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观言看着密密麻麻的藤蔓,干脆闭上了眼睛,心想,最好这样就醒过来。
意料之外,他毫发无伤,倒是那口钟碎了个实在,扑面而来的破碎藤条有不少呼啦啦地往他脸上打。
柳观言缓缓放下挡脸的手臂,看着面前这个略有些眼熟的背影。他手执长刀,将那些藤蔓尽数拦下不算,还将它们都震碎了。
柳观言心想,究竟是在哪里见过他。越过这人的背影再一看,那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居然又不见了。
宽肩窄腰的男子缓缓回过头来,他发丝凌乱,眸色冷冽,面色异常的苍白。
柳观言的眼睛瞪得比方才还要大,他这是撞了什么鬼!
为何又在梦里看见这所谓的卫扶邛?!
柳观言一个打挺从榻上坐起来,出声大喊:“是你!”
喊完这一声,他方回过神来,一偏头正对上石无因有些讶异又惊喜的目光。
“你醒了!”石无因上前捏了捏他肩膀,声音都有些颤抖,“又做噩梦了?”
柳观言吞了吞口水,喉结上下滚了几滚,方囫囵搪塞道:“一个被追杀的梦……”
石无因点点头:“你等着,我给你端药来。”
柳观言却一把拉住他袖子,三天三夜,石无因都没睡过好觉,此时蓬头垢面,满头满脸的困倦。
“你先去休息,我已无大碍。”
石无因上下打量他几眼,点了点头,笑道:“那你再歇歇。”
柳观言重重地点点头。
梦,梦里一切皆是虚妄,并不可信,柳观言告诉自己。
海秋玲生了个白白胖胖的小闺女,舟泱每每一见笑得合不拢嘴,看看闺女,笑逐颜开;看看海秋玲,又心疼不已。
这是他的头一个孩子,舟泱作为谷主,便定了满月酒,邀了云洲各派前来做客。
他平日里不善交际,其实连满月酒也是不大想摆的,但最近谷中晦气事情实在太多,思忖一番,他便决定办个酒席冲一冲。
朗月青失踪的事正是他那便宜徒弟朱右透露出去的,要不说他蠢。舟泱查明后便将他丢到了外门,朱默求过几次情,知道师父主意难以扭转便放弃了,只时不时到外门去给他送些东西。
朱右这人也是奇怪,在内门里窝窝囊囊,到了外门仗着朱默便开始威风起来,日子混得倒是比在内门时还要舒坦上几分,加上自己灵力受损,便再不打回去的主意。
请帖送出去时各派不约而同地揉了揉眼睛,这辰药谷的谷主舟泱竟破天荒地办起了宴席。众人心里虽然十分看不上舟泱平日所作所为,可也按捺不住好奇心,这席面似乎是非去不可了。
石无因抱着那团子抖了两抖,小孩儿白白嫩嫩,一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胸前,不哭不闹,只在别人逗她时咧嘴露出光溜溜的牙床,实在可爱。
“好侄女,我要给你送点什么好呢?”
海秋玲裹着厚厚的衣裳,将孩子接过来,笑道:“石师兄,你不将她当小玩意儿,就是最好的礼物了。”
堂上众人哈哈大笑。
柳观言看看石无因,也跟着笑起来。不多时,堂上又涌进来“一队人马”。来人十分眼熟,柳观言定睛一看,原来是鬼域弟子,黑衣扎眼,申苒同冯九泽赫然在列。
冯九泽见了他,还主动打起了招呼,又忙不迭地跑过去跟上申苒。
关河托着一个精致华美的锦盒,递到舟泱面前:“恭贺谷主喜得千金。”
舟泱颔首,朱默便立即上来接过锦盒,放到专门堆放礼品的桌案上,嘱咐身旁的小弟子仔细记下。
海秋玲上前,嘱咐弟子将他们一行七人往后院席上引。
申苒经过石无因时住了脚步,看了两三眼,方才确定:“石无因?”
石无因笑笑:“我还以为申姑娘早就不认得石某了。”
申苒摇头,石无因如今的气质同之前实在是不同了许多,许是因为辰药谷气候湿润,亦或是他在这里吃的不错,整个人似乎结实了不少,面色也更红润了。
“柳小哥呢?”申苒记得他二人从来形影不离,怎的如今不在一处。
冯九泽拍拍她肩膀,笑道:“我猜你定是没认出来,柳小哥就在门口那里呢。”
申苒顺着冯九泽的手看过去,果然见柳观言微笑着对她颔首。许久不见,柳观言个头长了不少,如今衣冠周正,身量挺拔,哪里还有之前那个精瘦黢黑的模样。
申苒朝他点点头,便随着辰药谷弟子入席去了。一路上还不忘呛一呛冯九泽:“不过数月,人家就像是脱胎换骨一般,怎么你还是这一副油嘴滑舌的模样?”
冯九泽赔笑:“阿苒,我日日同你在一处,有了变化你自然看不出来。”
申苒抿抿嘴唇,不动声色地拧了一把他的手臂。冯九泽吃痛,却也只得忍着不出声。
秦知季连这两人从前的模样都懒得去记,更别提现在。他扁了扁嘴,扯起关河快步上前,同申苒二人拉开距离,再不想看他们打情骂俏。
华黎山弟子姗姗来迟,冯程向舟泱赔罪:“师父偶感风寒,虽是想亲自过来跟谷主道贺,却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望谷主见谅。”
言罢他一抬手,几个弟子抬着半人高的箱笼放在堂上:“恭贺谷主喜得千金。”
舟泱皮笑肉不笑:“替我问掌门好。”
☆、辰药谷
一场热闹的满月酒下来,云洲众人这会儿都知道了,原来石无因竟没有死成,反倒是行了夺舍之术回来。
八卦笑谈自有人给它插翅膀,不过一日,石无因修为尽失的消息便传开了,有人可惜可叹,有人事不关己,权当个热闹听。
“夺舍不符伦常道德,瞧他能活几年……”
“二十年顶头!我从前也听师父说起过,派中曾有一位夺舍重生的长老,才第五年便七窍流血而亡!”
此时热闹本人石无因已在堂上受了第十五回白眼,人家晓得他夺舍,实在是看不起他。
用他们的话来说,夺舍与害人性命无异,再加上石无因实在算不得清白,当年弑师诸事,谁晓得他有没有参与,便磨着牙背地里希望石无因早早结果,还了人家的命去。
石无因勉强挤出的笑容此刻已有些挂不住了,他嘴角松动一下,顺势垂了眸子,却叫对面的人以为他在瞪人,一些窸窸窣窣的响声瞬间小了不少。
好办法,他想。于是乎后半段,他板着脸,只答一些嗯,是,不错的短句。果不其然,明面上挖苦他的人真少了些。至于背地里,他才管不着,人家爱怎么说怎么说。
来客终于少了些,石无因放松放松脖颈,往门口看去,方才还立在这里的柳观言早已没了身影,他撇撇嘴,带柳观言多见识见识的计划以落空告终。
“你继续忙,我实在是受不了这些繁琐的东西,出去透透气。”
舟泱剜他一眼,偏过头去继续待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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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仙君,你找我来所谓何事?”
冯九泽打量着面前的柳观言,笑出声来:“你可千万别这样喊我,我哪里配得上这两个字。”他拍了拍柳观言肩膀,将他带到一个角落,“我听闻你前段时日刚从树族回来?”
柳观言不知冯九泽如何得的消息,但他向来很难撒谎,便如实答了:“不错。”
“我听闻,树族有一圣果,可活死人肉白骨,你可见了?”
柳观言摇头:“此番前去,并未看见什么圣果,我也从未听说过这东西……”
冯九泽眉头紧皱,眼珠子转了两转,又问:“我,我听闻那果子被偷了……”
柳观言正眼看他:“你问这些做什么?”
冯九泽哈哈笑起来,又拍了拍他的背:“柳师弟,你别这么严肃嘛,我话这不是还没说完呢。”
柳观言点点头:“你继续。”
冯九泽似乎是噎了一下,这才悄声道:“其实是因为阿苒……”
“申姑娘?”
“不错,这也是我近日才发现的。阿苒祖上有顽疾,但凡女子,一到了二十岁便会四肢瘫软无力,只得终日卧于榻上。”冯九泽越说越伤感,到后头都有些哽咽了,“我若是能寻来这个宝贝给她……”
柳观言听完也有些感慨,毕竟申苒如今看上去同常人无异,这注定到来的顽疾不知要给她的修行带来多大的打击。
“可,可我从未听闻申姑娘祖上有这样的痼疾?”
冯九泽摇摇头:“她们家的女子,大多活不过二十五岁……”冯九泽顿了顿,“她的姑姑只二十一岁便去了。”
柳观言也不知道该安慰些什么,只得道:“我真的没有听过圣果这种东西,要是以后能有什么消息,我便告诉你。”
冯九泽扯开一个笑:“柳师弟,我在这里谢过你。”他叹口气,“只是,你万万不要同阿苒说我替她找圣果的事,她若是知道,定不愿我去冒这个险。”
柳观言听着,这冯九泽话里话外似乎已向他挑破了同申苒的关系。
“我明白。”柳观言点点头。
“哎呀——”叫声过后,冯九泽抬手护住头,神色不悦,“谁啊!”
他猛一回头,只见秦知季手里正上下颠着一个半拳大的小石子:“鬼鬼祟祟,你在这儿干什么呢!”
柳观言也回过头去,朝他拱了拱手,秦知季只暼他一眼,又把视线继续移回冯九泽身上:“都到外头来了,你怎么还是这么不安分啊?”
冯九泽咬着牙:“秦公子何必这么盯着我,看家狗也不是你这样的……”
秦知季一听,怒火中烧,一抡手将那石子掷过来:“你居然敢这样说我!”
冯九泽偏了偏身子躲过石头,谁晓得那石头撞到墙上又反弹回来,间接给了他一个脑瓜崩。
冯九泽只得又捂起头来,满脸不悦地瞪着秦知季。
“你少用这种眼神看我,你骗得了申从灵,却骗不了我。”
正当他还欲再说些什么,申苒便急急赶来了,她见了眼前场面,便一把揪住秦知季的耳朵:“你又干什么?”
秦知季疼地喊起来:“放,放放放手!申从灵,你给我放开!”
申苒放了手,又过去看冯九泽,见他没什么大伤这才作罢。
冯九泽笑得勉强:“我无事,一场误会罢了。”
秦知季撇撇嘴,便看见关河过来:“关河!还不快来管管你师妹,她被这小白脸哄得团团转,我的话都不信了。”
关河环顾四周:“这是辰药谷,不是鬼域,你做事有些分寸。”
秦知季揉揉耳朵:“不是,怪我?他方才在这里鬼鬼祟祟,我还说不得了?”他上前一步,“我不信你看不出来,这冯九泽哪里安的好心,他分明就是觊觎申从灵的地位,想软饭硬吃!”
“够了!”关河眉毛一横,半晌放软了声音,“先走。”
秦知季摊手:“行行行,我多管闲事,申苒,你以后过成什么样,别怪我今天没提醒你。”言罢他甩袖就走,脚上似乎长了轮子似的,关河一时没反应过来,半天才追上。
申苒露出一个抱歉的微笑:“柳小哥,见笑了。”
柳观言摇头:“无妨,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既然冯九泽问到圣果,他便想着去问问石无因,这时候,他觉得石无因那江湖百晓生的破布招牌倒是可以立起来了。
“圣果?”石无因一脸不满,“你来找我,就问这个?”
柳观言点点头:“原以为你抽不开身,没想到是回来躲懒了。”
一想到席面上那些乌七八糟的东西,石无因就尴尬。
“这圣果是树族灵树所结,五百年一开花,五百年一结果,得这果子需得千年之久。”
“时间虽然久了些,但可得好几个,倒也值得。”
石无因摆摆手:“非也非也,树族灵树生长纳天地精华,一片叶子都是治病的良药。是以自树族生发以来,它只结过一次果子。”
“只一次?”柳观言眉头紧皱,若天地间只此一枚,冯九泽要得到它,说是痴心妄想也不为过。
“你突然问这个做什么?”
柳观言愣了愣,磕磕绊绊道:“读书时看到,有,有些好奇……”
石无因似乎也不愿意深究,反倒同他说得更深了:“那果子被树族弄丢了,如今已寻了三百年,依旧没下落。”
“三百年?那,这期间灵树也不曾开花吗?”
石无因抬头思索一会儿:“不知道,应当是没有。”不然齐泽为什么像个疯子一样逼问他。
说实话,齐泽口中所言的古籍他居然一点印象都没有,按道理说当年他在长策宫应当是将藏书阁上下两次翻了个遍,没道理记不清。
“我见你近段时间修炼颇有成效,过个两三年,便可以到那观剑大会上去,挑一把喜欢的武器了。”
柳观言点点头,说来也奇怪,自从树族回来之后,他全身经脉像是被打通了一般,运功记忆都比以前长进了不少。
至于那本药典,他已记下了一半,竟也没有从前那样的生涩难懂了。
“武器?”
石无因点点头:“昆吾山庄财大气粗,一次抬出来上千种武器,总有一个该是你的。”
柳观言有些向往地点点头。石无因的武器是那把花里胡哨的归墟剑,同他很是相配;海秋玲的是全身通红的红玄鞭,同她一般飒爽。
“石师兄!”门外传来一个带着些许激动的颤音。
石无因同柳观言一齐看出去,是个身量高大的男子,他咧嘴笑着,颇有些拘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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