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观言叹口气,绕了一大圈,从台阶提脚上去,将手里的剑柄握得紧紧的。
冯九泽慢条斯理地将一根根牵机绳安在傀儡各个关节处,而后缠绕在手指上。细细的丝线只在阳光的照射下反射出亮光,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冯九泽双手抬起,掌心灵流涌动,顺着牵机绳快速流入那木傀儡中,咔咔两声,傀儡动了两下脖子后便慢慢浮上半空。
柳观言慢慢弓了身子,自认为脚下踩得极其稳妥,他双手持剑,将其缓缓抬至肩膀处,一双清澈的眼睛里满是警觉。
傀儡的身体因为冯九泽十指疯狂的摆动扭成一个奇异的姿势,周身不断涌来的灵流让它颇为满意,口中发出粗糙的喟叹。
剑身从傀儡的手臂撞在一起,擦起阵阵火花,柳观言抬眸,看着躲在傀儡身后的冯九泽,心道这人真是狠,想来对这刀势在必得。
柳观言思忖一番,他到底不是为着武器来的,左右已经上了台,得不得并不重要,于是他后撤一步。
正要假装摔倒,再借机认输之时,那傀儡手上的力道又加重了许多,柳观言一惊,连忙往剑上注入更多的灵力,将剑身往上抬。
可冯九泽似乎并不愿意轻易放过他,仍旧全力出击,又往牵机绳上注入了不少灵力,那傀儡居然陡然生出半尺长的玄铁指甲,离柳观言眼珠只剩不过一寸距离。
柳观言心道不好,将手上的力道一放,往傀儡扑过来方向的侧方滑过去,这才险险避过。
冯九泽的皮肤在阳光的照耀下显现出不同寻常的苍白,他笑笑:“不曾想柳师弟这么喜欢这把刀,我也喜欢,师弟别怪我……”
柳观言看他身姿瘦削,眼里却闪着异样的光彩,不由地有些紧张,冯九泽,似乎是来真的。
柳观言同那傀儡缠斗在一起,傀儡笨重,不如他身姿灵活,被砍中好几次手臂,与剑刃相接的声音清晰地传到众人耳中。
冯九泽偏偏又时时躲在那傀儡身后,柳观言近他身不得。本来他不过想速战速决,随意认输便罢了。谁料到冯九泽到后居然招招凶猛,力道强悍,仿佛是为了激出什么而来,他也不得不硬着头皮小心应对。
一阵刺眼的剑光闪过,那傀儡的一只臂膀被整个儿削去,掉落在高台之上。柳观言吞了吞口水,心道自己没掌握好力度。
冯九泽手指一抽,进攻的速度慢下来许多,他见柳观言剑光皆是淡淡的棕褐色,眼中惊了惊。
“你是,木灵根?”
柳观言提着剑气喘吁吁,并不想搭理他,见冯九泽再无进攻之势,拱了拱手,道:“恭喜冯仙君了。”言罢干脆利落地跳了高台,头也不回地走了。
冯九泽缓缓松开手机捏得极紧的牵机绳,傀儡瞬时缩小不少,哐当一声掉落在地。他仿佛被钉在台上一般,直至昆吾山庄弟子将刀递到他面前时才回过神来。
“冯仙君,五百两,请放在托盘上。”那弟子笑得官方,实在是想不通为了这样一把不起眼的长刀,两人为何打成这般模样。
冯九泽垂了眸子,一只手伸向袖中掏了半晌,手里的动作渐渐慢下来,脸都涨成了猴屁股。
他居然没带钱!
诡异尴尬的气氛在比武台上蔓延开来,冯九泽听着台下的指指点点,心跳地愈发慌乱。
啪的一声,托盘上多了一张崭新的银票,申苒对着昆吾山庄弟子微微一笑,便去拉冯九泽。
冯九泽虽知她来,面上却不见喜悦之色,他慌里慌张地快步下台,一眨眼便没了踪迹。
申苒拾起他遗落在地的傀儡,叹了口气。
最后一件武器找到主人之时,天色已晚,原本整整齐齐的各派弟子早就散了个干净,辰药谷战绩一如往年,十分看不下去。
柳观言跟着师兄弟们一齐走回厢房,任鼎追上来和他并肩:“柳师弟,没关系,一把长刀,等回了谷中请术从长老给你炼一个。”
柳观言微微一笑:“无妨。”他干脆实话实说,“我本也没有看上的,只是怕下次谷中名额减半……”
权盈嘴角上扬:“我同你一样,好在今日没有看上的。若是有了,以我这剑术,今年的饭都吃不好。”
他们一行数人各自去回禀了师父,而后回房睡觉。至于柳观言,舟泱基本上没怎么管过他,见面不是臭着一张脸,就是用鼻孔看人,他已经很习惯了。
正当他欲提脚回房之时,舟泱房中却传来依旧冷漠的声音:“进来。”
柳观言心中有些疑惑,硬着头皮推开了房门一看,竟发现石无因也在房里。
柳观言抬手道:“谷主。”
石无因撇撇嘴:“我呢?”
柳观言哭笑不得:“问石长老好……”
“等观剑大会结束,我们三人便一同去榭茫一趟。”舟泱冷着脸,看来方才他同石无因说话说得并不怎么愉快。
石无因点点头:“师弟生性多疑,去便去了,倒也好叫你看个明白,别每日里总不给人好脸色。”
柳观言从他俩的对话里猜出个大概:“去榭茫,是找到我还在世的亲戚了吗?”
舟泱暼他一眼,点点头。
石无因立马接上:“之前咱们谷主派去的探子,可不单单只打听有没有你这个人,他还要找个人与你对质。”石无因叹口气,“可惜榭茫饥荒那年不少人都逃去了别处,回来的少之又少。这探子逮到一个便速速递了消息来。”
柳观言垂眸,心里不知是高兴还是焦急,那年惨绝人寰的饥荒过后,他竟还能有亲人在世……
“谷主,我们何时出发?”柳观言声音激动得颤抖。
舟泱正要开口,却被石无因抢了先:“方才不是说了嘛,观剑大会一结束,我们就走。”
柳观言微笑着点头:“那我去备些,备些……”他在心里头想着该带些什么好,便又问,“不知我是我的哪位亲人?”
“是你大娘。”
“你父亲大哥的媳妇呗。”石无因道。
柳观言点点头,脸上同冯九泽过招的阴郁一扫而光,取而代之的是满脸的笑:“谷主,你们安歇,我先告退。”
☆、辰药谷
柳观言一行三人结束那日,照旧是上了来时所乘的仙船,又在半道乔装离开。
舟泱御剑而行,石无因坐在他剑尾打瞌睡。他本想同柳观言同乘一剑,可惜柳观言剑身上东西太多,且他修为不够,还是载不动两人。
柳观言跟在舟泱身后,跟得有些吃力,他抬手掐诀,又往剑上递了几分灵力,堪堪追上舟泱。
石无因睁开一只眼:“我说,你体谅体谅后辈。”
舟泱头也不回:“我已放慢了许多,若不是为着等他,现下早就到了。”
石无因回过头去看柳观言,只见他双手颤颤巍巍,脸上却挂着激动的笑,再看看他剑身上载的那些杂七杂八的东西,石无因叹口气,心道这怎么快得了。
三人落地时,舟泱神色如常,硬是没让激起的灰土染上衣角。柳观言则狼狈许多,落地时重心不稳,还不小心将剑上的东西摔出去不少。
石无因可惜可叹地看着破碎的鸡蛋,将几个完好的捡了,又去帮他收拾滚得有些远的核桃。
柳观言双手满满当当,肩上也挂了些干粮之类的吃食,虽然疲累,却依旧激动。
石无因帮他拿了些,有些好笑:“柳观言,你知不知道你是来对质的?”
柳观言咧嘴一笑:“我知道。”他顿了顿,神情又变得认真起来,“我相信你。”
石无因心里咯噔一下:“信我,信我什么?”
“你不是说从榭茫救的我吗?我信你。”柳观言微微一笑,“待会儿见了大娘,我也想问问她关于我父母的事,要是可以,我想,去拜一拜……”
三人停在一栋有些破败的木屋前,一个妇人坐在门槛外,见了他们来面上似乎也不大高兴。
一个衣着简单,面容朴素的男子从屋里走出来,见了舟泱就连忙上前,恭敬道:“主人。”
舟泱点点头,提脚上去:“你就是周彭丹?”
妇人点点头,满脸都写满了不耐烦:“是是是,是我。我跟你们说,这是最后一日了,再不回去我家那个要跟我闹的!你们说的究竟是真是假?都这么久了!”
石无因连忙上前,笑着道:“大娘,我们知道,最后一日,决不耽误你。”他转过头来对着柳观言招了招手,“你看。这人眼不眼熟?”
柳观言闻言提着大包小包大步上前,见了周彭丹的模样,便在脑海里仔细搜寻起稀碎的记忆来,可惜还是枉然。
“大娘。”他笑着喊了一声,把带来的东西都递过去,“一些心意,您收下。”
妇人站起来,满脸疑惑地接过东西,打量起柳观言来。
舟泱提脚进屋:“我们坐下,慢慢说。”
妇人叹口气:“饥荒那年,我也是侥幸活下来的,后来,便改嫁去了别处。今年才回来,想着祭奠那苦命的弟妹一家一番。”她端起桌上的水喝了一口,“谁晓得到了这边竟就被你们扣下了!”
石无因不好意思地笑笑:“实在是冒犯,我们一定好好补偿您。”
妇人哼了一声:“你们修仙之人自是有钱不错,可我也不稀罕,若非有人同我说侄子还在世,我也是不愿留下来的。”
柳观言看着妇人,眼眶渐渐地都有些湿润:“大娘,我就是柳观言。”
妇人起身,一脸的怀疑,走到柳观言面前看了又看,立马红了眼眶。
“像,确实像。”她拿着帕子拭了拭眼角的泪,“眼睛像我那弟妹……”
“好孩子,你可有什么信物,拿来我瞧一瞧。”妇人的声音柔和下来,面色很是慈祥。
柳观言摇头:“可能是当时年纪小,我记忆有损,且家中贫苦,并没有什么信物能留给我。”
妇人眼泪汪汪,泪珠顺着面颊流下来,连捏着帕子的手都在颤抖:“好孩子,若你爹娘见了你如今这般模样,在九泉之下也可安心了。”
柳观言鼻子一酸,便有泪花涌出来,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可如今他是怎么也忍不住了。
“大娘,我,我能常来看您吗?”
妇人抽噎停了一停,又用帕子胡乱擦了擦脸,握住他双手道:“自然能来!榭茫柳家人丁凋零,你来也见不着什么亲近的人了,以后若想家了,只管来找我就是。”说着说着,妇人又粲然一笑,露出一口整齐的牙齿来。
柳观言也跟着笑,他虽然想不起这位大娘,可她言行举止间都是长辈对晚辈的爱护叮嘱,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不知说了多久。妇人折身回去喝水都喝了三四回。
舟泱看着二人一见如故的模样若有所思,石无因则是看着舟泱若有所思的模样若有所思。
“大娘,你方才说前来祭拜,那我爹娘的墓在哪里?”
听到这里,妇人眼泪又哗啦啦地涌出来:“好孩子,当年饥荒死的人太多了,哪里能各个有墓。”
闻言柳观言的眼神都暗淡了不少,他偏头去看屋外,时不时飞过几只哇哇叫的乌鸦,有些凄冷。
“我记得,村头不是有一片坟场?从前我在这里找过几次,无名碑倒是很多,就是不知他们会不会也在其中?”
妇人摇摇头:“这我们如何知晓,我去时都是在坟场外摆了些果酒,总不好去掘人家的坟。”
柳观言点点头,好不容易回来一次,还是应该该去拜一拜。
周彭丹只拿了柳观言送她的一些吃食,便趁着太阳还没落山由探子护送着走了,两人告别时又说了不少的话。周彭丹叮嘱了柳观言不知多少遍这才依依不舍地离去。
石无因两声咳嗽将这二人拉了出来:“既然要去拜拜你爹娘,趁着天没黑,去一趟。”
柳观言点点头,脸上又染了些悲戚:“我连爹娘的墓是哪个都不晓得,实在是枉为人子。”
石无因叹口气:“当时你不过七八岁,饿得要死要活地,昏过去又醒过来,烧得稀里糊涂的,记不得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舟泱沉着脸,按理说,这次柳观言该是真的洗清了,可他依旧不大放心,也不知自己在担心些什么。
柳观言和石无因来到村头,这里有一片绵延数里的坟场,皆是当年饥荒留下的,都是些土堆。天长日久,上头的土不是被风吹散就是被脚踏平,凌乱的野草肆意生长,足有人那么高。
乍一看,根本瞧不出坟的模样,就是风一吹,野草哗哗响时有些诡异的气氛罢了。
柳观言撩了衣袍下跪,磕了三个响头:“爹娘,我来看你们。”他哽咽一会儿又道,“我如今过得很好,在云洲的辰药谷修行。你们一定没想到,我这样狗啃的天资还能被收入门中。”说着说着,柳观言破涕为笑。
风大,吹起沙子眯了眼,石无因都觉得眼睛有一点酸,他吸了吸鼻子,将头仰起来,不过一会儿,又立刻放了下来。
“师兄弟们对我都很好,师父,也很好。”
石无因听着他说话,总觉得眼皮子酸的很,使劲眨了好几下眼才忍住,他想起当年了……
良久,柳观言终于站起身来,他看着远方即将落山的太阳,周遭都是晚霞,大片的天都红了。
“火烧云。”柳观言喃喃自语。
石无因笑道:“明天又是一个好天气!”
柳观言重重地点了点头。
一回谷中,柳观言便投入药典同剑术的怀抱,每日里一有闲暇时间就到谷中药房帮忙。
一来二去,不少谷中的弟子和长老都愈发眼熟他,有的弟子贪图便宜,居然让他开药方。
柳观言战战兢兢地根据长期的经验,开了人生的第一副药方,效果居然还不错。同那些本就聪慧的弟子自是不能相比,可也足够叫他开心了。
这一日,柳观言同石无因在辰药谷外一个小城里摆摊义诊,忙的不可开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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