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是有,但是我们的盒饭很差……』面对突然开口「讨饭」的时髦女人,客服忐忑地从里面拿出红色塑料袋,里面是白色泡沫盒装的快餐。
『我再给你们定吧,这两盒能给我和饼哥吗?』明明挤出一个笑,『我太饿了……而且之后看起来也,没什么机会吃饭的样子。』
胡一平吃不下。
尤其在明明说了:『我发现饼哥真的丢三落四,我每次回家,都要帮你一顿找,上次是阿狸,这次是闻哥。』这样抱怨的话之后。
『怎么了怎么了?闻总不见了?』吕新才原本在城北卸货,被胡一平一个电话叫回来,风风火火地把货车停在了大门口,把进出都挡住了。
『一定是老周!吕哥,求你了…帮帮忙…阿闻让老周带走了…他们还动手了…』吕新才半只脚没落地,就要被胡一平推回驾驶座上去,『带我去找老周吧…好吗?』
在车队主管回来前,胡一明从发小嘴里了解了一个大概。
听从了丁海闻的建议,他们这个草台班子车队的师傅们,大都是像吕新才这样的当地人,征地之初,在开发区都开着无照营运的黑车维生——当然他胡一饼,在半年靠前,也是靠这个讨生活。
但是黑车总要有人开,以及,总有人不那么喜欢胡一平,又或者,原本跟一饼挺处得来的人,也未必怎么喜欢他身边那个自鸣得意的施工员。
原本相安无事的两边,却因为开发区对黑车的整顿被打破了平衡,有些人跟交通巡警打游击,也有人想连人带车转投这边送速递。
老周就是其中一员,他和吕新才关系不错,但是一直看不上「外来的」一饼,而且因为开车搭子意欲「跳槽」而闷闷不乐,前阵子还来闹过一回,让吕新才劝下了,没想到这次…
『是老周吗?』吕新才问方才那两个客服妹妹。
女孩子摇摇头:『…不知道,看不清,但是开着跟饼哥一样的小巴…』
『…小饼,那就是你的不对了!都是自己人至于报警吗?!』吕新才的巴掌都举起来了,看到胡一平漠然失落的样子又放下了,『你刚才说,老周动手了是吧?行,你跟我找他去,老周这个人我了解,先动手的一定不是他。』吕新才把胡一平拽上车,似乎这时候才见到明明,他愣了愣,『…话说起来,这位小姐妹是谁啊?』①
『奇怪,老周说他在打麻将,说话间也没什么不正常的…』吕新才挂下电话,疑惑地回头看了眼胡一平,『小饼啊,你这么笃定的吗?』
『闻哥他老爸死了以后,有什么遗产分配的问题吗?』明明也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不过闻哥也是独子,感觉应该不会有什么纷争——他现在是还在光厦建设上班吧?工作上有耽误吗?有什么不对付的仇家吗?有始乱终弃的对象吗?饼哥你知道吗?』
胡一平愣住了。
他急成热锅上的蚂蚁,却发现自己对阿闻的生活一无所知。
他自己的世界很简单,鸡毛蒜皮都会讲给阿闻听,反过来,却知之甚少。
『你们都听见了吧?跟我那车一样,一定就是老周!』胡一平似乎在什么时候也有过这种体会,自己明明在嘴硬,却别无选择。
似乎是歌房的包厢。
隔着墙壁能听见边上的屋里有人唱歌唱得像鬼叫。
他伏在沙发上,皮面上传来老旧的霉蒸味。
包厢里很黑,只有电视的光落在对面人的脸上。
他边上坐着另一个粗壮的男人,却因为背着光,怎么也看不清,那人把他扶起来,却用力按紧了他的肩膀。
『久仰久仰!没想到丁总这么年轻。那谁,帮丁总擦擦脸,都蹭脏了。』他的头还有点疼,因为饿着肚子,还挨了一下,似乎还晕着车。
丁海闻在这城市呆了二十多年却不够了解,是哪个角落还保留着这种90年代初风格的歌房夜总会。
馆李昊-二九七七六四七九三二
『没见过你们。』他声音哑得出奇,一路上塞在他嘴里的手帕吸干了口腔里的唾液,让他说的每一个字儿都像在砂轮上蹭过一遍。
『唉唉唉!闻总喝水!你看看我这个人…真是太不周道了。』对面的男人看上去四十来岁,穿着普通的夹克衫,五官不怎么周正,但是看起来却像个热情温和的人,让他隐约地想起阿宏来。
「阿宏」递了一杯水给他,丁海闻接下来,却端正地放回大理石茶几上。
『…唉,别,我这几个弟兄做事儿总这么毛糙,我在这儿给您先赔个不是!大家都是干物流的,对吧,真是的,夏天的时候您还带着您的小兄弟来过咱们这呢…说合伙弄个转运仓。』「阿宏」把杯子取回去,自己喝了口,又转回半圈来,递到他手上,『当初我们老板就说丁总青年才俊,后生可畏来着…贵人您还,记得吧?』
丁海闻隐约地想起来。
他为了拉投资跟一饼跑的地方太多了。
可以说几家大的物流公司,挨个儿转了一圈,所以…要说想起来,也实在算不上想起来。
『找我做什么?哦,明天那个标,你们也投了,你们不但投了,还特别看中,因为是一份两年期的标,对吧?』他虽然没有想起来,但是思路理得飞快,『现在找我干嘛呢?投都投了,等结果呗?还是说有什么内部消息?』
丁海闻喝了水,喉咙和思路都清爽了起来。
这什么破事…只是开个标而已。
『所以才说丁总后生可畏,我们老板是真的怕您了啊——一直想找个机会,能好好儿地,招待招待您——』身边的男人蓦地站起来,从侧后方捂紧了他的口鼻。
丁海闻挣脱不能,肺里的空气渐渐耗尽,除了濒死的绝望,脑海中还闪过一丝莫名其妙,他手推脚蹬,把茶几都掀了水杯也踹碎,却毫无还手之力。
挣扎中隐约看见男人悠闲地坐着招呼边上人「我一会儿去找monica,让她打扮打扮」一边从包里掏出什么东西来。
在他意识快消失的时候,那手掌仿佛松脱了一点,他抓住这个机会,用力吸进一口——空气——涩涩的,又有些甜味,奇怪的粉末乘着气流进入了他的身体里。
『干!!』手脚的禁锢都被暂时解除了,他瘫坐下来,大口呼着气,但又试图节制地去控制呼吸的频率。
丁海闻虽然是个社会新人,但是见过猪跑也听过猪叫,他不能确切地知道刚才「阿宏」怼在他面前的小纸卷里装的什么,但是一定不是什么好东西,或者就是那种「好东西」——
他直扑过去,疯了似的从那家伙包里抖出一堆钱包钥匙之类的杂碎。
『别急啊小丁总~』男人轻浮地笑起来,拧开手里的饮料喝了一口,『好东西只给你带了一点儿,多了就没有啦!』
丁海闻瞪着他。
氯胺酮,他刚才被弄进气道的大概率是这东西,念书时候去夜场蹦迪,他也碰见过兜售这玩意的家伙。
…不像吃进去的药还能呕出来,他现在只能…只能大量喝水…水…趁意识还清醒…
他一把抢过男人手里的瓶装饮料,「吨吨吨」地仰头饮尽,未等他再动作,手腕便又被掌住,弹起的身体也落回沙发上。
男人愣了一下。
随即大笑起来。
『…太有趣了!!小丁总还真是有胆子…这样吧…』他便又招呼边上人过来,『给我们小丁总找两个妹妹过来。』
『你想…干什么?』他的肚子里像烧了一团火,胸口好像开了一道拉链,里头万千只被火燎着的虫迫不及待地要奔涌而出…他脑袋开始脱离身体,却并离不远,在靠近身体的地方俯视着自己虚弱的样貌。
他已经有点想不明白了。
同行竞业而已,有必要做到这个程度吗?
那么,除了被弄到这鬼地方的他,一饼他…不会出事吧……等等,如果一饼碰到了这种事…?!
『…如果有任何阿闻的消息!!请尽快联系我们!!』明明一脸愁容地挂了电话,从麻将馆无功而返地出来,不光是老周这里,他们能想得到的每一处都碰了壁,时间将近子夜,她不顾胡一平的反对,执意把丁海闻被劫持失联的事一一告知了他的亲属同学,也包括领导上司。
她挂下景方的电话没多久,对方便就回过电话来。
『…什么?…闻哥他?!……怎么可能呢?!……』
胡一平载着明明,在午夜的城市车道上疾行,明明说的每一个字听起来都很沉,沉得他踩不下一脚刹车。
『饼哥,我有个很不成熟的想法,如果对方并不是记恨闻哥,并不是要害他呢?也许只是…找个莫须有的罪责拖住他,比如弄个仙人跳?这样明天你们开标法人代表不到,如果中了,是不是就废标了呢?是不是就有人得利了呢?』
胡一平并不同意这种说法:『但是你知道阿闻并不会上这种套啊!』
『…所以说不定是把闻哥敲昏了丢进洗头房呢?』
只是那样的话,就也…还好,就也…没什么。
这种想法让胡一平自己吓了一跳。
『对了,明明,阿闻没跟你说吧,法人并不是他。』
『…我想…喝水…』胡一平几乎是头一回来到派出所,越过与办案民警理论的景方,他在留置室看见了因为「嫖娼」被抓的丁海闻。
丁海闻看起来并不好。
他背对着他,一侧靠着墙,衣服不分内外胡乱地套在身上,牛仔裤褪在臀线下面,露出了反穿得内裤,他坐在自己的左脚上,右脚光着撇在一边,身体时不时抽动一下,就像在哭。
『已经抽了血去送检,我们怀疑这家伙是嗑了药的,说配合吧也还算配合,要说正常吧也不太正常。』身后的民警好心地提醒,『你是亲属吗?他说他没亲属,所以我们靠身份证通知了单位,』见胡一平还想往前走,一把扯住了他,『铐是铐上了,但是你小心他咬你,这小子衣领子都要被自己咬烂了。』
『阿闻。』胡一平扶着他的手臂蹲下来,『你嗑药了吗?』
却看见一双布满血丝的惊恐的眼睛:『…一饼…我射不出来…』
第50章 回家
连夜安排了第二天的开标会,凌晨三点把李旦前从睡梦里喊起来,挂下电话看见景方一边分着烟一边四下打点,胡一平突然意识到自己醋得很多余。
『虽然检测报告还没有出来,但是闻哥应该是服用或者吸食了什么致幻剂,咱们还是带去医院看看吧?』因为倒时差的关系,明明已经超过24小时没合眼了,说话的时候都有点儿困得前言不搭后语。
『好。』早些时候,胡一平废了好大劲把丁海闻穿错的衣服一件件扒下来又一件件按顺序套回去,发这家伙真的硬得出奇滚烫,连牛仔裤都很难套回去,寻思怎么也是药的关系,他架着丁海闻,拍拍他的背脊,『阿闻,咱们去医院,啊。』
『我不要!』丁海闻推开了他,浑身颤抖起来向后退去,一个踉跄就要站不住,幸好让景方扶着了才没跌倒。
『是为了你好,阿闻,你得休息,那你想去哪里?』景方从身后托着他,问得很轻,口气很温柔,温柔得胡一平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我想……我想回家。』
胡一平有些犯难。
尽管毕业了很久,丁海闻为了廉价的房租还是和新生学弟一起住在学校宿舍里,这个钟点,人是这个状态,送回去显然不现实。
而之前丁海闻拒绝了他的……同居邀请,又因为物流公司的创建起步,他拉阿川入伙的同时,也让人家住进了自己的出租房,这时候显得又不方便又不得体。
这些都是小事,更重要的是,他不知道怎么撕开一个口子,告诉丁海闻:你没有家了。
但是他受不了30岁的长脸男人离阿闻这么近。
『我们回老东山好不好?』他试探地问,又瞥了一眼明明,这丫头的行李已经让父母拉回家了,看上去上下眼皮也直打架,索性闭上眼睛点了点头。
『好。』丁海闻顺从地点了点头,又返过头对景方欠了欠身,努力自己走了两步,别扭地拉住了胡一平的外套袖子。
开发区位于城东外,而老东山正相反,一东一西隔了有近三十公里,胡一平的小货车副驾驶只能坐一个人,明明推不过阿闻,挨上座儿就睡了去,丁海闻靠着驾驶座背面堪堪收出片空来,席地就坐在了车板上。
找了一夜人,小货车油箱都让胡一平一路油门给踩空了,他没开出二里地就寻个地方加油,车一停下,就听见丁海闻靠在后头,嘟嘟囔囔地喊「一饼」,跟梦话似的。
『还没到呢啊,到了再喊你,闻你先睡吧。』
胡一平原本迷迷糊糊的脑子被外头冷风吹了个清醒,等到他挂好油枪拔了卡,坐回驾驶座要点火的时候,才隐隐地听清楚座儿后面传过来的呻吟。
丁海闻喘的声儿很大,他从车内后视镜并看不太清楚,但是他还是微微调整了一下,万一大少爷忘了人家姑娘还睡在副座,躺平了接着撸可不是什么好事。
『饼哥。』明明突然口齿清晰地出了声儿,把胡一平吓了一跳,差点没把后视镜掰下来。
他低头一看,姑娘眼睛都没睁,两只手臂交叉在胸前,窝在面包似的衣服里躺得安详,只是嘴皮子又动了动。
『你说恋爱是件多好的事儿啊,开心,快乐,many splendid.』胡一平这才确定真的是明明在说话。
『嗯。是的吧。』胡一平没完全听懂,却启动车子,附和道。
『但是你说这么美好的事,为什么要选择……这么痛苦的道路?』明明依旧抱着臂,微微睁开了点眼睛,却看着副驾后视镜里东方渐渐泛起的鱼肚白。
『……其实……也没有很痛苦。』胡一平咬着干裂的嘴唇,他本以为自己就算急得上头也没多表达心事,不想根本瞒不住这丫头。
明明却朝后车厢努了努嘴:『没说你,我说他呢。』她突然察觉到了什么,『好吧,饼哥,那么你觉得恋爱是什么?』
胡一平搜索枯肠。
但是他说不出什么好听的话,他记得的话,都是丁海闻说给他听的,又或者——
『你觉得大海很美,但是下过水就发现,海水既咸且苦,你游得不好,还会被呛到,终于你害怕了海,却囿于它的美,就住在海边,每天望着它。』他做了弊,他根本没觉得这是爱,他只是听过关正辉小结他那卑微而无望的恋情,『你在等,等哪一天海水变甜,等哪一天水钻进你的耳朵鼻孔肺泡里也不会窒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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