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啥,没毒,我们都采了十好几年了,每年夏天都有——谢啦!』胡一平倒是不客气,抓一把塞嘴里,吃得牙缝里,嘴唇边上都是溅出来的,浅红色的果汁。
绝对不是草莓,但是很好吃,有一点点酸,一咬就破,甜味在舌尖爆开来,丁海闻下意识又拿了几个才不好意思起来:『啊!可以了可以了!谢谢谢谢!』
『不用这么客气的……』少女有些忸怩,眼睛不自觉瞟过来,『你们在玩儿跳水啊——好多年没玩儿了呢……』
丁海闻瞪圆了眼睛(……不他瞪不圆):『明明也跳过啊?!』
『明明跳得可好了!』胡一平接过少女的水壶,一只手推着她,『明明,给阿闻看看,咱们跳得多漂亮。』
『……才不要!』胡一明反手推他,『几岁了还玩儿这个——』她突然转头看到了光着膀子不能自处的丁海闻,发现说错了话,『不是……那个……我听说,这个地方,要建一个水塔……』
众所周知,丰水期蓄水,枯水期放水,水塔在很大程度上能解决村民看天洗衣服的困境,而这个天然的水源地确实是很好的选址,也是一个很好的台阶,让胡一明从尴尬里脱身出来,坐在池边跟丁海闻讨论了好一会儿村里的用水问题。
而胡一平并不感兴趣,只觉得以后不能在这地方玩水简直太遗憾了,趁着最后的机会,拼了命地要把他的脚丫子洗秃噜皮。
尽管是夏天,用体温把短裤烘干也绝不是件容易的事,三个孩子往山下走,天都有些暗下来。
『阿闻哥的脸怎么回事啊?』胡一明憋了好久,终于是问了。
『……』丁海闻颇有意味地看了眼胡一平,这家伙在池子里洗了个干净,头上身上那些道道更清楚了,『你怎么不问他?一饼头上的口子才大吧?』
『啊饼哥啊……是……是哦?』少女扭头去查看,踮着脚还摸了下一饼的脑门,疼得他直躲,『你又被你妈抽了吗?——你妈手可真重……啊!』她突然站住了,『闻哥也是被你妈打了?!』
……
这逻辑可以啊……
『哎呀,我妈也是会打人的。』丁海闻赶忙圆场,自以为是给胡一平使了个眼色没想到那家伙根本没接。
『是我——』胡一平没机会说出下半句,只看见丁海闻的母亲站在厂门口,叉着腿抱着臂,脚底仿佛生出了火焰。
『丁海闻!!!!!!几点钟了??!!!?!』
第12章 阿狸
12.
丁海闻都忘了跟小伙伴告别,就被母亲拎着耳朵拽回了家。
『耳朵没有用可以还给我。』母亲真的好像要把他的耳朵扯下来,『怎么跟你说的?不要跟没人教的小孩子一起玩。是没听到是不是?』
『听到了……』厌恶的情绪涌上来,但是身体却越发老实。
『下次再让我看到你跟卖蜡烛的儿子混在一起,我跟你讲——』母亲松了手,『我跟他也不客气……』丁海闻愤怒地斜着眼睛看母亲,却发现母亲的表情柔和起来,『好了,知道你在乡下很无聊了,看看你爸给你请了个什么祖宗。』
玄关里有个牛皮纸盒子,盒子里有个煤球吃饱了奶在睡觉,睡着就像做了梦一阵乱蹬,蹬完了闭着眼睛搁那儿瞎呜呜。
『哇啊!』方才的不快和愤怒一下儿被他给忘到了天边,他捧着那个煤球上了餐桌,放在灯底下看——又被母亲劈头盖脸一阵斥责,他只好把它放在窗台上,小煤球还眯着眼,但是额头上张着两颗浅黄色的眉毛,腮帮子也是浅色的,而腮帮子上浅色的毛一直延伸到了胸口,四只小爪子也不那么黑——后来他知道了,父亲给他带回来一只刚满月的黑柴——但是这时间,小煤球还在梦里咧着嘴笑,也把他给逗笑了,『你好像一只狸猫啊……』
『所以叫阿狸吗?不知道丽丽会不会生气……』胡一明把煤球团子抱过去,用手指头蹭那狗脖子后面的绒毛,蹭得小东西扭来扭去,一停手就会招来不满的「汪汪」。
『让我看看!』胡一平手一伸,就把小狗捞过去,翻个身肚皮朝天地拨开两条后腿,『看看是不是女孩子。』
『臭流氓。』明明用力推了他一把,差点连人带狗一起翻了,阿狸奋力挣脱了,小短腿紧跑几步,躲回丁海闻怀里去。
『是女生啦,女生。』阿狸还在丁海闻的怀里对着一饼汪汪大叫,突然被小主人捏住了爪爪,『你看!』
『我不要跟你们两个玩了!』明明真的生气了,丢下两个笨蛋就往山下走。
胡一平腿脚快,直追下去把人拦住了:『不生气了不生气了,我们带阿狸去看看厉害的狗子吧?』
跟村里的每一只狗一样,阿狸也没有拴绳儿,一蹦一拐地跟在娃娃们身后,狗场向西马路的一侧是铁丝网围栏,三人一狗生生地在树荫下扒着铁丝网看训练。
『我妈说他们这的狼狗,一天能吃五十斤肉。』胡一平把阿狸提到肩膀上蹲好,『来看看这些能吃的哥哥吧你这吃奶的家伙。』
『扯吧你就。』丁海闻瞥一眼胡一明,『我看明明也就只有五十斤。』
『我看你也就只有五十斤。』胡一平满不在乎地笑话他。
『老子快七十斤了!』围栏里放着堆放杂物的铁桶,挡住了他们大部分视线,见女孩儿踮着脚很辛苦的样子,丁海闻皱着眉毛蹲下来招呼她,『明明,你可以骑我脖子上看。』
『……』女孩儿愣了愣,迟疑地跨坐到他肩膀上,由他握住了脚腕。
『嘿……咻——』丁海闻的脸憋成了猪肝色,身体晃了两下,却没有站起来。
这不科学。
胡一明这小妮子看起来轻得像一只风筝。
『……嗯……』一定是姿势的问题……
可恶,要被一饼这王八蛋笑话了!
『闻哥,要不算了吧……』明明扶着他的脑袋伸腿撤下去,『我也能看见。』
他还在负隅顽抗:『是我蹲得太低了——』头顶就多了个毛球。
『阿狸还你。』胡一平并没有如约笑话他,但是还不如笑话他,『明明过来,我背你。』
『呜呜……』
阿狸一脸向往地看着高大的警犬在训练场奔驰、急刹、跳跃、绕圈,全然不知道他的小主人看身边的少年一把扛起少女时的心情有多酸。
『话说,阿川和小丁就想当武警。』和警犬一样,武警战士们也在同一个场地进行配合训练,烈日下面,年轻的士兵们满身尘土、汗流浃背,其中一个新兵正在被长官训诫。
『不要吧……看着都很苦啊……』大头皮鞋一下下踢到新兵的胫骨上,年轻人一下下生挨着。
『喂!!这算虐待吧!』丁海闻的声音不小,似乎传到了武警长官的耳朵里。
『嘘!』胡一平分出个手扯他的衣服,『声音小点儿——』
『看什么热闹呢!?小孩儿!』
既然被发现了,三人一狗又不甘心又不舍地走开,一路上丁海闻还是放不下心,还琢磨着回去找个「大人」去部队里评评理。
『这也太过分了,怎么能这么欺负人呢?!』
跟他不一样,阿狸长得很快,毛茸茸肉墩墩一天天大起来,毕竟是父亲找来当看院狗的,阿狸尽忠职守地朝着每一个访客汪汪——其中当然也包括胡一平。
『好了好了好了好了!』开学了以后,丁海闻恢复了一周来老东山村探视一次的生活,而阿狸似乎对着小主人积攒了无限思念,『裤子要被你舔湿了!』
似乎能辨认得出他的脚步,丁海闻每每走过村口的樟树不多久,阿狸就会从坡顶一路啪塔啪塔地冲下来扑向他。
而阿狸带来了信号,村里的小伙伴们也会出来迎接他。
『唉,你们来家里看电视吧,我可能出不来。』这礼拜的丁海闻心情没那么好,『学校的排名出来了,我可能没资格去参加外语学校的考试。』
『那就不考外语呗!』似乎除了明明也没人关心他的学习。
『那怎么办?』上了五年级,明明把头发剪了,现在看起来活脱像个假小子。
丁海闻撅了噘嘴:『我妈想让我突击去考个级——能考出六级也能有资格去考试,所以周末都得在家练琴了。』
『什么玩意儿六级啊闻哥?』
『……诶?闻哥以前就会弹琴吗?』
『闻哥你是不是从来没练过?』
『能给哥几个弹弹吗?礼拜天瞎子结婚你能去给他们弹琴吗?!』
……
『嘘嘘嘘嘘嘘……』丁海闻一边给阿狸嘴里塞火腿肠,一边打手势招呼胡一平和明明爬窗进来。
为了考级的事,钢琴也被母亲找人运到了乡下,放进了客房里。
阿狸很喜欢火腿肠,一高兴就「汪汪」起来。
『别出声儿啊小宝贝儿……』幸好明明来了,阿狸看到明明就一脑袋乖乖地拱过去了,丁海闻压低了声音,『他们不来看电视吗?』
『就我俩,我俩来看你弹琴。』胡一平从后腰甩出一个书包来。
他俩真的就是来看丁海闻练琴,明明甚至还带了作业。
『太厉害了……唱都唱不出来……』胡一平约莫是觉得自己屁股脏,不好意思坐床,又不好意思靠人太近,只骑在了琴凳的一个角角上。
『……你想唱啥?』丁海闻练习的间隙拿着茶缸喝水,看了看屋里的两个听众,只觉得画风过于不统一,『一饼你怎么没作业?』
『写不来,等明明做完了——』胡一平满不在乎地一摊手,然后撑在膝盖上,『阿闻你会弹歌儿吗?』
『什么歌儿?应该可以吧,如果我听过……你想唱啥?』丁海闻想起来这家伙放羊的时候就喜欢唱歌,突然也来了兴致。
『什么都可以吗!』胡一平也很高兴,又显得不好意思的样子,扯了胡一明来,『明明你想个歌儿,闻哥可以给你伴奏。』
少女一翻白眼:『是饼哥想唱歌吧。』
胡一平看这便宜妹妹用不上只能独自一个人脸红起来,别扭了半晌:『你会弹花心①不……』
丁海闻一口水喷在琴键上,又怕受潮手忙脚乱去擦,还顾不过来笑,笑得胡一平过来捶他的头也止不住,笑完了才答应人家:『会啊。』
第13章 放羊
13.
『…………空把花期都错过,你的心,忘了季节……』
琴声在丁海闻的指尖流淌,跟考级练习曲不一样,反而是这样简单的旋律让胡一平意识到朋友弹琴的时候是那么——陌生而优雅,到了拍子也忘了唱歌,第二句才急急忙忙赶上来。
『从不轻易让人懂……』
丁海闻看他一眼,脸上有一点点笑的意思,胡一平登时憋红了脸,半句都唱不下去了。
『怎么了吗?怎么不唱了。』丁海闻停下来,笑意更明显了。
『你起高了,春去春会来那儿该上不去了。』胡一平认真地回答,脸还是红的。
『好好好我降一点儿,降三个调儿够吗?』丁海闻又试着弹了遍前奏。
『啊呀我不懂这个……你弹得真好听。』他挠了挠长长了的头毛,『就你弹吧……我就不凑热闹了,怪难听的……明明!』听到少女边写作业边在身后嗤笑,胡一平才想起她来,伸长了手去戳她。
『哪有,一饼唱得很棒啊,就像歌厅里的人唱得一样好。』夸奖是真的,也是假的,丁海闻从来没有去过「歌厅」,但是电影里都是这样演的,『很潇洒。』
『哈哈哈哈哈哈哈受不了了。』一直在安静作业的明明突然开了腔,『你俩太肉麻了我要走了,闻哥还练不练了,不练我们还想去溜阿狸呢——饼哥的羊还没吃饭。』
『但是——』丁海闻也想溜出去,只是母亲关照的,要是离开这房子半步就把他的头拧下来——『你们等等。』
他从卧房搬来一个录音机,洗掉了一盘新概念英语,然后向小伙伴们示意不要出声儿,锁好房门,完完整整录了一遍快速练习和考级的曲子——设置循环播放,把音量调响,然后跟着他俩抱着阿狸越窗而出,高高兴兴地上山去放羊。
真正意义上的放羊。
『阿狸!!跑慢点!』两个月之后,阿狸变成了一只精力充沛的小狗,尾巴上的毛也长长了,像一面旗帜迎风招展。
上山路还是这么陡,丁海闻,跑不快,追不上,一直喘。
『啊,这就是当时那只小羊吗?』胡一平的羊长得更快,全然不像刚出生时那随时会夭折的脆弱模样。
『汪汪!汪汪汪汪汪!!』阿狸高兴地来回蹦跶,似乎很喜欢胡一平的小羊,『汪!』还用鼻子去顶小羊的屁股。
可小羊并不这么想,被阿狸顶了下屁股,『咩!』地往前一蹦,撒蹄子跑起来,一转眼就跑进了茶园。
『汪汪汪!』阿狸却只觉得更有趣,一溜烟追进去,其余的羊也受到了惊吓,纷纷钻进茶园里。
山坡上的茶园,起来整整齐齐,但是缺口并不那么统一,羊群白色的身影在里面若隐若现,要抓起来仿佛一个巨大的迷宫。
『我去追阿狸!』丁海闻只觉狗闯了祸,尽早抓住,羊群总归不会走散。
『明明,我们去抓羊,不能让羊上山!』茶园背后就是老东山余脉的莽莽山林,羊要是真的上了山,未必找得到回家的路。
这茶园外头看起来平整,跑起来却一脚深一脚浅,阿狸又基本是黑色的,要不是蹦跶得欢快,丁海闻真怕把这小东西给追丢了。
『阿狸!站住!你这坏家伙!』眼瞅着阿狸有那么点放虎归山林肆意奔放的样子,丁海闻不由担心起来,『别去!别去山上,回来!!!』
可是阿狸的玩心胜过了小主人的呼唤。
眼见狗子钻进山里,丁海闻也顾不得,抓着茶树一个背跃滚过去两排,跟着阿狸进了山。
『阿闻!!阿闻你小心点,你小心阿狸别被夹子逮了!!』胡一平在身后嘶着喉咙喊,但是丁海闻听着也没往心里去,他只怕狗让他给弄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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