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和风的?”云一鸣眉头轻挑接口道。
“嗯嗯。”李大山咽了口口水,慌乱点头道。
“即是柳和风的,今日为何交给赤裂?”云一鸣追问道。
“啊?这个嘛……”李大山眼珠直转,心念快速转动,真不愧为天界第一神宗主的贴身书童,头脑果然不是一般的聪明机智,见苗头不对,立刻祸水东引,“赤裂说他认识柳和风,我才交给他的。宗主您可以亲自去问问他,他方才去了明月仙门,兴许还没离开天界。”
闻言,云一鸣果然站起身来,直奔明月仙门而去。孰料,方才行至门口,便见云一诺和六公主二人迎面走来。随后,云一诺又借口有事,便将六公主托付给云一鸣,而后先行离去。
近日,六公主以探望云一鸣为由,数次出入正一神宗。而出于知恩图报的心理,云一鸣一般都会拨冗相陪。故此,有关他二人好事将近的传言,一时之间甚嚣尘上。
云一鸣本欲唤来李大山先行招待六公主一番,他稍后便回。谁知,那六公主却道与其独自闲坐,不若与他同行,她也好顺便领略一番天界如梦似幻的美景。
闻言,云一鸣略一犹疑,李大山却在这时良心发现,觉出自己方才的不厚道来,出于替柳和风解围脱困的心理,对着六公主煽风点火道:“六公主,您这主意甚好,您来天界数次,若不好好游赏一番,岂非辜负了天界大好风光?”
原来,他弥补柳和风的方式,竟是建立在坑害云一鸣的基础上。感受到背后两道冷冷的眼神杀,李大山却不扭头去看,任你“杀”我千百遍,我只当作看不见。
终于,云一鸣还是带着六公主边走边聊,溜达着朝明月仙门而去。二人行至明月仙门附近时,远远地便看见一位身着白衣、仙气凌然的仙君,正站在仙门外的那棵月桂树下,似是情意款款地同一位仙子说着悄悄话。
云一鸣脚步顿住,静默地伫立在原地,继而别开脸将目光洒向远处的风景。六公主一时稍感诧异,将月桂树下的二人仔细打量一番,方才认出,那位身形颀长的仙君竟是柳和风。
六公主一惊,突生了阴魂不散之感。当初,父王寿宴上,云一鸣便因“随心酒”事件,大庭广众之下令父王下不了台。后来,在父王天界述职回来的数日后,云一鸣便又赶往东海寻她,谁知竟只是打听五色神鞭的来历。
这桩桩件件,不得不令她多想。然而,她又是知书达礼之人,旋即又因这个私念而自责不已,此念一生,又羞愧得低下头来。
然而,此时立于树下的柳和风二人,却未曾留意这两位的到来。
宫砂仙子轻声问道:“公子此番前来明月仙门寻柴掌门,可曾得到您想要的答案?”
柳和风面上现出一瞬的深沉凝重,不由想起柴掌门所说的那些关于痴情箍话语来。
此种蛊之术已然失传数十万年,虽说此术可救人性命,却无人愿意尝试。且不说那副作用姻缘,单就此箍所需材质,便无人愿意付出。此箍需以青丝为渠,心血为液,心体为质,方可铸就。种箍之时,辅以仙法,口念蛊咒:九天神灵,鬼蜮仙魔,以我心血,护彼一生。
另外,此箍还有两个奇效。其一,转移生死。但凡种箍者和佩戴者在一起,凡遇涉及生死的情形,一概皆由种箍者承受,佩戴者基本无碍。其二,心灵感应。但凡种箍者和佩戴者相距十丈之内,种箍者便会心跳异常,直至佩戴者处于其目光所及之处。
听到这里,柳和风几乎可以肯定,云一鸣便是那位种箍者。虽不知他每次见到自己时,是否有第二种奇效,那种心跳异常的感觉,但是,柳和风却可以肯定,封灵台上和荷塘水榭中,他所受的致命重伤已然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转移了两次。
另外,还有云一鸣那似有残缺的心体。
柳和风思考着,究竟是自己身上的哪处创伤,需要云一鸣以种下痴情箍方可救命的?
他心念电闪,赤金脚镯在他千余年的人生中从未缺席过,由此可见,云一鸣种箍之时,他还只是一个小婴孩。而在他的记忆中,只有胸前拜苍林所赐的那个莲形疤痕,一如脚镯那般历史悠久地如影随形。
忽地,他灵光一现,是了,凤鸣居的暗格中,原本便有一枚“清歌”,想必此“清歌”便是在自己胸前留下疤痕的那枚“清歌”。
这也足以解释,为何出身于严肃刻板的正一神宗、行为端正的云一鸣会与他纠缠不清了吧。原来,他和云一鸣之间的一切情意,竟都是痴情箍带来的副作用?
柳和风绕圈子问道:“掌门神君,假设种箍者失忆了,此箍是否便不再有效?取下与否便无关紧要了?”
柴掌门略一思忖,犹疑道:“这个老仙亦不敢断言,但是,既然此箍是以种箍者的心体铸就,失忆后,心中便无戴箍者,想必不会起甚作用了吧。”
“呵呵,如此甚好,省去了许多麻烦。”柳和风言不由衷道。
想到这里,柳和风自沉思中抽离,故作欢笑地对宫砂仙子道:“自然,我来问他,他求之不得。”
“那就好,公子,可还有其他问题?”宫砂仙子恭敬问道。
“天君和太子近来如何?还有,天后可有何异动?”柳和风径直问道。
宫砂仙子道:“听说天后近来深居简出,偶尔听个法会,并无异动。至于天君和太子,近日众仙皆无缘得见,正一神宗对外宣称天君在仁德殿静心养病,太子殿下则是侍奉床前。但是,小仙却觉得天君和太子二人或许并不在天界,真实情况想必只有云宗主知晓。”
便在这时,宫砂仙子忽地瞥见了不远处的云一鸣和六公主,她不动声色道:“公子,云宗主和六公主正在不远处欣赏风景呢。”
柳和风按捺住扭头望去的冲动,回想那日荷塘水榭时,云一鸣离别时的反应,或许真如柴掌门所言那般,以心体铸就之箍,心中无他,便不会起甚作用了。也好,没了痴情箍的干扰,云一鸣做出的抉择才是他最真实的想法。
“他二人如今这是……”柳和风看似轻描淡写的随口一问。
“传言他二人好事将近,想来也不无可能。云宗主为人一向清冷寡淡,对这位东海的六公主确实有所不同。听说,每每六公主来到天界,无论他繁忙与否,皆会相伴左右。”顿了顿,宫砂仙子问道:“公子与云宗主相熟,要不要过去打个招呼?”
柳和风轻笑一声,道:“我自有分寸,仙子你先回去吧。”
“公子,路上小心。”宫砂仙子微微福了福身子。
柳和风点点头,目送她离去,待见她走进明月仙门,方才转身离去。
这时,在他面前有两条路可走,一条弯弯曲曲的鹅卵石铺就的小径,还有一条工工整整的汉白玉堆砌的回廊。柳和风略一踟蹰,既是副作用,不若拨乱反正吧。于是,他选择了那条弯曲小径,只因走那条小径不必经过那二人身边。
踏上小径的那刻起,柳和风便脚步如飞,宛如一道劲风,很快便消失在南天门前的虚空之中。
他的心思已然转向娘亲留给他的白色衣衫上,如果猜得没错的话,那应是一套蜡染衣物的半成品,娘亲定然绘字于其上。
当初,他与娘亲在圣清镇以制衣为生时,偶会使用蜡染面料制衣。蜡染,是用蜡刀蘸熔蜡绘花于白布后,再以蓝靛浸染,布面即可呈现出蓝底白花或白底蓝花的多种图案。
柳和风能看出,娘亲为了尽可能地做到避人耳目,不仅特地选择了与布料颜色接近的白蜡,而且蜡绘字迹细小圆润。即便发现蜡字,若非仔细端详,乍一看去,还会以为是白底暗花。
此刻,他只需去圣清山深谷之中寻些蓼蓝叶,水泡数日制出蓝靛,再将衣衫浸染一番,便可看出字迹。
约一个时辰后,柳和风背着一个塞满蓼蓝叶的竹编背篼,踏进人间那座荒山院落中,又一股脑地将满背篼的蓼蓝叶尽数倒入水缸中。
瞧着它们缓缓沉入水底,他不由泛起愁来,这从浸泡便需两三日,待蓝靛沉淀又需一两日,他便要独自待在这荒无人烟之处,每日与飞虫鸟兽相伴?
不若将蓼蓝带回魔界?
不妥不妥,宫中人多眼杂,还是留在此处更为妥当。
不若两日后再来?
不妥不妥,万一有山民误入院落,或许便会前功尽弃。
念及此,柳和风禁不住低声抱怨道:“娘,您就不能直接写封信给我吗?”转念想到那有着一副聪明脑袋的李大山,体谅道:“也是,只能如此。也罢,山中无甲子,一梦度千年。不若睡上一觉来得痛快。”
然而,方才在六月的骄阳之下,他又是去小溪挑水,又是赴深谷采叶,早已汗流浃背,衣衫尽湿。嗅了嗅自己的衣衫,柳和风一脸嫌弃地皱起眉头,转身朝小溪走去。
和着一路溪水潺潺之声,柳和风逆流而上,未行多远便有一潭青翠碧绿的清泉呈现在眼前。他除去衣衫,跳入潭中,寻着一处圆润的巨石,肩膀以下没入潭中,头靠在巨石上,舒舒服服地闭目养神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只见仍在轻寐的柳和风,嘴角一勾,朗声道:“这大热天的,不若下来一同沐浴如何?”
☆、故地重游
孰料,他话刚落音,山间狂风四起、飞沙走石。一时间,天空中,厚重的乌云密布,天光登时黯淡下来。
没多久,但见一只凶猛的、体形庞大的白虎自山林间跳跃着冲了出来,落在清潭对面的一块山石上,惊天动地地大吼一声,连溪边坚硬的石头都被吼声震裂了。
见状,柳和风迅速拽过岩石上的衣袍,自水中飞旋而起,转身间已然将衣衫穿戴完毕,赤脚落至他倚靠的那块巨石之上。方才站定,白虎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猛一纵身,越过那汪清泉飞扑至柳和风落脚的巨石之上。
其速度之快,动作之迅猛,令柳和风躲闪不及,下一瞬,脚踝上的痴情箍便被白虎一对锋利的犬齿堪堪卡住,又顺势猛一拖拽,柳和风便轰一下跌坐在巨石之上。
柳和风一惊,旋即化出踏雪,登时,一只体形庞大的黑豹稳稳地踏在巨石之上。几乎同时,只见身后一道寒光疾驰而过,拖着哨音的凤鸣迅速刺向白虎的眼睛。白虎猛然侧首,却仍是被凤鸣在眉宇间划下一道深深的伤痕。
一惊之下,只见白虎倏地松开痴情箍,躲避凤鸣,往后一个趔趄,跌落至清潭之中,溅起一圈丈余水花。
云一鸣趁机一把抄起跌坐在岩石之上的柳和风,飞跃至远离清潭的高处山林。
便在这时,黑豹亦怒吼着扑向潭中白虎,与其撕咬扭打成一团。一时间,潭中水花激荡四溅,成千上万的水珠掩映着潭中一黑一白猛兽的激烈缠斗,令人眼花缭乱、应接不暇。响彻天地的咆哮与怒吼,回荡在山谷中震动耳鼓、连绵不绝。
二人站定后,云一鸣的目光落在柳和风脚踝处,打量一番,“你没事吧?”
狂风撩起柳和风的袍摆,露出那双白得晃眼的玉足,却见痴情箍后的脚踝处,有一道深深的齿痕渗出斑斑鲜红的血迹。他轻叹口气,淡淡答道:“无碍。”
这时,云一鸣眉头微蹙,好似略有踌躇,俄顷,仍是自广袖中掏出一方雪白的方帕,蹲下身来。在他视线触及痴情箍时,眼神一僵,只一瞬,便将柳和风的脚踝轻轻包扎起来。
柳和风略感惊讶,怔怔地盯着那张白玉般的脸,心间暖意上涌,却在想起“副作用作祟”和“二人好事将近”时,又骤然冷却下来,连原本想要打趣他“佳人在侧,怎舍得离开天界”的酸话,也咽回肚中,回炉重造。而后,别开脸淡然道:“多谢。”
柳和风将目光移向正在缠斗的白虎和踏雪之上,须臾间,白虎猛地咬住了踏雪的脖子,只听得他大喊一声:“小心!踏雪!”
恰此时,眼角白影一闪,便见云一鸣手持凤鸣飞身而下,刹那间,便已逼至白虎身前,凤鸣直指白虎面门。
白虎见势不妙,猛地放开踏雪,转身一跃,跃进溪边山林,心有不甘地回头狠狠望了眼云一鸣。俄顷,一声怒吼过后,猛然纵身离去。跟随白虎一同离去的,还有那漫天的乌云和肆虐的狂风。
踏雪一个轱辘站起身来,由身形巨大的黑豹变成一只娇小的黑猫,蹿到云一鸣脚边,便顺着他颀长的身形往上爬,直至爬至他的肩上,方才老实地蹲坐在那里。
云一鸣不言不语,好似并不反感,淡淡的目光兀自落在溪边柳和风的那双白靴上,轻挥衣袖,便将白靴化入袖中。继而,脚下轻点,飞至高处的柳和风身旁,又将白靴化形于他脚边。
柳和风穿好鞋子,站起身来拱手道:“多谢。”客气中带上了一丝疏离。
看着不把自己当外人的踏雪老实本分地蹲在云一鸣的肩头,柳和风有些无奈,又怕引起云一鸣的反感,朝它伸伸手道:“踏雪,过来。”
谁知,踏雪猫脸一扭,装聋扮瞎,纹丝不动。
柳和风哑然失笑,上前两步,立于云一鸣身前尺余处,不无讨好地柔声对踏雪道:“生气了?”
只见,那四只小白蹄子又朝云一鸣颈旁挪了挪,一张猫脸也朝人家颈窝里拱了拱,连正眼都不瞧柳和风一眼。
柳和风只得朝云一鸣颈下凑了凑,好声好气地哄它道:“乖,我又不是见死不救,我正欲出手相救,哥……”话音戛然止住,掀眼望了眼云一鸣,距离有点近,朝后挪了寸余,“云宗主便先行出手相救了,结果都一样对不对?”
踏雪好像略有动摇,犹犹豫豫地一扭头,赏了柳和风一眼。柳和风适时加把火候,把俊脸朝猫脸上亲昵一凑,拖长了音撒娇道:“好了,别生气了,好不好?乖……”
踏雪那双湛蓝的眼眸这才扑闪扑闪地望过来,柳和风见状知道只差最后一把火候,声线魅惑地道:“你知道我最爱你的,对不对?”
柳和风只晓得自己说得痛快,却不知云一鸣的痛苦。如此近的距离,如此湿热的喘息、软糯的语调、直白的话语,听得云一鸣手中的凤鸣即将被他握个粉碎。
踏雪终于开口说话了:“呜呜……”显然被柳和风的甜言蜜语糊弄住了。
柳和风这才伸手将它抱过来,“这才对嘛,乖,回来吧。”
抱回踏雪,他又望了眼云一鸣的肩头,只见,有几只湿漉漉、黑糊糊的爪印儿留在上面。柳和风不由用手拂了拂,又用嘴吹了吹,见爪印依然如故,窘然一笑,“真对不住,回头我帮你洗一下。”说完,抱着踏雪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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