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感慨起来,自己这二十多年的光阴,不是坐牢就是在逃跑的路上,如今又得好好思索一番如何逃走了。
石无因看着身前来来往往的树妖,他们大多还没有完全化形。有的五官倒是成型了,可头上却依旧是树枝;有的下半身已有了两条腿,上半身依旧是个树干,没完没了地撞人跌倒。
石无因一时忍不住,噗嗤笑了出来。
那半人树干五官未成,却已有了听觉,他住了脚步,因没长眼睛,竟转过身背对着石无因骂起来。
“是谁?是谁嘲笑本少!”
☆、树族
“来人!将这人给本少放下来!”半截木头双手叉腰,语气不满。
跟着他的树妖将他转了一个方向,他愣了愣又继续骂起来:“你个不知好歹的家伙!你是什么身份?也敢取笑本少!”
随从树妖悄声道这人是齐泽抓来的。那小少爷听了更加不满:“祖父这段时日都不陪我玩了,就怨这齐泽。”他思索一番,“把他放下来,我要带回去好好审问一番……”
石无因咂舌感叹,这树妖看起来年纪不大,怎的这样粗暴。正当他思索之时,身上的藤蔓尽数断裂,他以一个极其不雅的姿势摔倒在地。
怔愣一会儿,两只树妖过来将他捞了起来,那半截木头深一脚浅一脚地过来,弯着腰似乎在打量他。
不看不知道,石无因这才发现,原来这半截木头上其实有大抵的五官形状,只是都太小了,想必用起来也不称心如意。
“带走!”木头一声令下,随从们又跟着他从原路返回。
石无因不用走路,乐得自在,将整个身体的重量都压在两边的树妖上。
五花大绑是常有的事,不过是换个地方罢了,他如是想。
这位小少爷乃是树族族长的嫡孙子,最是受宠。可惜修炼不得其法,如今化形不全,是以族中上下明面上,背地里笑话他的人不在少数。
他最听不得嘲笑,便仗着自己身份尊贵,时不时地抓一两个正嘲笑他的,亦或是曾嘲笑过他的树妖,一把火烧了,图个变态的自在。
随从颤颤巍巍地递过来一个火把,这火把的主体还是上一只嘲笑少爷的树妖做的。
半截木头将那火把接过来,凑近石无因的脸蛋,眯着豆粒大小的眼睛细细看起来。
火把越逼越近,石无因大喊出声:“且慢!”
那小少爷被吓了一下,果真住了手,他语气不善:“你要干什么!”
“少爷要图个痛快,怎么能这么轻松就将我烧了呢?”
木头的动作又滞了滞:“你什么意思?”
“不知少爷可听说过一剑穿心?”
木头点点头,似乎是领会了,即刻叫随从取了一把铁剑过来:“原来你想要这样的死法,早说就是。”
石无因去看那剑,最普通不过的铁剑,他剑眉蹙起,看着木头的剑离他胸口越来越近:“且慢!”
木头一脸不耐烦地瞧着他:“你又要干什么!”
“一般的铁剑使起来怎么会有宝剑顺手,别告诉我你堂堂树族少主,连一把通灵的宝剑都拿不出来。”
“我会拿不出来,你这样的人怎么配用宝剑去死?”
随从上前一步,指了指他腰间的一把匕首,小少爷立刻心领神会,将那匕首从鞘中取出,放在眼前看起来。
匕首刃利,细看还有淡淡的金光,不易察觉。这是祖父从昆吾山庄给他带回来的宝器,熔炼花了许多灵石,比这铁剑强了不知多少。
随从又道:“少爷,他这样不识好歹,不如赏他一个凌迟如何?”随从心里得意,若少爷玩得开心,他平日里也能少受一点罪。
半截木头握着匕首的手心微微出汗,他自然是暴戾的,可凌迟这样的刑罚还从来没试过,心里又惧怕又好奇。
“我,我试试?”
随从点头。
“且慢!”石无因又出声,“既然我要被你凌迟而死,那我选择死在那匕首刃下。”
小少爷轻声笑笑:“行,本少满足你。”
刺啦一声,石无因胸前的衣裳被撕开一大片,紧实的胸膛裸露在外。
小少爷凑近不少,看准他心口的位置,使下了第一刀。
鲜活的血液从伤口中渗出来,他感受了前所未有的快感,便迫不及待地划下第二刀,第三刀。
“少爷!少爷!”随从的声音欲渐提高,“他,他似乎是死了……”
小少爷迷惑地抬起头,果然见石无因脑袋下垂,再一探,果真没了气息。
他气急了,不曾想这人居然这样捱不住,不过三刀而已。他看着那些伤口便来气,将手高高抬起,对准石无因的心口。
就在他将要挥下去那一刻,手里不知为何多了一股反抗的力量,大得不仅止住了他挥匕首的动作,反而将他整个身体往后带。
为防止自己摔个四脚朝天,那木头便松开了手,匕首瞬间脱出,飞速往外去。
他愣了愣,不敢相信,半晌才反应过来:“我的匕首!快给我追!”
随从闻言拔脚就跑,偏这匕首小巧精致,来去自如,他扑空不知几回,才反应过来自己竟被一把匕首给耍了。
“少爷,你的匕首,怕是,怕是成精了……”随从看着匕首飞离的方向出神,“它,它是要去哪里?”
那小少爷赶上来,见随从居然在发呆,便气不打一处来,往他屁股上踹了一脚:“快去追,不然一把火烧了你!”
随从又只得跑起来,不多时竟又神色慌张地跑了回来:“少爷,少爷,你快先进屋躲躲吧!”
“此话何意,此乃我树族地界,哪里有我去躲的道理!”
不等随从解释,两人便听见一个低沉又骇人的声音:“石无因呢?”
随从回过头,只见一个身量高挑的人被周围交错的藤条托举着,浮在半空中,周身拢着金色的光圈。他眼睛里亮着绿色的光芒,手指皆化作藤蔓,慢慢朝他们逼近。
随从虽知道树妖修炼多年,可将身体同藤条融为一体,随用随变,但像眼前这么大的,他还真是没见过,因此心中惧怕。
他摊开自己的五指,化形出的藤条还不及那人的十分之一。作为随从,他本能地挡在少爷面前,惊恐地看着眼前那慢慢逼近的人脸。
半截木头视线越过随从肩膀,只看得清一团模糊的,巨大的,绿色的影子。胆子便大了起来:“你是什么人?谁允许你在这里撒野!”
那人不答,声音里却满是不耐烦:“石无因在哪里?”
“什么石无因,不知道!”小少爷扭头四顾,“你们这些东西,难不成都是死的吗?祖父呢?为何无人通知祖父!”
问讯赶来的几只树妖向这人释出密密麻麻的藤条,却被他金色的光圈轻易击破,树叶残枝落了一个院子。
他向屋子那边移过去,小少爷见他移动的方向,心都凉了半截,若叫祖父知道他在院中私自动用凌迟之刑,后果不堪设想。
他大惊失色,叫嚷出声:“你不许去!”
男子闻言回过头来,淡淡瞥了他一眼,不甚在意。他一抬手,指尖涌来许许多多的藤条,像触手一般抓住了屋顶,他再轻轻一抬手,屋顶连带着院墙被掀倒在地。
在见了石无因的那一刻,男子眼中的怒色淡去不少,他身后的藤蔓小心翼翼地将人卷住,又缓缓拢在怀中。
他正要折返,却发现眼前不知何时多了一把匕首,他微微眯眼,只见那匕首的柄朝他摇了摇。
那小少爷见了匕首,面有喜色:“匕首!你是回来救我的是吧!快去,杀他!”
谁知那匕首理也不理他。
众妖从未放弃过进攻那奇怪的男子,却屡屡以失败告终,心中难免疑惑,树族从未有过这样一只妖,他到底是哪里来的?
族长赶到时,那奇怪的男子已被匕首引着往离开树族的方向去了。那个光圈刀枪不入,一路上还掀倒了他们不少还在生长的小树苗,气得他胡子抖个不停。
齐泽看着那人离去的方向,大吼一声:“你也不看看怀中人是死是活,便急着要走吗?”
男子闻言回过头来,齐泽立即接过弓箭,上面搭好的箭矢上燃着熊熊烈火。这是族长才取出的业火,用在树妖身上,身体不化灰便不会熄灭,一般都是行刑之时用。
周围的树妖见了都纷纷退开一尺,只有族长还能泰然自若地立在他身侧。
小少爷心里紧张得要命,若那人发现怀中人已死,少不得又要作乱一番。且祖父也会知晓,他心如擂鼓,看着箭矢上的火焰,绝望地垂下头,想必祖父已知道他偷取业火私用了。
流矢裹着风,打着旋向光圈正中心射去,就当众人以为齐泽一击即中之时,一把有些眼熟的匕首飞了上来,生生挡住了那流矢的攻势。
两相对撞,强大的气流竟将那男子震出了树族地界,结界破开又合拢,而那箭矢也朝着众人飞来,又直冲冲地落在地上,插入土中,只余柄于其外。
铮铮的响声依旧回荡在众人耳边。
业火燃起,族长不及多思,起诀灭火,不忘狠狠瞪齐泽一眼。
齐泽捏紧拳头:“还是叫他们逃了……”
那小少爷趁众人不注意,连忙跑到边上,意图去寻那匕首踪迹。谁料还真让他找到了,此刻握在手中,那匕首又变得轻飘飘,更别提飞了,他心中疑惑,却又不敢说出来。
族长看他动作,气不打一处来,将他一脚踹作原形,丢到树族北疆一处少雨的地方落地生根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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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无因呕出一口鲜血,从柳观言怀中缓缓起身。
柳观言已昏了过去,额心的护魂石烂作碎块,石无因一碰,便骨碌碌地从额头散落到地上。
他周身的光圈早已破碎,手上尽是血痕,石无因拿起他的手掌细细查看,心疼地抚了抚。
他一边撕下衣角替他包扎,一边又思索着柳观言是如何变成方才那模样的。若不是他半路上听了几只妖慌里慌张间说的话,哪里晓得柳观言居然跑来救他了。
胸膛上的伤口隐隐作痛,石无因低头一看,似乎是因为方才的震荡,原先的小伤口撕开不少,一摸一手的血,他看着手心的鲜红,有些恍惚。
☆、辰药谷
石无因拖着柳观言两人回到辰药谷时,已是第二日的黄昏,过密林时柳观言因虽没了护魂石,但所幸他人昏迷得深,没出什么问题。
入谷之时天色已暗,牌坊上值守的弟子见了面色苍白的三人,立时上来扶住,石无因这才力气不支地瘫软在地。
至深夜,谷中依旧灯火通明,石无因掀开疲惫不堪的眼皮,看着窗外的灯火化作一团团的亮光又逐渐消失,又趴在柳观言榻边,睡了过去。
再醒时才知道,原来昨日夜里海秋玲临盆之期不知为何提前,舟泱院里乱作一团,他既紧张又兴奋地一夜不曾合眼,天亮时既疲惫又精神。
石无因只匆匆去看了一眼,便奔到谷中药房,柳观言自回来之后一直昏睡不醒,起初他以为是心疾又犯,可服药后仍未醒转,长老看过后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他有气息吞吐,却一动不动,同死了没什么分别。石无因看着他额心,眼眶有些泛红,脑海里一个想法愈演愈烈,柳观言的魂府,怕是伤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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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观言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的他睡在星河之上,周遭空无一物,只有星辰变换,日升日落。广袤无垠的天地间,仿佛只留了他一人般,万籁俱静。
起初他还觉得新鲜好奇,可时间一久便无聊得发霉,不论往东还是往西,眼前的景象都不会变幻分毫,黑夜里星斗璀璨,白日里日光绚烂。
他站起来大喊了几声,空荡荡的天空中许久之后传来一点点消退的回声,柳观言眉头紧蹙,想来这该是个有边界的地方。
思索间,他一跃而起,竟发现自己可以不依靠任何外物飘荡在空中,有一种游曳在水里的感觉,他双脚一蹬,整个身体果然朝着相反的方向缓缓动起来。
不知飘了多久,柳观言终于看见了一个人影,他负手立于地面,发鬓齐整,头冠样式简洁,一身的劲装,看上去干净利落。
柳观言出声:“这位兄台!”
他急急地蹬了几下,方才摇摇晃晃地落到地面上,他屏气凝神,又喊了一遍:“这位兄台!”
可那男子依旧端正地立着,像是听不见他的话。于是乎他大着胆子绕到那人身前,只见那人脸上被浓浓的黑雾所覆盖,柳观言抬手去扇也无济于事。
这是他在这奇怪的梦里看到的第一个人,和这梦一样奇怪,他伸手拍了拍那人的肩膀,谁知那男子竟如门板一般直直拍倒在地。
饶是如此,他脸上的黑雾也不曾褪去分毫,但却可以看见鲜红的血水从脖颈处流淌出来,柳观言一惊,忙蹲下查看。
谁知在他凝神查看时,自高空中落下一口透明的大钟,将两人罩了个严严实实。
砰的一声,梦境里的大地剧烈地摇晃起来,柳观言抬头,双目圆睁,他连忙起身使劲捶打钟身,自然是于事无补。
而那奇怪的黑雾脸人却不知什么时候跑到了钟外,双手抱胸,黑雾从他的下巴开始消散。柳观言见他嘴角微微上扬,看起来很是得意。
柳观言张口:“你是谁?”
可那钟太过厚重,他的声音无法传到外头,钟外人只看得见他嘴唇张阖,脸上笑意愈浓。
待黑雾缓缓散尽之时,那人的面庞清晰地显现出来,柳观言瞪大了双眼,一脸的不敢相信。
对面那人,同他长得一模一样,分毫不差。那人不说话,只是微笑着看他,不知道究竟在打量些什么。
忽的,他手心里幻化出成千上万的藤蔓,蓄足了力量朝柳观言所在的方向而来,气势汹汹,带着不成誓不罢休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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