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浴室里冲了个冷水澡,在漆黑的夜里做着清醒梦,看自己逐渐成熟的身体,看少年的欲望卷进水流,消失在下水道口。
『阿闻!!!阿闻!!!丁海闻!!!』他觉得自己才刚睡着没多久,就被阿狸的汪汪声吵醒,而一大早的一饼比阿狸还聒噪。
但是他暂且谁都不想理,翻个身把脑袋埋进枕头里。
『喂!阿闻!你不会出事了吧!』
阿狸叫得更欢了,千算万算都没算到一饼这家伙会爬墙,生生二楼的小阳台,不知道怎么爬上来的,见里面有人,直接开阳台门走进他卧室来,『我昨晚喝多了,我没闯祸吧!?』
『嗯。』实在是困,丁海闻翻个身,把毛巾被压在身体下边,屁股蛋子凉嗖嗖的。
『你怎么不穿裤子!』胡一平光晓得喊,也没打算帮他拉个毛巾被遮遮。
他不但没穿裤子,地板上还丢满了纸巾团。
『那别看,看了长针眼。』见胡一平完全没有要走的意思,他皱着眉毛艰难地撑开眼皮,『你什么事啊——搅人清梦……』
『是春梦吧?』一饼凑到跟前来,把他怀里的枕头扯开,『昨个我怎么就被你爸给喝趴窝了呢——那个,明明给你说了吗!?其实我是陪她来给她壮胆的,没想关键时刻掉链子了,哎嗨……』
『那你问她去啊……』丁海闻自暴自弃地翻过身,仰面朝天地躺平,大约是年轻,他顾自弄了一晚上,天亮了小兄弟还能在晨勃里清醒,把毛巾被顶出一个很滑稽的形状。
『她不开门!』胡一平气鼓鼓地说,『小丫头大概在生我的气,』他又盯着阿闻身上那顶真实的小帐篷,『阿闻你可以啊……快给我说说,你跟明明——』
『我也没开门啊你不照样进来了。我不会说话,把你妹妹惹哭了。』丁海闻翻身起来,光着屁股在房间里溜达着找裤子,『想揍我的话趁早,你看老子现在一点儿防护都没有。』他把地板上的内裤捡起来,大咧咧坐在床沿上伸条腿穿,却发现一饼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他。
『怎么了?』他穿好内裤拍了拍床架,示意一饼过去坐。
『你……有点奇怪……』胡一平虽然坐到了边上,却并不大自在,眼神游移,一直没从他的身体上挪开,『你……不喜欢明明吗?』
『硬要说喜欢也不是那种处对象的喜欢吧……』丁海闻两只手臂撑在身后,胸膛被斜进窗户的朝阳照得雪亮,跟胡一平小麦色的胳膊比起来格外显眼,『我反而很羡慕你啊,胡子都长出来了,却什么都不懂。』
一饼下意识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咕哝起来:『很明显吗……我是不是应该剃一下——但是我家没有剃须刀,等等!你什么意思?!什么不懂,我早就开始打飞——』见丁海闻微妙地眯眼看着自己,他及时刹了车不再往下说。
『这么说吧,昨个夜里,老子也失恋了。』他的手扶在一饼的一边膝盖上,那膝盖不大好看,皮肤粗糙,带着明显的疤痕,『一饼,比起女孩子,我更喜欢男的,是不是很奇怪?会不会很恶心?你现在,是不是特别想跑出我家窗户,从二楼跳下去?』
第24章 回归
24.
『我不知道。』胡一平茫然地看着他,『我本来觉得如果谁要是有胆子敢惹明明哭,老子废他三条腿。但是阿闻你这么说,我一点都没办法生气——我好奇怪啊……』
『那很简单啊,说明你本来就不希望明明跟别人好,加油啊一饼。』只要提明明的次数够多,丁海闻的下半身就能偃旗息鼓,『祝你们百年好合。』
『少来,所以你喜欢那个当兵的很久了?』胡一平赞成明明的观点,在他看来阿闻也是个很容易就受到女人欢迎的家伙,所以这家伙不管在什么事情上,都更愿意迎难而上吗?『也未必是不喜欢女孩子吧?只是刚好这回是个男的,你看阿川也总觉得当兵的特别帅,成天的在武警总队门口发花痴。』
『谢谢你。』见胡一平不躲,丁海闻便捏着他的下巴认真瞅了瞅,『要不要帮你剃个胡子?——我之前试过一次,一点儿也不疼。』一饼的肤色深,若是认真看,唇上已经攒了不少细细的胡子,他揪住一根显眼的,用力一拽,疼得小伙子忍不住嚎起来。
失恋没有他想得这么痛苦,尽管如此,丁海闻也知道自己需要一个情绪的出口。他心不在焉地给胡一平打剃须泡沫,乃至拿错成了摩丝发胶的瓶子也没发现,一通手忙脚乱后一饼也让他洗没了脾气,红着眼睛流着泪坚持要自己剃胡子,结果双面刀片非但切破了嘴角还割伤了手,只得乖乖地把剃须刀递回给他任人宰割。
他脑子里还盘桓着昨夜那吻的味道,成年人的嘴角竟然带着不易察觉的烟草味道,这让他觉得陌生,他从没见过芦苇抽烟——到头来自己根本不了解对方,自己也许喜欢的只是一个幻象,像一饼所说的,一个「当兵的看起来也很帅」的幻象。
到底是喜欢在先,还是看起来英俊在先呢?
是因为英俊而喜欢,还是因为喜欢而加深了外表的印象呢?
如果不是喜欢的话,自己会这么准确无误地在脑海里描摹出对方的样子吗?
认识一饼超过4年了,似乎也是头一回凑这么近看这家伙的五官容貌。随着年龄的增长,他的眼褶更深了,睫毛无序地乱翘,简直能在眼尾打结,仰起头的时候,显得鼻孔也挺大——丁海闻还没反思自己为什么要去在意人家的鼻孔,就意识到一饼自己搞破的嘴角洇出了血,混在须泡里,像一小团粉红色的云。
『唉你等一下。』他拿了毛巾来擦,胡一平绷了好久的嘴唇才放松地张开来——跟肤色相比,那嘴唇颜色很浅,又肉肉的,出现在这张脸上似乎有些不合时宜的可爱。
『是一平啊……』父亲满脸倦容地走上楼梯来,见儿子拿着自己的剃须刀给人家刮胡子,很难掩饰脸上的不快,『阿闻啊,这个刮胡刀最好不要混用——』
『对不起!』一饼的反应太大了,他脸上还挂着些泡,跳起来站直了,深深地低下了头。
『没有对不起,这有什么对不起,你等一下,叔叔送你一个电动的,不容易弄破脸。』父亲转身进了卧室,不一会拿出来一个不算小的纸盒子。
『香港买的,阿闻还用不上,先送给你……阿闻没意见吧?』父亲虽然看起来在征询他的意思,但是也照例没留反驳的余地。
『这怎么好意思……香港……』嘴上说着不要,身体却很老实,接过纸盒子的刹那,胡一平飞快地拆开包装研究了起来。
『香港也没什么特别的,过几天香港都回归了,到时候城里会有庆祝活动,对了阿闻,你要不要带明明啊,一平啊,到城里去玩玩,那时候你们该考的试也考好了,一平也放暑假了。』父亲努力挤出一个勉强的笑容,把儿子拎到边上,『考试还是第一位的,还有——』他压低了声音,连丁海闻都听不太清,『昨天晚上的事情,嘴巴闭紧。』
真羡慕胡一明,失恋之后,也不用硬着头皮去参加中考。
也不用浑浑噩噩地等听力广播结束之后才意识到一个题都没选。
考试结果出来之后,丁海闻反倒放下了心里的包袱——他原本竟然在担心等考上了明明的学校,成为同学后,在校园里难免就会抬头不见低头见——果然是他想多了,考成这个德行,堪堪够着一所二流重点高中。
从郊区线倒市内线,胡一平晃晃悠悠地坐了快两个小时公交车,下车的时候看到丁海闻坐在烈日下的站台里,整个人都快融化了。
『不是我没去叫!明明不在家……听说集训呢。』见丁海闻眯着眼睛目光越过自己,胡一平赶忙解释,『我知道你没放在心上!——所以就咱俩,你也可以轻松点儿……』他拍了拍阿闻的肩膀,只见下巴上的汗珠子纷纷赶着落到了地上,『你就不能找个阴凉地儿吗!走走走,哥哥请你吃冰棍儿去。』
『不是怕你找不到地方吗?我老子让我必须站定车站里等,刚你来之前还下了场雨,现在已经晒没影了……』正热得头昏,又被搂进一个更热的怀抱里,丁海闻用力挣出来,却见胡一平手里捏着张蓝紫色的票子,『一饼你怎么突然这么大方,发财了?』
2004年,夏
『没想到这车是你买下来的——胡老板在哪发的财?』小巴在开发区空旷的车道上驰骋,扬起一地烟尘,『我还以为你是在帮别人跑车呢。』
『也不贵,卖我的时候都第三手了。』胡一平一边开车,一边把脑袋伸过来,丁海闻便把手上的棒冰递到他嘴边,这家伙一口,咬了半根去,『我前两年去香港了,在办公楼中间送快件,不过也没攒下什么钱来。』
『原来饼总在香港发的财啊……』丁海闻揶揄他,结果胡一平伸手来打他,人没打着,半根棒冰拍在他两腿间的小巴凳子上。
『为什么香港回归要在西湖边庆祝啊?』两个大男孩在湖滨的大排档吃得肚皮溜圆,临末了还不甘心地从冰柜里又拿两根雪糕捏在手心里。这时候丁海闻才觉得开怀,身边摩肩接踵的恋人,带着孩子的老人,人们脸上随处可见夏季清风般的笑。
你看,香港都要回归了,什么被甩也好,落榜也罢,可去他妈的吧。
『因为每个城市都趁机搞庆祝吧?』他用力咬下一块雪糕来,冻得牙根发酸,『一饼,你记得过年时候我家放的烟花吗?』
胡一平的T恤都被肚子顶了起来,他还摆了一个手在上面摸:『记得记得,真好看,你家搬来老东山村之前,过年只点炮仗,干听响,不见亮。』
『听说一会儿湖边放的烟花特别多。』眼见扶着肚子的一饼就快被人群冲走了,丁海闻咬着雪糕,伸手就把人拽回来,『胡一明看不上,损失巨大。对了一饼,我爸给你开了多少工资啊——这一顿给吃没了吧?』
胡一平满16了,初中却还没毕业,父亲拗不过他,只得答应在假期收他当学徒工。
刚做了没几天,这家伙就带着整钱来城里挥霍了,可真是有出息。
『……啊……』胡一平瞪圆了眼睛,『我以为你给了——』
『不是说你请客吗?!』丁海闻眼睛不大,也用力瞪着他,『你请客我给什么?!』
『……因为以前都是你给,习惯了你给……』一饼好像在心底下个什么样的决心一样,拉起丁海闻的手,用力拨开人群往前跑。
他们早离了大排档半里地了,这时候才想起来跑。
却跑得尤为认真,全力以赴。
礼花升空前湖心里发出了几声沉闷的巨响,紧接着,头顶的天空就被前所未见的绚烂烟火笼罩了。人群爆发出似乎和自己息息相关的欢呼,在远离大排档的西湖另一边,胡一平也起哄式地一蹦三尺高,落下来时甚至踩了身边人的脚。
『回归了以后,是不是咱们也可以去香港了?』他揪着丁海闻的耳朵向他吼。
……不回归也能去啊。
冷静的少年捂着耳朵暗忖:『是啊。』
『那以后你带我去香港吧!』这家伙脸上总洋溢着纯真又不大聪明的笑,这天里又因为下巴剃得格外干净而闪闪发光。
第25章 学徒
25.
「她来得太不凑巧,我们不能留下她,等一切都准备好了,我们就带着这些钱去香港——当然,毕竟我还有个儿子,我也会留一些给他,但是你放心!到了香港,我们可以要自己的孩子,这次就,委屈你了……阿玉……」
手术室蓝色的窗帘上留着深深浅浅的污渍,窗外尽是蝉鸣,暑热源源不断地钻进来,而她握着手术床沿的手指疼痛而冰冷的。
护士进进出出,医生满头大汗,好像那不是一个医生而是个钳工,每每动一下,都仿佛有一把烧红的槌头凿进她的身体里。
她起初还咬着牙,之后实在摒不住了开始胡乱地喊叫,直到她自己都感到自己的喊叫聒噪而闭了嘴。
杨凤玉从一个漫长的梦里醒来,下半身仿佛不属于自己,只有冰冷的点滴顺着静脉从小臂进入,流经整个身体,她才有一种实实在在的,活着的感觉。
她的女雇主手里握着移动电话,趴在床尾睡得正熟,额角渗出的汗打湿了头发。
第一次见她时还是个风风火火的年轻女人,现在看起来,步入中年,满脸写着疲惫的老态。她从车间被抽调出来,从做安全记录,到做出纳,到考了会计证,这四年里,她不知道被这个女人骂哭过多少回,但是现在——
现在她要跟别人一起伤害这家人。
移动电话响起来,她闭上了眼睛。
『喂?喂喂?!不好意思刚睡着了,对对对,物流已经安排了——嗯,我们的司机最近家里有点事,请放心——』
女雇主接着电话走出去,而她的心沉到了谷底。
回到厂里,除了再没见过那个男人,其他的一切仿佛如常,仿佛那些增票不曾虚开,仿佛那些质押金不曾预支,听说以前照料过的那个聪明姑娘上了城里最好的高中,而跟那姑娘一起玩耍的傻小子进了厂里当学徒。
她不能假装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却隐隐地做着「也许他还会来接我」的梦。
『绿豆汤来了!』胡一平推着板车,板车上的铁皮桶冒着热气,车间里出来个男人,帮他一起把铁桶搬到门口。
『啊呀一饼你的手怎么回事啊——』女工们纷纷涌出来领祛暑的甜汤,有人端着胡一平的胳膊仔细瞧了瞧,上面有大片的红斑,『啊你不会是在淬火间让蒸汽烫到了吧?!』
『诶嘿。』胡一平抽回胳膊,傻呵呵地挠着头笑。
『涂过牙膏了吗?走走走,姐姐给你去涂点牙膏,不然起了泡会发炎的。痛死你!』
一饼拗不过人家,让人拽到了宿舍区,用自来水冲了又冲,而后在上面厚厚抹了层黄绿色的牙膏。
『所以你就想让她坐牢对不对?』母亲的声音很小,气得发抖,『她坐牢了,钱就能追回来?你知道钱不在她这里!』
『我无所谓,但是我知道警察可以帮我们问她,帮我们去找阿宏那个小逼崽子在哪里,你知道他们是一伙的——你早就知道那女的跟阿宏轧姘头①对不对?!』丁海闻从没听过父亲一口气说这么多脏话。
『我怎么可能知道?我知道还叫她做会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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