一下,竟将石无因抖进了柳观言怀里。他一愣,脸腾地红了一片,鬼使神差地没将人再推回去,而是顺着石无因倚靠的力道,从身后用双臂环住了他。
反正石无因不知道,他可耻地想。
石无因的头发因着风动的缘故,时不时地撩着柳观言的下巴,弄得他脸痒痒的,心似乎也是痒痒的。
他早就忘了自己正在万里高空中,直到归墟剑落地这才反应过来,时间居然过得这么快。
他将石无因扶下来,便看见归墟剑晃了晃剑身,又变回原来的模样,咣当一声掉落在地。
与此同时,石无因也悠悠转醒,缓缓睁眼。他发觉自己正躺在柳观言臂弯里,便心安理得地又将双眼闭了起来,一只手搭上额头,嘟囔道:“让我先缓缓。”
这一缓,便是一刻钟,石无因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土。
柳观言将归墟剑负在身后:“好些没有?”一开口,他惊觉自己声音有些嘶哑。
石无因笑笑,指着面前一块清澈见底的池塘:“你可知这是哪里?”
柳观言顺着他的手看过去,仔细打量一番,这才记起:“木山?我们为何到这里来?”
“木山位于人妖两族交界之处,结界薄弱,又不易察觉。”
柳观言点点头,便向前走去,盯着水底的鹅卵石看了一会儿,忽然想起那时在这里见的人,同石无因实在是太像了。
想到正事,柳观言又把好奇心按下去,问道:“那我们现下去往哪个方向?”
石无因偏着脑袋仔细回忆,终于指出一个方位。两人走了许久,枝繁叶茂的苍天大树枝叶交叠错落,将原本就稀碎的阳光越遮越多。到最深处时,已有些昏暗得视物困难了。
石无因抬手摸索一阵,从乾坤囊里取出一把符咒,挑拣半晌,终于选出一张。
柳观言去看,也辨不出什么不同来,毕竟他还不曾上过符咒课,只觉得这些黄符笔迹走形实在是放浪不羁。
两人运气不错,一路走来并没有什么奇奇怪怪的妖魔鬼怪。结界澄澈透明,泛着幽幽的蓝光,人手覆上去,便荡起如同水面一般的圈圈涟漪。
既柔又刚。
石无因扒开脚下的落叶杂草,将一张黄符按在下头,嘴里叽里咕噜念叨着一些他听也听不懂的咒语。
那结界下头果然缓缓打开一个小口子,仅容一人通过,柳观言看得出神,石无因喊他这才反应过来。
“你先过去。”石无因道。
柳观言点点头,拉紧了身上的剑匣背带,一个猫腰,便滚了过去。
他又蹲下来将手伸过去拉石无因,石无因自然地递过来一只手,指腹上粗糙的茧擦过他手心。柳观言将手掌用力一收,心不在焉地用力将石无因拉过来。两人起身后互相拍了拍灰,便看着那个本就极小的口子又缓缓合上。
石无因边拍灰边想,这柳观言长大不少,连手掌都变大了。
柳观言看着身后,一惊:“口子合上了,我们如何出去?”
石无因面色如常:“不急,到时候再来捅一个就是。”
柳观言一边走,一边打量着四周苍天的高树,竟觉得空气清新自然,似乎比辰药谷还要舒坦上几分。
他下意识地多吸了几口,声音有些大,引得石无因侧目:“怎么,自在极了?”
柳观言有些尴尬地点点头:“说来也奇怪,这妖族地界,竟不觉空气污浊,反而清新自然。”
石无因微笑着不答他话,反问道:“那是辰药谷自在还是汀州舒服,还是,这里?”
柳观言垂眸,声音轻地要散在空气里一样:“都,都好。跟你呆着,就很好……”
石无因一愣,看着柳观言已带上些许棱角的侧脸,那浓密长睫下清澈的眼眸,看得他心里一跳。
这人说话轻飘飘,却叫他心里涌起一个大胆的念头来,莫非他夙愿成真还是有可能的。
☆、树族
“这人羸弱不堪,你要抓他过来做什么?”说话这人脸上的树枝藤蔓都未完全褪去,是一只化形不全的树妖。
齐泽看着被倒吊在半空中的朗月青,便联想到自己前些日子的窘困:“我自有决断,族长叫你听我的,你听就是了。”
树妖的拳头咔咔响,却奈何不得齐泽。这人本该早早就去死,就因为寻找圣果的缘故又被留了下来。他的理由蹩脚得很,说是曾窥见上古秘法,抓到一人便可知圣果下落,偏族长就信了。
圣果三百年前被苏藤窃走,至今下落不明。作为树族的圣物,圣果可活死人,肉白骨,是天地间不可多得的宝物。
族长信他,多半是死马当活马医了。
齐泽唇色恢复了些许,他看向朗月青所在的方向,心道现下便只用等石无因前来,他布下天罗地网,定要将这人牢牢握在手里。
“族长传你。”树妖面无表情地开口,他被族长派来供齐泽驱使,心中不悦却又不好爆发,便将所有不好的脸色都往齐泽身上倒。
齐泽见树妖手臂上散发着绿光,是族长给他传了话不假。
“走。”齐泽将黑色的斗篷甩开,临走前还看了朗月青一眼,假惺惺的笑意在他眸子中蔓延,“若无人救你,你便只能用在这里化作人干。可惜了,年纪轻轻的,却没将眼睛长好,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
朗月青艰难地掀起沉甸甸的眼皮,自被树妖藤条卷走,他滴水未进,此刻不仅是挣扎的力气没了,连狠狠瞪一眼齐泽,他都觉得累。
他脑子混乱,回忆同现实夹杂,不知道父亲会不会有他的消息,若他死了,父亲会不会掉一滴眼泪。
他开始后悔起自己那日为何要稀里糊涂地踏进冰室暗阁,又偶然发现鬼茶长老的尸体……
“你一个大男人,哭什么哭。”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朗月青一时怔住,连哭泣都忘了,他费力地抬起头来,果然见结界外立着两个人影。
“阿言!”他大喜过望,真没想到柳观言能过来救他。
石无因上前一步挡在柳观言前头:“带着他来的是我,你怎么不叫我?”
朗月青喜悦之情难以言表,抽噎着道:“石长老,你,你可算来了。”
柳观言跟着石无因前来,只能说一路上都十分讶异,石无因从各式犄角旮旯的小道里将他带进来,实在是叫他掉下巴。
当问起他为何对树族地界如此熟悉之时,石无因只是一笔带过,说是自己曾经也呆过这里的牢房,所以比较熟门熟路。
柳观言咂舌感叹,心道不知这人还有多少秘密是他不知道的。
结界坚固,看来树族对朗月青这个犯人还是比较重视的。再看他那一副虚脱的模样,破开结界刻不容缓。
石无因照例将黄符覆在结界表面,念了几遍咒决却仍不见效,他心里泛起疑虑,却在耳边听到一个叫人恶心的声音。
“你果然来了,石无因。”来人正是齐泽,他得知结界波动,便马不停蹄地赶来,连那族长的话都未听完。
黄符掉落在地,石无因一脸警惕地看着齐泽,将柳观言拉到身边来。
齐泽嘴角带笑:“你们来救他?”
石无因看他神色,心下大悟:“我说来时这样容易,想必你都替我打点过了吧。”
齐泽抚掌:“你果然是知道我的。”他将视线放在奄奄一息的朗月青身上,“这个人你们救起来最容易,你留下,我就放他走。”
石无因浓眉紧蹙:“我凭什么信你?”
齐泽抬手一挥,结界瞬间破裂,紧缚着朗月青的藤蔓立即松开。
啪的一声,朗月青坠落在地。
柳观言忙跑过去,将他扶起来,捞过手臂架住。
齐泽挑眉:“你瞧,人都在你们手里了。”
石无因神色有些松动,直觉告诉他齐泽并不可信,但他也能想到,若他不应下,齐泽也有本事叫他们插翅难飞。
思忖半晌,石无因抬眸:“我有事要交待。”
“随你。”齐泽声音里带着笑,却莫名的瘆人。
石无因将柳观言拉到一边,把海秋玲拿来的乾坤囊按在他手心:“你拿好。”
柳观言眉头紧皱,神色吃惊:“你真的要留下?”
石无因点头:“你不必忧心,我自有方法逃出去,他困不住我。”
柳观言摇头,将乾坤囊推还给他:“我不放心。”
石无因喉头滚了两滚:“你若能将朗月青安置好,就在木山等我。”言罢他将乾坤囊直接塞到他怀里。
柳观言眸中满是忧心,良久才郑重地点了点头:“我在木山等你。”
石无因转过身来,对着齐泽道:“要我看见他二人出了树族地界,安全离开才算数。”
齐泽歪头:“可以,但你要先过来站到我身侧,要是你一溜烟跑了,就别怪我不客气。”
石无因依言走过去,立在他身侧,仔细观察着这人。
齐泽的面色苍白,唇色深紫,看起来并不康健,他一抬右手,便可见手腕上一块青灰色的印记。
倒是很眼熟,石无因心想,到底是在哪里见过。
朗月青早已昏迷过去,柳观言将他背在背上,将剑匣放到身前,一步步走在石无因同齐泽前头。
他时不时回头看一眼,见石无因脸上挂着同往日一般散漫的笑容,他的心反而紧张起来。
直至结界边缘。
“到这里怎么样?我已经够意思了。”齐泽的语气开始有些不耐烦,他启动机关将结界打开,催促着柳观言尽快过去。
柳观言回头看了一眼,又道:“我在木山等你。”
石无因微微一笑,点点头:“知道。”
柳观言转过去头去,提脚踏过分界的一瞬间,石无因身后蜿蜒而来的藤蔓将他包裹紧实,一举拉入地下。
柳观言踏过结界,再次回头,后面空无一人,只看得见泛着蓝色波光的结界时明时暗。
他按了按胸口,皱着眉头继续往前走,如今,还是先将朗月青安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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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泽一把扯下禁锢着石无因嘴唇的树藤,笑道:“我找你来,是有些事情想问你。”
石无因靠在树上,一只脚随意伸着:“你问,看我知不知道。”
“你在长策宫读的那本古籍如今在哪里?”齐泽正色道。
石无因垂头思索,眼中满是不解:“什么古籍?”
齐泽眸中似有火:“你最好别跟我打太极,说实话!”
“我真不知道?我这人最不喜欢的事情就是看书,怎么会在长策宫看古籍?”石无因下意识道,又突然反应过来,“长策宫?”
齐泽眼睛都亮起来:“你知道!”
石无因仍旧摇摇头:“我实在是想不起来曾看过什么古籍。你既知道在长策宫,自己去寻就是。”
齐泽蹲下来,直视着石无因:“这还用你说!”他自然去过,只是长策宫早已被大火烧过几遍,别说是古籍,就连落叶都成灰了。
“那你凭什么笃定我知道?齐泽,你连乌鸦都不如,至少人家还能报报忧。”
“你少装蒜,我在木山的池子都看见了,那人不是你还能是谁!”
石无因闻言眉角抽了抽:“木山?池子?我实在是听不懂你在说些什么?”
齐泽起身,冷笑几下:“石无因,我问你,圣果是不是就在你那里?”
石无因瞳仁猛地一缩:“你说话要讲证据,别平白无故往我头上泼脏水。”
齐泽皱着眉,脑海中的思绪一团乱麻,他实在是捋不清,他一时情急,紧紧地按住石无因双臂:“我问你,你告诉我!”
石无因冷笑一声:“你问的,我全都说了,你还想怎么样?”
“你是不是,是不是知道……”齐泽越说到后面嘴皮子愈发颤抖,都开始有些言语混乱,叫石无因听得脑子疼。
半晌,齐泽竟自顾自地站了起来,对着空旷的天空哈哈大笑起来,而后他猛地回头:“我早就该想到,石无因,你最滑头不过。”
他踱步过来,放软的语气里带了些杀意:“看来我还是不够聪明,就跟那些烂渣说的一样。既然你是来换朗月青的,便替他继续吊在半空中,如何?”
石无因被缚在身后的双手互相挠了挠,这藤蔓不仅缚住他身躯,也锁住了他的灵力。不过好在他并无甚灵力可锁,一时竟觉得有些庆幸。
他习武多年,虽已被倒吊在半空一整日,却依旧有些精神,便开始胡思乱想,心道还好这藤蔓裹得严实,他的胳膊,腿还省的受罪。
再仔细估摸一番,柳观言现下应当已经出了木山,将朗月青安顿得差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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