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程目光不善地看着他一眼,偏过了头。
戚泽微微一笑,开口道:“诸位瞧瞧这尚掌门,风度翩翩,一表人才,可背地里却是个过河拆桥的小人,栽赃陷害的好手。我被他骗得晕头转向,险险从他手下逃出生天,却也落得个面目全非,修为减退的境地。”
尚煜冷眼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着,手心开始不着痕迹地蓄起力来,定要一击即中,他心道。
谁知,戚泽只说了几句,怀里忽的金光大作,比起方才那白光有过之而无不及,连戚泽都愣了半晌,他一面担心圣果有恙,一面又不敢拿出来细细查看。
他只得停下来,按住胸口企图转移众人的注意力,手上却传来冰凉的触感,他一低头,便看见手背上密密麻麻地爬满了绿色的藤条,不必多想,来处定是他怀中的圣果。
“他手上那是什么?!”
“我瞧着像藤条一般。”
“树妖的手指可变作藤条,这疯子该不会是树妖吧。”
听着人群里的你一言我一语,戚泽气息不稳,神色慌张,环顾着指手画脚的人群,恍惚间好像回到了幼时被人戳着脊梁骨辱骂的时候,他用双手捂住脑袋,怀里的木匣开始跳起来。
他一惊,忍住剧烈的头痛,连忙用手按住。
无数的枝条从他怀中漫出来,蔓延到他身体各处,将他包裹得严严实实,一双满是惊恐的眼睛从缝隙里艰难地显露出一半来。
枝条猛然收紧,片刻以后,那双眼睛的光芒也消失干净,枝条哗啦啦地退去,只留下空落落的衣裳,连骨头也没剩下。
尚煜的手终于不再颤抖,他理了理衣襟,紧皱的眉头都放松下来。
人群里有人尖叫起来:“他,他被树妖吃了!”
散落满地的枝条渐渐地重新结作一个人形,绿色的光芒从他头顶缓缓往下降,落地时靴子以上已成人形。
绿色的衣袂随风缓缓飘动,那人睁开眼睛,神态倨傲冷漠,语气不屑一顾:“木邑那个死老头呢?”
冯程一见只觉得震惊,这人五官同柳观言一模一样,只是柳观言向来和善近人,从未有过这样高傲的模样。
“是柳观言!他竟是树妖!”有人在他之前说了出来,引起人群里一阵骚动。
远处的树木忽的簌簌作响,几根碗口般粗的藤条蜿蜒而来而来,绕做一个靠椅的模样缓缓移动到树妖面前。
那树妖低头瞥了一眼:“你就叫本座这么坐?”
枝条上缓缓显现一个人形,花白的胡子下半截都是树枝,同下头接在一起,正是树族族长:“圣子,您先将就一阵。”
他看着椅子目光里难掩嫌弃,不过也知在凡界妖力难免被压制一些,否则哪里能忍得了那两人将自己扔来扔去,方才吃了一个,另一个实在是懒得去寻了,便算他命大。
“只你一人?”
老族长点点头:“全族老小都盼着圣子驾临,只是如今身在人族地界,浩浩荡荡地前来不免让人生疑,不必多生事端。”
他颔首,面无表情地坐下去,瞥一眼面前目瞪口呆的人群,甚是烦躁,便将身形全数隐去。
老族长对着申平拱拱手:“圣子降临,多有得罪,改日必登门道歉。”
申平冷冷地看着他,心中虽是愤懑,却也不好同他撕破脸,讽刺道:“望族长记得自己所言。”
树枝猛然退去,绿色的树叶零星地散落在地,戚泽的黑衣旁一个开启的木匣里空空如也。
冯九泽不知是什么时候跑出来的,他将地上的黑衣抓起来翻来覆去看了几遍,紧紧地捏着那衣裳,颤抖着递过去,一个个地问。
“这人呢?”
“他哪去了?”
“你看见了吗?”
他一双眼睛猩红,倒映着房梁上的红灯笼,看得人直起鸡皮疙瘩。
一个宾客被他瘆得慌,摆着手将他推得远一些:“死了!被那树妖柳观言吃了,骨头都不剩!”
冯九泽闻言疯狂地摇着头,朝那人怒吼:“不可能!柳观言早就死了!他才不是树妖!”
说完一遍,他又朝着那人旁边的人吼:“死了!柳观言是死了的!”
众人咂舌:“这怎么又疯了一个?”
申苒追过来,一把抓住冯九泽的手臂:“你到底在找谁?!”
谁知那冯九泽一挥手,毫不怜惜地将新娘推倒在地,抓着那黑衣在人群里扒拉起来:“戚泽,戚泽,你给我出来!”
申平额心突突地跳:“你们呆着干什么!把他捆起来!”
可冯九泽就像灵活的泥鳅一般在人群里游走,目光最后停在尚煜身上,他突然又发起狂来,一只颤抖的手指着尚煜:“是不是你,是不是你!”
谁晓得尚煜冷静地可怕,他目光扫过冯九泽上下:“不是。”
冯九泽并未善罢甘休,他一双手揪住尚煜的衣襟:“一定是你!又是你,尚煜,你过河拆桥,难道就没有一丝的愧疚?”
尚煜任他抓着,目光落在他脸上:“都说了是树妖,你去问问在这里的每一个人,谁不是亲眼所见,没人有空同你扯谎。”他一面说,一面抬起手掌运着灵流,扫过冯九泽的脸。
申苒眼中含泪:“冯九泽,你到底在干什么?”她跑过去,将冯九泽的手拉过来,“你同我说,或许我……”
她话未说完,便将冯九泽一把推开:“你是谁?冯九泽呢?”她去看尚煜,只见他嘴角噙着笑,“你对他做了什么?”
尚煜抬了抬眉:“我不过是让申小姐看清楚这人的真面目罢了,我这小师弟贪玩得很,回来了也不同我说一声。”
冯九泽愣了愣,算是反应过来自己精心上了十二道术法,八道障眼法的易容术被尚煜给解了。
他看着申苒惊恐的目光:“阿苒,我,我不是有意骗你……”
申苒摇着头往后退:“他说的是真的?”
冯九泽吞了吞口水:“我,我不能,不能……说来话长,你要信我。”
申苒将头上的凤冠摘下,毫不留恋地扔在地上,珠翠金丝散了一地:“你同那所谓的戚泽勾结在一起,在我们的婚礼上做出这样的事?还有脸叫我听你解释!”
申平当即气血冲到头顶,两眼一抹黑,昏了过去。几个弟子七手八脚地将他扶起来,连忙送去休息。
申苒苦笑着:“什么所谓的表亲,都是哄我的吧。”
冯九泽垂下头,半晌说不出话来。
这时,半空中忽然响起戚泽的声音来,清晰地落到每一个人耳中。
“是滞音咒!”有人大喊起来。
尚煜眉头一紧,额上渗出冷汗来。
☆、华黎山
“师兄,这便是师父所说的游历吗?”尤汶皱着眉头,加快脚步跟上尚煜的脚步。
尚煜也不停下等他,只将背上的剑匣抖了两抖:“你快些,等过了这个村子,咱们就打道回府。”
尤汶停下扶着膝盖喘了一会儿,又忙跟上:“若师父问起,我们怎么说?”
尚煜极其不耐烦地回过头来:“此番我只是陪着你来,师父嘱托我要将你全须全尾的带回去,就你那三脚猫的功夫,还想去哪?”
尤汶撇了撇嘴:“你就这么敷衍我……”
尚煜闻言微微一笑:“那好,我们这就驱剑往妖族地界去。”话音刚落,他便作势转身。
尤汶立刻怂了大半,抓住他手臂含糊地挽回自己岌岌可危的面子:“师兄为大,我听师兄的!”
尚煜恨铁不成钢地瞧他一眼,扯住他手:“你如今都快十三了,胆子还这么小,妖怪就那么可怕不成?”
尤汶扁扁嘴:“还不是小时候我一哭你便用妖怪来吓我,说到底,还是你之过。”
尚煜自觉也有责任,拍了拍他肩膀:“这次的游历我可都帮你打点好了,回去禀了师父,你若再不勤加修炼……”他瞪着尤汶,“后果你该晓得。”
尤汶点头如捣蒜:“自然自然!”他环顾着四周,“师兄,这村子里没什么吧?”
“我都打听过了,到时我们找一户人家歇一晚,明日便启程回华黎山。”
尤汶眼里满是精光,一路上黏着尚煜,跟块牛皮糖一般甩也甩不掉,马屁拍得震天响。
两人一路说一路笑,被一个矮小的身影猛地一撞,来不及反应,便见那黑影跑出去好远,紧接着前头传来叫骂声。
“你给我站住!你个死货!”
一个大汉气喘吁吁地追上来,见村头一脸茫然的两人便大吼一声:“两位,帮我抓住那个小偷!”
尚煜闻言偏头去看尤汶:“这你总该会吧?”
尤汶猛点头:“这我会,还不简单!”话音未落,他便跑出去好远,不过片刻,他就将那小偷揪着后领扔到那大汉面前。
太轻了,他心想。
这小偷衣衫褴褛,发丝凌乱打结,慌里慌张地将最后一块馒头塞进嘴里,疯狂地随意嚼了几下,又使劲咽下,满脸通红,抬起一双憋地泛红的眼睛看着面前两个陌生人。
大汉见他吃完了馒头,气不打一处来,抬起手狠狠往他脸上打了一巴掌。这少年瘦得皮包骨,身上的肉加起来恐怕都没半个尤汶多,这会儿被大汉打翻在地,半晌都爬不起来。
“你小子胆子越来越大了!居然敢偷老子的馒头!”言罢又往他背上狠狠踹了一脚。
少年疼地蜷起来,紧咬着牙愣是没哼一声。
大汉还不解气,又抬起脚来,这次却重心不稳,自己摔了个狗啃泥。
尤汶皱着眉:“不过是个馒头,至于吗?”
大汉跳起来指着他鼻子骂道:“你又不是我们村的,知道什么?”他又去指那少年,“他就是村子百年不遇的灾星,克死了父母兄弟,也害得村子里粮食收成一年比一年差,还想吃馒头,喝西北风都是便宜他!”
尤汶愣了愣,反驳道:“这些都是天灾,并非人祸,你们怎么这样不分青红皂白?”
大汉瞪他一眼:“你懂什么?这都是村里的大巫所言,绝不可能出错!”
尤汶还要开口,却被尚煜按住了肩膀。
他朝着大汉颔首一笑:“我们是云洲华黎山的弟子,很想见见你们的大巫。”
男子将信将疑地看着他们:“你说是就是,谁信啊?”
尚煜笑意盈盈地将剑匣中的长剑取出,只轻轻一挥,银光闪过,便见村头野草悉数断裂,土地裂开了一条大缝。
男子愣了愣,立马换上笑脸:“二位同我来。”
尚煜收起长剑,意欲去将那少年扶起,却被他不动声色地避开,竟摇摇晃晃自己起了身,眼里满是戒备,却也夹着一丝的向往。
尚煜敏锐,笑道:“你很能忍。”
少年低着头不言语。
“若想同我走,这就够了。”
少年闻言立即抬起头来,一双眼睛亮得出奇,终于开口说话:“真的,真的吗?”才问完他又失落地垂下脑袋,“他们不会放我走的……”
尚煜同那男子走在前头,尤汶同那少年跟在后头,时不时偏头去瞧那少年。他满身的伤痕,旧伤叠新伤,两块破布一般的衣裳根本挡不了冷风,被冻得直打哆嗦,却还在极力忍耐。
尤汶心念一动,将外袍脱下来递过去:“喏,给你了。”
少年却不理他。
他脸上如何挂得住,不由分说地将衣裳塞进少年双手里,昂着头拍拍胸脯:“我不怕冷,借给你穿。”
这次游历,大多数时候都是尚煜在前头厮打,他在后头捡些便宜,捉鬼什么的更是帮不上忙。这次难得有些用,腰都不自觉挺直了不少。
尚煜进到屋里不知同那大巫说了些什么,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两人竟相谈甚欢,大巫还满脸堆笑地起身相送。
尤汶不明所以地迎上去:“师兄,你成了?”
尚煜点头:“你觉得呢?”
尤汶大笑,偏头去看那少年,只见他依旧将衣裳紧紧捏在手里,就是不肯穿上。
他看着尚煜意气风发的模样有些不敢相信:“他们,他们真肯放我走?”
明明上个月还商量着要他活焚祭天,为何如今就能答应放他走,他不是灾星,不是祸患吗?
尚煜走上前去拍了拍他肩膀:“不过就是些银钱罢了。”
尤汶扯着少年跟上尚煜:“师兄说的果然是真,有钱能使鬼推磨,一点儿也不假!”
少年将手中的衣裳捏得更紧,不过是银钱的事,他们竟就要这样逼死他!他双手颤抖,双目猩红,一个胆大包天的想法渐渐在脑子里成形。
谁晓得尚煜竟就这样戳破了他:“那大巫你不必去杀,二两肉拍到人家脸上,小心偷鸡不成蚀把米。”
他额头直冒冷汗,一双乌黑的眸子眸子里满是惊恐,心道尚煜比那些无知的村民更加可怕。
“明日我们便要启程回华黎山,不过……”
少年气息不稳,脑海里反复猜测着尚煜究竟要说什么,叫他做随从,擦剑喂马?
“华黎山内外门都不会收你,你只能入暗门。”
少年咬着牙,半晌才启唇:“不管什么门,只要能离开沿河,我都去!”言罢他径直跪下来,“二位救我,刀山火海我也敢去。”
尤汶愣了愣:“师兄,为何也是要他入暗门,我看他天资不错,若是同我们一样修炼……”
尚煜脸色难得正经起来:“这你不用管,给他一条活路,已经足够了。”
尤汶看着少年:“暗门可辛苦了,你能待得下去吗?”
少年磕了个头,目光坚定地看着二人:“没有什么地方,比沿河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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