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无因将他的面容在脑海里过了三四遍,依旧认不出来,只好问道:“你找我?”
“我,我可以进去再说吗?”
石无因偏偏头,示意他坐进来。
“石师兄,你果然又活了!这么些年,他们都在传,说你被卫扶邛虐待致死,尸骨无存……”
他说得喋喋不休,石无因只得抓紧时机,硬着头皮打断他:“请问,您哪位?”
闻言这男子立即停了下来,面上带了一点悲色:“石师兄,你不记得我了吗?我是华黎山的冯程啊。”
“哦——”石无因拉长了声线指着他,“原来是你啊,你都长这么大了。”
实际上,这话说了和没说一样,他虽知道冯程是华黎山掌门首徒,可丝毫不记得这人同他有什么交集。
这一番叙旧叙得他很是辛苦,可又有些惊喜,这位冯仙君怕是极少一部分对他重生抱有喜色的人了。
☆、昆吾山庄
春去秋来,柳观言已在辰药谷过了两个除夕,今年是第三个。辰药谷处处张灯结彩,好不热闹,几个新入门的弟子一边打闹一边从台阶往下跑,笑声回荡在空中。
一个小弟子脚下一个趔趄猛地摔下台阶,原以为脑袋要遭殃,一抬头却看见一位师兄面带微笑扶住了他。
他连忙道谢,又拉着同窗忙不迭跑了。
“柳观言!这儿!”
柳观言闻声抬头,正见石无因立在台阶顶部朝他招手,笑容一如既往的灿烂:“有大事,快来!”
柳观言点点头,提脚上去,又与石无因并肩而行。
近三年的光阴,柳观言已基本长开,只是身量上将将齐平石无因,没本事越过他去。
石无因却没有太大的变化,仿佛自柳观言记事以来,他就是这么一副模样。
“你口中的大事呢?”
“到堂上再说。”石无因冲他笑笑,卖了个关子。
堂上聚了不少人,基本上都是同柳观言一起入门的师兄弟。他见任鼎,权盈,谷成三位站在寻剑身后,面泛红光。
他朝他们微笑着颔首,权盈见他跟着石无因进来,不由地撇了撇嘴:“你说,这柳师弟明明拜的谷主为师,为何终日都是石长老在带?”
谷成悄声道:“我的姐,这问题你已问过不下十遍,你亲自去问他不好吗?”
任鼎挠了挠后脑勺:“我瞧他挺自在的,没觉得石长老不好啊。”
权盈不可置否,心道石无因修为残缺,简直是浪费人才。她听见寻剑轻轻几声咳嗽,识趣地止住了话头。
她三人在经过基础课业考核后都投入寻剑门下,这次观剑大会每位长老可带十位弟子。别的弟子愁的要命,就怕去不了,他们仨倒是乐得自在,根本不用考虑这些事情。
柳观言依着石无因所言站到舟泱身后,朱默也在他旁边,两人点头微笑,来了一番客套的寒暄。
“年后一月就是观剑大会,长老看重你们,你们就不能懈怠。到时候去了昆吾山庄,尽力为之,不必逞强。”
“谨记谷主教诲。”
堂上众人声音响亮整齐,听得舟泱心情愉悦,看着这些意气风发的弟子们仿佛想起数年前的自己,很是欣慰。
观剑大会如期而至,柳观言收拾好行装,内心有些雀跃。石无因已同他大致说过这观剑大会。
每三年一次,由炼器大宗昆吾山庄举办,他们每抬出来一样武器,看上这武器的几人两两对决,胜者为王,最后出钱买下这武器。
昆吾山庄一开始只是简单地贩卖武器,后来这观剑大会渐渐成了各门派相互亮出实力的舞台,谁谁谁击败了谁谁谁,将某某宝剑收入囊中。亦或是谁谁谁同二三十人对打,最后到手观剑大会的压轴宝器。
云洲管这得了压轴宝器的人叫魁首。得了魁首的弟子风光限,所属门派也声名远扬。
“这昆吾山庄实在是会做生意……”柳观言由衷地感叹一番。
石无因点点头:“谁说不是呢?所以总有人叫他们暴发户。可耐不住人家实在是太有钱了,近年来昆吾山庄已将弟子入门的标准拔高两回了。”
“那你当年为何不投昆吾山庄门下?”
石无因笑得大声:“我倒是想,人家可不想要。”毕竟当年他们那副模样,哪个门派敢收。
辰药谷一众弟子由舟泱领着,起了闲置数年的仙船,省去了御剑空中的麻烦,也添了空中起居的便利。
云洲广袤,仙船日行千里已是飞速,可云洲泛泛万里之广,从最南边的辰药谷前往最西边的昆吾山庄,少说两天一夜。
仙船可载百人,辰药谷此行六位长老并舟泱门下弟子,统共不过两百人,是以弟子们住的舒服自在,途中还兴奋得不愿睡觉,拉着师兄弟在甲板上看星星。
柳观言自然也是兴致勃勃,他白日里看云海翻涌,远山掩没其中;夜里又见星河璀璨,忽的想起曾经那个奇怪的梦境,加上甲板上吹风,他便打了个冷颤,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他抬头看着星河转动,一时有些失神。猛然间,视线却被大片黑色所覆盖,头上传来轻轻的压力,他一把抓下来,原来是件斗篷。
石无因在他身边坐下,看他一眼:“外头冷,披上吧。”他给自己也披上一件斗篷,“人人都觉得我撑不过几年,我更得照看好自己,夜里天凉,裹紧才是。”言罢他缩成一团。
柳观言披好斗篷:“既然怕死,便该早睡……”
两人对视一眼,又默契地移开视线,竟然就这么在甲板上坐了一夜,夜风微凉,心却是热的。
昆吾山庄地界少雨,矿石却异常的丰富,他们前头的一行人才至,便有小贩巴巴地赶上来推销。
“仙君且看,这一块是上好的玄铁,与灵石一齐熔炼,做出的武器定然不俗!”
衣着华贵的弟子出身名门,才不想看他们这些地摊货,于是便将小贩推开:“不要不要。”
小贩不死心,又盯紧了城门口,只要一有人落地,他们便一窝蜂地涌上去,使出浑身解数,不遗余力地吹捧自己手中所谓的玄铁宝石。
大门大派的弟子自然不会理会他们,可那些小门派的就不一定了,还有些散修也十分吃这一套,被哄着掏了银子也觉得值得。
那些小贩谁都去围,却独独看不上辰药谷的弟子,用他们的话来说,就是:
“害,那些人整日里抱着草药针筒医书,哪里会用剑耍刀,卖给他们?我还不如低价顺给城外的老二呢。”
老二是城外一个收废铁的老头,他自已搭了个四不像的熔炉,闹着玩一般打了不少铁器,大多奇形怪状且无甚作用。
辰药谷众弟子:“……”
不过好在这么多年他们早就习惯了,其实当年石无因同卫扶邛也曾在观剑大会上拿下过名次,只可惜并不靠前。
饶是如此,杜衡也很是满意,毕竟辰药谷中弟子刀剑之术实在是拖后腿,矮个子里拔高,倒叫石无因弄出了些名堂。
他当年最喜欢穿得花里胡哨,往台上一站就十分瞩目,加之人长得也不错,几个回合下来,风姿惊艳,云洲众人很是受用。
后面的几年,辰药谷在观剑大会上再没出过什么像样的人物。至于寻剑,他本身剑术极好,但并不愿意参加这样的活动。
华黎山曾摆出极尽奢华的宴席,抬上来近百箱的珍玩,外加尊崇的地位邀他入门。被这样的剑道大宗赏识,可见寻剑本领。
可他却摇摇头,毅然决然地转身投入辰药谷门下,问就是说在谷中清闲自在,忧虑甚少,活得也长久一些。
一行人说不上浩荡地来到昆吾山庄大门,递了帖子,便被小弟子引着进去,一路直到厢房。
接下来,各个门派都会相继到达,只需等上两日,这观剑大会的第一样武器,就会被抬上高台,等待它的主人。
这两日,柳观言在背药典的第五遍,房中传来难以察觉的读书声,石无因只觉得好笑。
他推门而入,自顾自地斟了杯茶:“明日就是观剑大会,你不练剑,倒在这里背书。”
柳观言将书放下,坐到他对面:“我剑术如何,我会不清楚?左右练了也就那副模样,倒不如再记记背背,也好过考核年年压线过。”
石无因嗤笑一声:“你就不怕明日什么也得不了?”
“不怕,该是我的一定同我有缘,强求不来。”
观剑大会上一些武器有些年头,便会自行认主,不过这样的武器多半是别人用过的,换个人用便会不大顺手,再调整起来也麻烦。
不过这样的事少之又少,百八十年也遇不上一次。
“这些年你上寻剑的课难不成都白上了?”
柳观言记起寻剑同他说过的话。
“你若听我一句劝,守拙为上便是最好……”
柳观言看着石无因清亮的双眼,垂眸含糊道:“长老教的很好,是我悟性太差,暴殄天物了。”
石无因叹口气:“那年你说自己开了窍,我以为是一通直达天灵盖,原来半路被堵死不算,又溢回来了啊……”他笑了笑,又道,“这样倒也正常,我要说过你狗啃的天资,不必太过介怀。”
柳观言晃晃脑袋:“是也是也,你说的有理。”
石无因瞧他敷衍的模样,从桌上抓起倒扣的书本,一把往他头上飞去。
柳观言跳起来避开,却见那药典上掉下来半张纸,他心中一惊,连忙去捡。
可惜石无因先他一步发现,一脚踩住,叫柳观言伸出去的手指碰了壁,只得讪讪地缩回来。
石无因唇角带笑:“什么东西,这么紧张?”
柳观言眼睛眨得飞快,嘴皮子却打了架:“不过,不过是,是些,背书用的,背书的,口诀!对,就是口诀。”他一边说还一边蹲下来,“你一脚给我踩坏了,我后头用什么背?抬起来!”
石无因不抬,反而用脚将那纸片扒拉到另一边,好奇地弯腰拾起来。
柳观言叹了口长长的气,心道死定了。
石无因将纸摊开,上头赫然是个人像,他左看右看,突然就心虚了。
“我斗胆猜测一番,这该不会是我吧?”
☆、昆吾山庄
二月初八,昆吾山庄自是人山人海,各派掌门坐在西北角的高楼之上,长老们坐在稍矮一些的东南角高楼上,台上弟子们过招的动作便可尽收眼底。
石无因就坐在寻剑旁边,周围都是别派长老,总有那么一两个悄悄打量着他,并得出一个显而易见的结论:果然夺舍了,样貌相差实在是大。
石无因呵呵笑着,表面功夫做的得心应手,一边说着话,一边又将自己本就靠边的桌椅又往前挪了挪。
高楼之下,各派弟子站得井然有序,数量最为庞大的,便是位居云洲之东的华黎山,浓淡相间的绿色校服,颇为精致显眼。
至于辰药谷,来的人少,气势便有些不足。
华黎山掌门尚煜微微一笑:“今年辰药谷弟子来的似乎格外少?”
舟泱掀了眼皮去瞧他,随意敷衍道:“不错,格外少。”
楼中气氛一时有些凝固,好在昆吾山庄庄主提脚进来,几位掌门同他寒暄起来,就把这茬给忘了。
石无因在乌泱泱的人群里搜寻柳观言的身影。他来的晚,环顾四周一番便自觉站到了队伍最后。
石无因心道这人但是乐得其所,丝毫不见慌张的模样。
柳观言站在队伍后头,眼神落在前面那位的背上,心里头却想着昨日的窘迫,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几个昆吾山庄的弟子抬上来一把极重的宝剑,哐当一声落地时那高台都颤了三颤,荡起一层灰土。
“第一件,千钧剑。”
昆吾山庄一位站在台边的弟子清了清嗓子,抬起一本厚厚的册子道:“千钧剑,十六道工序,庄中辞潭长老亲自指导熔铸,要价……”
“我要了!”台下传来一个浑厚如钟的声音,众人纷纷转过头去,就是要看看谁这么没眼光,看上这样一把笨重的铁剑。
任鼎从辰药谷的队伍里走出来,将手中的钱袋扔到台上:“数数够不够。”
旁边的权盈扯了他一把:“这能用?耍起来不灵活……”
果真没人同他争抢,任鼎将铁剑随意一握,笨重的铁剑在他手里仿佛轻飘飘的,居然也异常的合适。
柳观言在队伍后头晒着太阳,整个人渐渐变得有些晕乎乎的,汗如雨下,他记得石无因说过,来了观剑大会的弟子非得选出一件武器来不可,否则所在的门派下一次名额直接减少一半。
柳观言疲惫地眨了眨眼,拍了拍前面师弟的肩膀:“这是第几件武器了?”
那弟子笑了笑:“后头应当还有两三件,师兄你还没有看得上的吗?”
柳观言摇摇头,往台上看了一眼,听着前头师弟的喋喋不休,他已大致了解了,这压轴武器依旧是被华黎山收入囊中。
一杆漂亮的红缨枪,上头镶了一颗自北海取来,灵气充沛的灵石,竟惹得五人为它大打出手,其中一位头上还挂了彩。
柳观言随意听着,台上又端上来一把长刀,刀身泛着银光,刀柄是再朴素不过的木柄,除此之外,再无任何装饰。
台上弟子念完,报价五百两。柳观言思索一番,贵是贵了些,但昆吾山庄再比这便宜的实在是没了。
他便抬起手臂,高声道:“我要!”
走近了台边,本欲解囊付钱的柳观言却听见人群里传来一个有些耳熟的声音,他一回头,便看见冯九泽从鬼域那团黑云般的队伍里挤出来。
“柳师弟,这刀,我也觉得不错。”
柳观言有些惊讶,毕竟这刀看上去平平无奇,多半已被昆吾山庄留了好一阵子了,刀柄都有些褪色。
冯九泽咧嘴一笑:“你可千万不要让我。”言罢他飞身掠上高台,从乾坤囊中取出一个木头做成的傀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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