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声嘈杂之时,忽然从队伍跑出来一个衣衫褴褛的小乞丐,她头发凌乱,一张脸灰扑扑的。
“石长老……”这姑娘说话有气无力,但却透露着满满的焦急,“救救,冯九泽。”
石无因眉头一皱:“你说救谁?”
“冯,冯九泽。他,快不行了……”
石无因提起药箱,吩咐柳观言看好摊子,便跟着那姑娘过去。
“姑娘,这冯九泽我倒是认识,不知你们。”石无因斟酌一番,“是,是什么关系?”
那乞丐姑娘撩开凌乱的刘海,压低声音道:“是我,申苒。”
石无因一惊:“你!你这是怎么了?怎么变成这副模样?”
申苒却将刘海放下,她比从前瘦了许多,一双手从空落落的袖管里伸出来,活像两只竹竿。
“一言难尽,先生,先替我看看冯九泽吧。”
申苒领着石无因七拐八拐,钻进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小巷子。只比巷子略微宽敞的尽头,乱七八糟的稻草上,躺着一个瘦弱的男人,正是冯九泽。
石无因蹲下去替他号脉,接着一面从药箱里那些提气的参片,一边讶异地问道:“你们两个,该不会是偷跑出来的吧?”
申苒站得笔直,拳头紧握,良久,缓缓点了点头。
☆、辰药谷
申苒洗漱一番,坐在屋内的木椅上,眼前的茶水还没喝过一口。
“申姑娘,你不必忧心,冯公子不过是高热,退了就无事了。”柳观言在她对面坐下,把茶水往前推了推。
申苒抿了一口:“多谢。要不是遇到你们,我们还不知怎么办……”
柳观言叹口气,斟酌着道:“你伯父,他发现你们的踪迹是迟早的事,辰药谷能替你们瞒一时,却瞒不了一世。”
申苒点头,双手捧着茶盅取暖,神思却有些飘忽:“我何尝不知,可我们,不能回去。”
“他好歹,是你伯父。”
“正因为他是我伯父,所以才要逼我嫁给华黎山的冯程。”她说语气虽然平稳,可字字都咬得极重,“我不喜欢冯程,连面也没见过几次,凭什么嫁给他。”
“所以你逃了出来,跟冯九泽一起?”
申苒点点头。
她记起被伯父告知成亲的事,满心欢喜地以为可以自己择婿,却不料早就被安排地明明白白。她奋起反抗,申平却把她关进祠堂,断了与外界的往来。
她跪在蒲团上看着自己父亲的牌位,数个日夜里,蜡烛由长渐短,烛泪落了一个案桌。破雷被扣,她周身的灵力也被锁住,她从未觉得这样绝望过。
那日秦知季从房顶上落地,开口就问:“申从灵,你想好了?”
申苒点头:“我死,也不想嫁给一个没见过几面的人。”
“我是问你,你真想跟冯九泽天长地久?”
他问得这样直白,要是换了往常,申苒只会翻他一个白眼,而如今,她重重地点了点头。
秦知季心领神会,淡淡道:“你不要后悔。”他将申苒带离祠堂,叹口气又跟她说,“冯九泽胆子倒是大,他求娶你却不料激怒了师父,如今傀儡被烧,困在地牢已经五六日,他还不曾求饶。”
秦知季顿了顿又道:“我也没料到他能做到这个份上。申从灵,你们走,就要走的彻底。”
申苒红了眼眶,点点头,见奄奄一息的冯九泽还是关河救出来的,心中不由地感激这两位师兄。秦知季和关河在慌乱间掩护他们离开,想必受的惩罚定然不轻。
“我们逃出来时慌乱无措,银钱法宝都没带够,干脆乔装成乞丐……”
“你们一路辛苦,冯九泽就在你隔壁,你休息一会儿要去便去吧。”柳观言起身告辞,出门时还叮嘱了门外值守的弟子一番。
他出门欲回校舍,却在半道遇到了风风火火的石无因。他脚步飞快,衣袂翻飞,见了柳观言便又加快不少。
“申苒呢?没出来吧?”石无因扣住他肩膀,往他身后看了看。
柳观言摇头:“还歇着呢。”
石无因这才舒了一口气,转身同柳观言并肩:“你可知,申苒是为了逃婚?”
柳观言点头:“她已同我说了大概。”
石无因拉了拉嘴角:“巧就巧在那冯程也偷跑了出来,现下正在堂上和舟泱说话。”
柳观言一愣:“他也不愿成婚?”
“那是自然,他找到辰药谷,就是想躲一阵子。没想到啊没想到,申苒也躲这来了。”说到后头,石无因都有些好笑,“若我要说她俩有缘,怕是会被打的吧。”
柳观言正了正神色:“申姑娘她二人处境艰难,你也好意思这么打趣人家?”
石无因眉尾抬起一个弧度,往前大跨一步,摇头道:“非也非也。”
柳观言跟上他:“你倒是会卖弄。”
“申苒说什么你就信什么?”石无因微笑着看他,眸子亮亮的,“柳观言,你还是没学乖,从前就教你的道理,怎么如今你还不明白。”
柳观言从来不与他争论,毕竟他这张木头一样的嘴,实在是说不出什么像样的话来。
于是乎他转了个话头:“若是鬼域出点什么让他们不得不回去的事,那该怎么办?”
石无因噗嗤一声笑出来:“就他们那样,鬼域又用不上,奔丧倒是可以考虑考虑。”
柳观言无可奈何:“你就不能说一句好话吗?”
石无因装作一脸茫然的模样:“我说的,也不大可能啊……”
申苒同冯九泽已在辰药谷歇了五日,预计第六日启程,好在两人在谷中也算安分,否则天知道要防着冯程和申苒碰面有多难。
冯九泽找上柳观言,言辞恳切地道了谢,又忽然提到观剑大会。
“那时是我莽撞,也不知道有没有伤了你。”
柳观言摇头:“你们此去山高海阔,多多保重。”
冯九泽手指紧紧地捏着包袱,指节都有些泛白,半晌才回道:“多谢。”
申苒侧着头看他,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背。冯九泽顺手拉起申苒,两人从辰药谷后山离开,深一脚浅一脚地踩进林子里。
柳观言和石无因看着二人背影越来越小,直至模糊不清,便欲转身离开,谁晓得却被一个慌里慌张的小弟子给拦住了。
“石长老,柳师兄!鬼域来人了!”
两人皆是一惊,而后换上警觉的目光。都说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好歹申苒她们前脚刚走,该打的掩护还得打,该扯的谎照旧得扯。
让两人没想到的是,来人居然是秦知季和关河,他们在堂上坐立不安,见了柳观言两人竟忘了礼数,直接从木凳上蹦了起来。
石无因打量着二人,发现他们手上和脖颈上都有些泛红的伤口,看样子应当是鞭伤。
“石长老,您可知申苒去了哪里?”
石无因撩了衣摆,随意捡了个椅子坐下,慢条斯理地给自己倒了杯茶:“我怎么知道她去了哪里?”
秦知季目光忧心:“长老,你一定知道。”
石无因将懒散的姿势收敛了一些:“小仙君不要妄加揣测,申苒是鬼域的弟子,更是鬼域的大小姐。我同她不过是萍水相逢,她若出来游玩,怕是不会来找我。”
关河上前一步,见石无因油盐不进,便去问柳观言:“柳仙君,你也不知吗?”
柳观言摇头:“我们此前并未见过申姑娘。”
秦知季眉头皱得更深:“二位何必在我们面前演戏,城里围观的人都说了,就是你们带走了那两个乞丐。”
石无因从椅子上起来,娴熟地换上一个无辜的表情:“小仙君听谁说的,我们见过的乞丐可不止两个,带回谷中的也不下五六个。”
关河愁眉不展,伸长手臂将快要发火的秦知季拦了一拦:“石长老,不瞒你说,其实……”
秦知季声音陡然提高:“关河!不能说!”
关河垂眸顿了顿,拦住秦知季的手臂力道更重:“实不相瞒,师父他,生了重病……”
鬼域幅员辽阔,其下所辖的小门派足有数十个之多,离鬼域主城有着一定的距离。是以他们虽依靠鬼域,生活各处都得了鬼域的便利,却敢公然不受鬼域派遣,肆意骄纵。若是申平病重的消息传了出去,鬼域便难以安宁。
秦知季见关河说了出来,手里的力道瞬间松弛,极其不满地瞪了他一眼。
“师父病中一直喊着阿苒的名字。二位,烦请告知我们吧。”关河说的言语恳切,倒叫他二人有些动容。
“可,我们如何知晓你二人是不是胡乱编造,用来诓人的。”柳观言磕磕绊绊地挤出一句话,连自己听了都有些心虚,毕竟咒自己的师父死的徒弟,实在是少见。
秦知季闻言上前一步,尽量控制着自己的语气:“柳仙君,谁会拿自己的师父开这样的玩笑?”他又将声音压低几分,“申苒可同你们说过,她同冯九泽出逃,还是我跟关河出的力。”
生死有命,申平命不久矣,偏就记挂着自己这唯一的晚辈申苒,若他们再隐瞒下去,反倒是有些不近人情了。
柳观言叹口气:“她二人方才刚从后山离开,若你们现在去追,还来得及。”
秦知季闻言火急火燎地冲了出去。
关河依着礼数谢过二人又连忙去追秦知季。
石无因上前拍了拍柳观言肩膀:“你就这么说出去,不怕她们怪你?”
或许是前段时日才见过他依旧在世的大娘,柳观言想了想:“若是因为要同冯九泽私奔,她失了见自己伯父最后一眼的机会,以后想起来就是一道过不去的坎。”
按理说,这些时候秦知季同关河追上去,在后山那茂密的丛林里找到二人少说要两个时辰。可不过一个时辰,这四人一行竟就成功汇合,又进了谷中。
一打听才知道,原来又是小白脸冯九泽,他走出去不多时便崴了脚,申苒自然被拖累,一个时辰也没赶多少路。
他们四人一行来不及休整便向石无因和柳观言匆匆拜别。
本以为过不了多久应该就会等来申平的死讯,可谁知左等右等,居然等来了申苒同冯九泽定亲的消息。
柳观言和石无因的下巴都要掉到地上,同舟泱反复确认几遍这才接受这个事实。
据说是病入膏肓的申平见了侄女立刻病好,再看从前标致漂亮的侄女因数月的奔波变得瘦骨嶙峋,立时心疼与愧疚交加,脑子一热便允了婚事,差点把华黎山掌门尚煜的嘴给气歪。
在辰药谷躲了近一月的冯程终于要启程回华黎山,尚煜递了信来将他骂得狗血淋头。可他却丝毫不在意,反而乐得合不拢嘴,去了一门烦心的婚事,换谁谁开心。
“这次多谢谷主,我来时匆忙,没带什么,若下次再来,定给你们带些有意思的。”冯程看着舟泱依依不舍,他本也想同石无因叙叙旧,奈何人家似乎并不记得他,只得作罢。
舟泱似乎对他格外宽容一些:“听你师父的教诲,以后没有正经事便不要来了。”
冯程满腔的热情仿佛被水冷却,一堆话堵在胸口又迫不得已慢慢沉下去,只得拱拱手,低眉顺眼地道了个是。
☆、辰药谷
夜深人静,柳观言依旧没有入睡。月光自窗楹透入,正洒在他大睁的双眼上。
他将头往榻边转了转,见朗月青已经睡着,便轻手轻脚地起身,掀了被褥,蹑手蹑脚出了房门。
他来到谷中一处十分幽静的破烂木屋前,这里是辰药谷作废多年的破烂库房,白日里都没什么鬼影,更别提夜里了。
柳观言踏碎将将落下的枯叶,满脸期待地打开这吱呀作响的破门。迎面而来的灰尘把他呛了一呛,他就着月色往里头看,依稀辨出自己要找的东西并不在这里。
他吞了吞口水,将声音压得极底:“枉同。”
喊了两声,依旧不见有什么动静,柳观言蓦地垂了双手,眼皮也耷拉下来,看来今夜是见不到枉同刀了。
他颇有遗憾地拉了拉嘴角,正欲转身离开,却差点被眼前的刀尖戳到眼珠子。
他一惊,一颗沉下去的心又雀跃起来,咧嘴一笑:“你来了!”
通身反射着银色月光的长刀对着柳观言晃了晃刀柄。
他同枉同的相识自是起源于几年前鬼域闹出的乌龙。后来到了辰药谷,自己也出过握不住刀身,反被拽倒的丑。大约就在他从树族回来不过几月的时间,师兄让他把一些几年前淘汰下来的兵器符咒之类的扔掉,还特意叮嘱了夜里去。
他依着师兄的话将这些破烂法宝丢到这废弃已久的库房。至于为何让他来,还不是因为他修行近一年依旧没有任何长进,这些破烂宝器到了他手里依旧无用,到了别人手里就不好说了。
也是同前几次一般的夜里,他扔完后要布置些蛛网灰尘上去,让这些东西尽量显得有年头一些。正当他画符之时,却忽的从破烂堆里飞出一把锃光瓦亮的长刀来。
柳观言眼睛都看直了,这刀他见过!如怪石般嶙峋的刀柄,正是枉同不错,他先前被这刀带倒在地,因此记得格外清楚。
这刀只是懒洋洋地浮在半空中,并没有要攻击他的意思,柳观言大着胆子伸手握住刀柄,却惊奇地发现这刀并不排斥他。
他干脆更进一步,将刀往自己这边轻轻一拽,枉同亦跟上他。柳观言心头一喜,他从前便听闻这枉同刀是绝世宝器,连昆吾山庄那样的炼器大宗也无法铸就,只可惜它的两位主人死相惨烈,因此给它蒙了一层诡异莫测的外皮。
柳观言倒是不信这些,这些时日以来他周身灵流涌动地异常激烈,权盈送他的剑用起来早就不够趁手了。
手心传来一阵暖流,随着经脉走遍全身,柳观言只觉得连额心都是热的,他阖了眼,静静地感受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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