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给报社写信。』丁海闻淡淡地说,他不但给报社写过信,他的信还登过报。
『说的也没错,但是总归不太方便——网站就是可以,及时把新闻和信息公布在网上,别人可以在任何时间查看到,甚至可以在下面留下评论和建议。人们甚至可以随时随地在网络上交流。』芦苇不是第一次向别人解释万维网的概念,但是要向小孩子说明白,似乎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阿闻家有电脑吗?』他伸手揉了揉丁海闻的头发。
『有一台苹果II型,最近又买了台486②。』他老老实实地回答,并暗暗庆幸自己把头发留长了。
芦苇的掌心很温暖,这温暖从发丝间传递给了他。
『世界上的每一台电脑,都可以选择接进网络,选择参与进去,我们可以不用打长途电话就和在外国的陌生的朋友们讨论同一个话题。』
『但是我们家都没有电话。』明明无限好奇又无限失落,眉心皱了起来。
『我觉得,不需要很久吧。』芦苇好像突然想起什么来,『对了,阿闻会编程吗?你刚才说我在编程。』
『我不会。我是猜的……』他有些不好意思。
这世界上他不会的事情太多了。
『也可以会,阿闻想学编程吗?——或者说有谁要学编程吗?』芦苇环视四周,看着三张稚嫩的小脸,看着他的时间尤其久。
『想学!』
三个人异口同声,边喊边举起了手。
第17章 初恋2
17.
这是很典型的冒泡排序,但是编译检查就一直有错。
丁海闻也不知道错在哪。
胡一明基本也是这么写的,但是就一次通过了——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芦苇租了录像带回来看,一部电影里塞满了香港影星,他们三个在电视前笑得前仰后合①——但是他不能像一饼那家伙一样自暴自弃。
……
但是,他也好想去看。
假装运行成功了吗?
他好像演不出来。
屋里很温暖,唯独他这一隅冷冰冰,滴,屏幕又跳一次错,运行结果还是没显示出来。
『怎么啦?』芦苇走过来,两只手都落在他肩膀上。
心跳敲在他耳膜上。
咚咚咚咚咚咚咚。
『嗯?』身后的年轻人弯下腰来查看屏幕,耳朵都要擦到他的头发。
丁海闻像摸了电门一样弹开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已经顺着逻辑走了一遍了,就——』
他冰冷的手被捉起来,戳在显示器上:『你看这个词是不是拼错了——很小的错误,阿闻不用放在心上。』
体温传递过来,他突然大笑出声:『什么嘛……哈哈哈哈哈哈原来拼错了啊——你们几个混蛋……』
他假装要扑到电视机前却被芦苇从身后抱住了:『可恶你们都看了多少了,倒回去倒回去!』一边做出要揍一饼的样子,『喂!没写出来的人,为什么你也在看。』
他很享受被箍在怀里佯装挣扎的过程。
『饶了我吧!我连几个词都记不住——叫什么,语法的单词——啊!钱真的烧了!』一饼伸手来挡,目光却没有从电视屏幕移开去。
『这个男的好坏啊。』明明在看喜剧电影的时候也一本正经地评价,『有女朋友了还去追别的女孩子。』
丁海闻不折腾了,老实地挤进沙发里去看电视——又有些嫌沙发太小,否则的话,芦苇也不用坐在一边的硬板凳上了。
『我上次看他演电影,还是赌神呢……哇果然很坏……但是周润发看起来就很像浪子。』
芦苇饶有兴趣地看着孩子们讨论电影,那目光好像有实体,烧到丁海闻的脸上,不一会就烧得滚烫。
『我以前觉得,阿宏也是这种——浪子的类型,没想到他早早地就结婚了,这几天该当爸爸了。』丁海闻自己点了点头,增加这个判断的可信度。
『嚯,阿宏叔叔结婚了啊?』胡一平倒头一回听说,也表现得很惊讶。
『……』明明趴在一饼的肩上,瞪圆了眼睛盯着他,『……怎么会……』
『怎么着?』看一饼手里端着个吃了一半的烤橘子,丁海闻眼疾手快地埋头就吃,『……不是吧?明明?看上阿宏了?』
结果挨了一饼一记笃栗子②:『胡说什么?明明怎么会看上老男人。』
无妄之灾来得太快,烤橘子的汁液溅到他的喉咙里,让他咳嗽起来:『什么老男人……我告诉阿宏去……』他突然看一眼卢云伟,登时慌乱起来,『一饼才是,说什么呢你……』
虽然本人竭力否认,但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电影后半截看得明明心不在焉,就连好笑的地方,阿闻和一饼都已经笑出声了却还会因为笼罩在明明身上的阴沉空气及时刹车。
『趁雪还没有化,我们再去打一次雪仗吧?』
芦苇也看得出来少女脸上的忧思,收拾好录像机就提议道,『一饼没有完成功课,嗯——那么,我们三个一组,打你一个,没问题吧?』
『噗……』丁海闻看着一饼脸上富有戏剧化的表情变化,实在忍不住笑喷了。
『……还能这么分——喂!你是大人诶!你还是个当兵的……你们仨组队打我一个……』一饼不服气,大声嚷嚷起来,『当兵的欺负小学生——』
『不能算欺负吧!你看我一个瘸子明明一个女生,还不是因为你程序没写出来就过来看片子了。走走走,就这么分。』丁海闻拎起一饼的棉袄外套搭在人身上就往门外推。
那衣服又薄又沉。
『要不我跟你一——』他刚起完哄又有点后悔,要不是他拉着,一饼也不会硬着头皮来学编程,毕竟人家写个五年级的寒假作业都困难……
谁知道让明明抢了先,『我跟饼哥一组吧,少个女生不吃亏吧?芦苇哥哥。』
操场的积雪都被脚印碾成了泥水,要寻一方完整的雪地并不容易。
『唉。』明明泄气地用脚尖去踢堆在路边的脏雪。
『有了!!!』丁海闻灵光一现,『明明,我们去宿舍楼吧!』
这是一栋单侧走廊的五层楼,明明曾经借住的工人宿舍在春节假期人去楼空,走廊里还挂着女孩子忘记收回去已经冻硬了的袜子。芦苇跟着三个孩子爬上五层,然后从小露台走上消防楼梯,一路挪到了屋顶。
屋顶一片平整的白雪茫茫。
脚腕确实还没好利索,根本躲不开,不光是一饼,就连明明丢起雪球来也是快准狠——丁海闻好不容易攒了三四个搓好的雪球,一抬头就被击中了眉心。
『可恶……』他忙着回击,却一个踉跄向前扑倒在雪地里——白白浪费了一个球。
『快起来。』芦苇向他伸出手,他还没反应过来就把他一把扯起来,『快过来这里。』
屋顶有一座储水的水箱,但是那水箱离一饼和明明更近。
芦苇拉着他移动的时候,一边集中火力向胡一明进攻,雪球砸得少女尖叫起来,直到一饼完全挡到她身前。
『阿闻,手冷吗?』把水箱当掩体,芦苇带着他蹲下来,『不冷就多搓几个雪球,搓紧点儿,不用大。』然后递给他一顶护耳帽。
丁海闻心领神会,在掩体后认真做起了「雪弹」。
芦苇不愧是个当兵的,准头好得过分,一饼让他招呼得几无还手之力,不自觉脏话就冒了出来。
『一饼!』丁海闻有些生气,『不准说脏话!』
『去你——』一饼刚脱手一个雪球,脑门就沾上了一个新的。
『一饼再说脏话我们不玩了。』芦苇的语气很温和,但是听起来似乎更有威慑力,『阿闻!你到另一边看看!我这里看不见明明了!』
丁海闻立马跳起来,挪到水箱的另一边,谨慎地往外张望,手里还紧张地攒了个雪球丢出去。
没有人。
明明不在。
『诶?!』他后退两步,跟芦苇背靠背,那边明显弹药不足,正在一边搓雪球一边接着攻击一饼,『明明好像,被你砸跑了啊……』
他有些忐忑,明明本来心情就不好,结果芦苇玩个打雪仗还这么认真——原本就应该让着女孩子吧?……
是不是应该让着女孩子呢?
但是靠在这家伙背脊上的踏实感觉……
『阿闻小心!』
丁海闻感到身后的人一跃而起,试图把他拖离水箱,但是他快13岁了,没这么轻巧了——
他被一双有力的手带进怀里,脑袋顶着芦苇的下巴,两个人一起被埋进了雪堆里。
『干得漂亮!!明明!』一饼的声音响亮而模糊。
『哈哈,大意了。』芦苇的声音很小却清晰。
他还听到两种心跳声叠在一起,芦苇的呼吸落在他的头顶上。
明明轻巧地从水箱上跳下来,笑嘻嘻地抱着沾满了雪的手臂,以一副胜利者的模样,居高临下地看着狼狈的他们。
第18章 除夕夜
18.
自从瞎子结婚,已经过去了快三个月,丁海闻还没原谅父亲。
『阿闻,搭把手。』父亲把电视背后的电线卷起来,招呼他过去,『晚上村里人要来看春晚,把电视搬到食堂里去。』
他沉默地走过去,和父亲合力搬起巨大的特丽珑电视,小心地放到板车上。
『脚好点没?』父亲推着板车,他弯着腰在一边扶,他很少听到这样的问话,不由得惊讶地看一眼父亲。
『嗯。』他含糊其辞地回答,却琢磨着这问话里是不是只提到了脚的事。
『还是要多喝牛奶,长身体的时候,如果缺钙,骨头就会很脆,骨头一脆就很容易受伤。』父亲停下脚步,提起他的上臂,用力捏了捏他的肱三头肌,捏得他疼痛得瑟缩起来,『蛋白质也要多吃,多吃肉,人才会结实。今天晚上多吃点。』
总是这样。
哪怕是自己手重,打伤了儿子。
父亲还是会归罪于儿子身体不够结实。
不消几日,阿狸跟芦苇就混熟了,年轻人走到哪,阿狸就趴到哪——也不知道是被什么好吃的贿赂了,然而除了芦苇,还是逢人就叫。
而既然是除夕,往来的村民又格外多,不得已,芦苇只能把项圈给阿狸套上。
堪堪能做到只叫不咬。
村里人带来了蒸好的野猪咸腿,猪油亮晶晶地浸润了厚厚的肉片下排着的冬笋和豆腐干。母亲在蜂窝煤炉边守着锅子,金黄的油锅里刚滚过堆成山的藕夹,接下来还有青鱼片和臭豆腐。
但是留下来吃饭的却不多,明明也是,捧了个菜过来就一溜烟跑回家吃自家的年夜饭了。人少菜多更显寂寥,在母亲催促下,丁海闻红个脸硬是把一饼和他母亲拉了来将将凑一桌。
一饼的母亲很拘束,吃饭的时候连手肘都紧紧地靠在身体两侧,但又表现得对桌上的那位志愿兵武警十分好奇,把人家从籍贯到编制,琐碎事情,打听了个周全。
芦苇不是本地人,在省内一座海边小城长大,一路考上了之大,念计算机,毕业后志愿加入了武警部队——「想在有条件的地方做些专业对口力所能及的事情」。
丁海闻津津有味地听,饭桌下却不停地跟一饼踢来踢去,突然一饼好像变了脸色,他正奇怪,下一秒便也被芦苇踩住了脚。
『一平挖来的笋当真好吃,特别鲜……你每天都要做蜡烛卖,村里分的毛竹地是他一个人在打理吗?』村里包干到户,有些人家分到竹林,有些分到茶园,有些兼而有之。
『没有毛竹地了。』一饼的母亲不无遗憾地说,『他爸爸读大学的时候用掉了①,真是个讨债鬼,没办法才去卖蜡烛的,难啊——』
『那……』
『虽然说,胡一明她们家晦气,但是爷娘都有班上,所以他们家的地,我们一平在帮着打理,象征性的收点租——我们还开玩笑,说胡一明他们家也没再要儿子,我们两家结个亲——阿平你干嘛——』
一饼好像嫌母亲话多,夹起一个春卷就要往母亲嘴里塞。
『哈哈哈哈哈我看挺好。』父亲笑着表示赞同,母亲只是笑,倒没说话。
是这样啊……
所以一饼才会处处维护着明明吗?
拖拖拉拉吃完了年夜饭,芦苇和一饼抢着去洗碗,甚至在水槽边争执了起来,在丁海闻看来十分不可思议,除夕天滴水成冰,再沾了菜油简直就像地狱。
『瞎子看什么电视啊!哈哈哈哈……』而晚饭后的村民陆陆续续地聚集到工厂的食堂来,为了防寒纷纷提着热水瓶揣着汤婆子。
『听听还不行吗?再说了,老子也不是一点看不见。』瞎子的两只手对插着揣进了棉衣袖子,脸孔红扑扑的,兴致很高,看起来除夕里也没少喝酒。
『那你就把老婆丢家里啦!——话说瞎子,弟妹她是一点儿都看不见对吧?』
『嗯。说是小时候还能瞧着亮,现在全黑啦!』
『那你还欺负人家。』
『你哪只眼见我欺负她了!都是她欺负我好不好!我跟你说,挣钱就是不能比老婆少。』
『嚯!瞎子你挣得比老婆少还打人家,我听见了!昨天就听见了!』
『你肯定听错啦!是川爸在打阿川吧!』
「汪汪汪汪汪!!!」阿狸见家里来了这许多人,急得转着圈儿乱叫。
『喔哩哩哩哩哩。』丁海闻把阿狸的脑袋搂在怀里,手指头插进它脖子后面的绒毛里,随着冬天的到来,这家伙长成了一个毛球,又暖和又软和,『小可怜,是哪个坏人给你项圈套得这么紧——我们去看看妈妈在煮什么!』
这里的除夕,许多人家会煮上一大锅粽子,个头不大,糯米裹着浸润了酱油的五花肉被箬竹叶子裹得紧紧的,长长的春晚看到后半程,母亲就会把热腾腾的粽子端出来,每人分上一个。
母亲总是这样。
厂里也好,家里也好,郊区城里两头跑,一年到头永远在不同的地方,忙个不停,料理着工作、父亲、自己,所有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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