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望向石无因的尸体的眼里满是不甘:“你这么急匆匆地去了,若是柳观言还没死,岂非可惜?”
他在屋里装模作样地踱着步子,一面告诉自己若是圣果到手便可万事大吉,一面又因为石无因的自戕烦躁不已。胸腔中的怒火愈演愈烈,他猛然抬手,与他相隔不到一尺的尸体自地上缓缓升起。
“你可问出来了?”冯九泽打开房门,脸上却满是戒备。
戚泽闻言狠狠一挥手,将石无因的尸体猛然砸到墙上,尸体滚了两滚,软绵无力地趴在地上,灰头土脸。
“死了。”戚泽状似随意地擦了擦手上的灰。
冯九泽闻言不快,质问道:“让你问话,你就这么问的!下手就不能轻一些吗?”
戚泽一副居高临下的睥睨姿态:“冯仙君巧舌如簧,为何自己不来问?”
“你少同我扯这些,吉时将至,你将尸体藏好,先不要出来。”冯九泽眉头紧皱地吩咐道。
戚泽冷哼一声:“我倒也想问问冯仙君,不知圣果可到手了?”
冯九泽换上一副忧郁的神色,摇头道:“柳观言尸身消失殆尽,并未看见什么圣果。”
戚泽摇头,上前恶狠狠地盯着冯九泽:“不可能!”
冯九泽自觉与他拉开一段距离:“倒也不知你安的什么心,怕不是随意扯了骗我!这柳观言身上根本就没有圣果。”
“冯九泽,你真是不要脸,少同我耍把戏,将圣果拿出来!”
冯九泽后退两步:“今日是我大婚,懒得与你争辩,若你执意抓着不放,我倒是可以让你有来无回。”
戚泽愣了愣,又笑道:“冯九泽,你还真是千年的狐狸成了精,事情还没完便急着同我划清界限,想要独吞圣果。”他咬牙切齿,“你休想!”
鬼域宾客越来越多,申苒穿着大红的喜服已等候多时,只等着最后的拜堂成亲。说来有趣,她同冯九泽初识之时,只觉得这人嬉皮笑脸,甚是讨厌,没想到如今竟心如擂鼓地等着人家来掀自己的盖头。想到这里,她微微抿唇笑了笑。
“姑娘,冯公子说是有事耽搁一阵,定在吉时前赶过来。”
申苒疑惑:“这几日都在忙着备婚,他哪里来的急事?”
“说是汀州老家来了个远房的堂兄弟,他亲去接的。”
申苒点点头:“那倒是应该,你叫他注意些时辰。”
席中的尚煜皮笑肉不笑,众人皆知,这鬼域本来是要同华黎山结亲的,如今亲家没做成,还得过来赔笑脸,包份子钱,也倒是难为他。
冯程坐在尚煜身侧给他布菜,神色飞扬,没有半分的不满,其间尚煜骂他几句,他便笑着哄一哄。尚煜被他哄得没了脾气,终于安分不少。
说起这冯程,他还是尚煜捡来的孤儿,花了好大的心思培养,十五岁前好吃好喝地养着,嘘寒问暖,疼地像亲儿子一般。
谁知过了十五岁,一次观剑大会上这冯程不知为何转了性子,对尚煜的关怀备至再也不照单全收,一次激烈的争执过后他下山游历去,五年方归,不过也自此与尚煜和解。
如今看上去“师慈徒孝”,再寻常不过。
冯程抬手给尚煜斟酒,不小心露出手腕上包绕的白布,他一愣,将手收回来理了理,脸上神色如常,又给自己也斟了一杯酒。
“师父不必忧心,徒儿志在四方,家业事小,说不定哪次下山游历一阵,就能带着徒孙回来给师父磕头了。”
旁席被他这一番话惹得哈哈大笑起来。
尚煜剜他一眼,仰头喝下:“你爱去哪游历就去哪游历。”不知为何,今日这酒席吃得他十分难受,全身的经脉都不舒畅,只觉得堵得慌。
远处不知哪里忽的传来一阵金光,将这几近暮色的天空染得仿若白昼。有人还不敢相信地揉了揉眼睛,这才肯定自己并未看错。
“哪里能有这样的夜明珠?便是水天城怕也拿不出来啊……”
“怎么回事?”
“走,瞧瞧去。”
有人起哄,有人看热闹不嫌事大,推推搡搡地朝着白光所在之处而去,席上顿时吵吵嚷嚷,乱作一团。
申平几次三番按下去,推说是鬼域后山每年一日的常事。听了后山二字,沸腾的众人渐渐平息下来,鬼域后山常年阴云不散,据说与鬼界相通。他们虽是修傀儡术的,可也有传闻那后山便是他们取傀儡精魂的地方,百年来,不明不白死在那里的人不在少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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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九泽万万没想到,戚泽仿佛不要命一般,单单只是有了他将圣果独吞的想法,便像认定了一般不管不顾地同他打起来。
偏偏他方才散了灵流,哪里是戚泽的对手,招招式式皆被他压制,口角竟慢慢渗出血来。
戚泽扯着他的喜服,正欲朝着他脸上再来一拳,却在定睛观望之时忽觉异样。
冯九泽对他的动作不明就里,眼见他伸手直向自己耳后去,一个激灵,似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翻滚避开,气喘吁吁地看着戚泽不说话。
戚泽讪讪地缩回了手,养着冯九泽若有所思:“冯仙君不以真面目示人,谈何诚意?”
冯九泽不甘示弱,回敬道:“你不也整日里戴着面具,我们没什么分别。”
戚泽闻言笑起来:“不一样,我们不一样。”他朝冯九泽走去,两人之间距离不过半尺,“冯九泽,我听闻你根在汀州沿河,好巧不巧,我也从那里来。”
冯九泽透过面具上的孔望进戚泽的眼睛,不知为何心突然紧缩成一团,待他反应过来之时,戚泽已不着痕迹地摸走了他怀中的木盒,贪婪的目光毫不在意地在那鲜红的果子上流连。
冯九泽嘴皮直打哆嗦:“你,你究竟是谁?”
戚泽啪地一声将木匣合起来,偏头笑着看他:“不怕你觉得耳熟,我的名字便是……”
不等他将话全部说完,两人皆被一股强大的灵流掀翻在地,他们痛苦地捂住胸口,呕出一口血来,不知所措地向门口看去。
四扇房门皆被冲倒,化作碎块,那人站在漫天晚霞的红光之中,发丝随风飘扬,逆着光看不清楚面容,他手里那把刀红光更甚,盖过了晚霞的风头,叫屋内都弥漫着诡异的红。
他提起脚,往屋里踏了一步,一张俊美的脸庞缓缓显露清晰,骇得四肢虚脱的冯九泽脸色刷得一下白了个全。
“卫,卫扶邛!”
卫扶邛不过一具死尸,有何可惧。他反复告诉自己,又费力地抬起双手意图操控起牵机绳来。
细如蛛丝的牵机绳染着红光,从冯九泽手上一直连通到卫扶邛的骨血,卫扶邛低头看了一眼,双臂用力,青筋暴起,尽数将其挣断。
断裂的牵机绳缓缓随风飘远,他抬起头来,眸子里满是红光:“石无因呢?”
冯九泽愣了半晌,这傀儡分明已不受他控制,无论上辈子这辈子,他都不是卫扶邛的对手,如今可谓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卫扶邛没能死透,竟又借着自己的尸体活了过来。
若非亲眼所见,他绝不可能相信,世上怎么会有这样好运的人,轻而易举地死而复生。
凭什么,凭什么他想要复生的人却从未醒来,魂魄不知归处,尸身化灰火海。
“死了!”不知是哪里来的愤怒,他看着卫扶邛,也不再考虑后果,“早就死了!”
卫扶邛闻言抬起枉同,长刀光可鉴人,反射出戚泽两人的狼狈不堪,红色的灵流滋滋作响,绕着长刀蓄势待发。
“身体在哪里?”卫扶邛启唇,语气冰冷,不近人情。
戚泽勾起唇角,缓缓起身:“卫扶邛,他以为你死了,给你陪葬去了。”
卫扶邛抬眸看他一眼:“戚泽,你可闭嘴了。”言罢他将长刀一挥,强悍的灵流势如破竹,将地面也劈作两截。
冯九泽回头看着戚泽,双目圆睁:“他叫你什么?”
戚泽不明就里地看他一眼,微微一笑:“我方才正要同你讲,惊讶倒也正常,只是如今似乎是将死,吓不到你了。”
灵流将二人高高举起,他们毫无还手之力,被穿通了屋顶,瓦片哗啦啦掉下来不少,一念之间,卫扶邛忽的想起曾铸将自己带回长策宫的往事,便收敛不少,刀尖稍一用力,将这二人甩出去好远。
至于甩到了哪里,是死是活,他便管不着了。
他抬起枉同刀,只见刀身上的红光渐渐褪去,化作一个泛着淡淡金光的小球,缓缓绕过七零八落地残破物什,朝一个角落飞去。
卫扶邛抬脚跟着他,步伐虽然缓慢,心却跳得厉害,他下意识地捂住胸口生怕心疾再犯,却忽的反应过来如今他再也不必担忧心疾了。
光球停在一处角落,卫扶邛眼疾手快地扒掉上头覆着的瓦片,乱布,茶碗。他扔掉那地上最后一块碎瓦,看着石无因的身形出神。
☆、鬼域
席上正是热闹的时候,人声鼎沸,夜色已至,众人皆未注意到从天而降的两个大活人。哐啷一声,这两人砸坏了一张正在布菜的圆桌,美酒佳肴散了一地。
桌旁的人眼疾手快地避开,瞧着地上两个黑乎乎的身影喊起来:“哪里来的人!”
有个眼尖的认出了冯九泽:“这不是冯公子吗?”
不少人闻言放下手里的竹筷,从桌旁凑过来,看了几眼忙着作证:“正是正是,这不就是新郎官吗?”
申平按着眉心扒开人群,心道这日子选得实在晦气,见冯九泽大红的喜服乱糟糟,脏兮兮,怒火从脚底直冲头顶,呵道:“还不快起来!”
冯九泽只觉得手臂皮肉仿佛被撕裂,实在是使不上力气,他耳边嗡嗡作响,抬头环顾着四周乌泱泱的靴子,发丝在眼前晃来晃去,就是起不了身。
申平见他毫无反应,脸上有些挂不住,偏头示意身后的几个弟子将他扶起来。不扶还好,一扶起来就相当于将冯九泽满身的狼狈给众人无死角展示了一遍。
冯九泽感受到手上的力道,奋力挣扎起来:“放开!让我过去!”
他的手臂被锢地死死的:“姑爷,我们先去休息。”
“那,那也有一个人!”人群里传来尖声尖气的喊叫,众人随着他声音望过去,果不其然,地上还有一个更黑乎乎的人影,黑衣几乎就要跟夜色融为一体。
几个人将他扶起来,戚泽的面具随之掉落,露出一张疤痕纵横的脸来,除了五官仍旧完好,整张面皮无一幸免。
扶他的人被吓了一大跳,即刻松了手,戚泽又撞到地上,这才悠悠转醒。
人群里的尚煜见了,掩在长袖里的双手都颤抖起来,他强装镇定,上前拾起掉落在地的面具,缓缓扣到那张脸上。
戚泽突然睁开眼睛,一把抓住他的手:“掌门觉得吓人?”
尚煜喉头动了一动:“没有。”
戚泽哈哈大笑起来:“这可是掌门的杰作,怎么能用面具遮掩。”言罢他又将面具扯下来往空中一抛,“尚煜,我要你好好看着!”
尚煜挣脱他的手掌,起身挺直了腰背:“这人疯疯癫癫,望域主及时处置了好,大喜的日子别染了晦气。”
戚泽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一双眼睛死死盯着尚煜的后背:“晦气?好一个晦气!尚煜,当年我为华黎山出生入死,你就是这么对我的!”
几个当年讨伐长策宫的闻言反应过来,心中虽有了猜测,却也不敢明目张胆的说出来,几双眼睛在戚泽和尚煜身上来来回回,只觉得有什么好戏就要开场。
申平吩咐几个身强体壮的弟子将冯九泽按着,这冯九泽一双手挣扎得要命,嘴里颠三倒四地说着些谁也听不懂的胡话。看着他被拖下去,申平这才舒了口气,心道自己当时不该一时心软,冯九泽在婚礼上闹出这样的笑话,何堪重托。
“诸位,鬼域可是准备了许多的新鲜玩意,莫要聚在这里听疯子说故事,且散了吧。”
戚泽回过头,一张脸把申平惊了惊:“不知这位仙君姓名,我叫弟子引你入席。”
“域主真是好客。”他朝着申平微微一笑,又面向众人,“我敢向诸位保证,接下来要说的事,比域主准备的新鲜玩意儿更新鲜。”
几个已经挥袖离开的又折了回来,就是想看看这疯子究竟能说出些什么来。
戚泽上前两步,绕过尚煜在他面前站定,众人识趣地将圈子往外退了退,两人就这么互相望着。
“我不揭穿你身份,先同我回华黎山。”竟是尚煜先开的口,不过他声音极小,只有戚泽听得清,众人只见他嘴皮子开合。
戚泽摇头:“好一个回字,你也好意思说出这样的话。左右都是死,我要痛痛快快地死,绝不悄无声息地被你解决!”
言罢戚泽转过身去,面朝众人咂舌感叹:“我终日不见天光,今日难得坦诚相待……”
尚煜眼皮子抖了抖,袖中的手掌中开始缓缓蓄力,他作势就要抬手。
“师父!”是冯程的声音。
尚煜闻言不动声色地将手握了拳,看着冯程,眼神都有些飘忽:“你来做什么?回去!”
冯程却仿佛听不见一样,语气恭敬一如往常:“师父,我看他要说的事怕是不简单。”
尚煜挥袖,怒斥道:“你懂什么!”
冯程一双手垂在身侧,拳头紧握,抬眼道:“他面容俱毁,也是可怜之人,听他说几句未尝不可。”
尚煜拦他:“你少自作聪明,经事不多,惯会胡说八道。”
众人见他几次三番阻拦,难免内心生疑。
“方才就见尚掌门同这疯子对骂几回,只怕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就是,若是坦荡,有何可惧,又非得几次三番地阻拦。”
冯程远远地望着他:“师父。”
戚泽笑了笑:“你这徒弟吃里扒外很是厉害,你养得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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