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奕仍在演武场习武,吕承泽很快找到了他,递上折子。
“陛下,请看。”
沈奕打开那封奏折,只见那是刚刚上任不久的相州刺史丁泽发来的,奏报临漳县城有异动,城内北归的陈雍旧部较多,已经挟持县衙并占领了县城。
虽然他们只有几千人,但有一定战斗力,并且有去大名府、隆德府附近继续搜罗旧部,伺机搅乱局势的趋势。
所以,丁泽请求朝廷安抚尚未变乱的陈雍旧部,并允许若有变故,相州与大名隆德府军协同出兵,剿杀陈雍残部。
沈奕看完了奏折,交回给旁边的太监,说道:“此事可以应允。少保以为如何?”
河北一带虽然是陈雍的固有势力范围,但相州也是吕承泽的故乡,吕承泽在那里发迹,也拥有一定的势力。丁泽就是可信之人,新任的大名府尹也同样是有能力的可靠之人,让他们去剿灭陈雍的残部还是足矣的。
“我想去那边一趟。”吕承泽说道。
沈奕愣了一下,没想到他想亲自去一趟,不过沈奕很快明白过来,他是想去故乡看看。
这些日子以来政务繁忙,他们也算是朝夕相处,不期然吕承泽又要走了。
“吕少保要亲自去相州?可是京城刚刚安定,局势尚不稳……”沈奕缓缓道。
“这不是还有陛下么?我还会留许文和帮你稳固朝堂,高晟他们在汴京领兵保护你,如果有什么鸟人趁机对京城下手,抵挡也绰绰有余。”吕承泽不容置疑道。
“好吧,此去卿须小心。”沈奕不再劝,平静的道。
“嗯,谢陛下。”
“何时动身?”
“午后。”
果然很快就出发。沈奕说道:“朕去送你。”
“不用!这次出行不是办要紧事,无须陛下亲自送行,陛下还是好好在宫里吧。”
沈奕叹口气,不再多说,向一旁的宫殿走去。
到了殿内,沈奕很快写好了圣旨。吕承泽本来就是两河节度使,能够节制两河一带的兵马,因此也不用多加兵事类的职权,只需说派遣吕承泽前往河北一带巡视,各地将官依律听凭调遣。
此外,沈奕还在圣旨里写了授吕承泽便宜行事之权,代天巡视,地方有违法者可先斩后奏。
吕承泽看着沈奕写的圣旨,心里赞叹沈奕果然会讨好人,善于装模作样。便宜行事之权的确很方便,这让他想起了自家宇宙与隔壁宇宙联动同存的狄公。
沈奕在圣旨上盖了印,把圣旨交给吕承泽,说道:“以吕将军之威,此战必势如破竹,只是少保莫流连于外,京城还需要少保。”
吕承泽应了声,心里却在腹诽我在外面留的时间越久,你不是会越高兴么。
出了门,吕承泽立刻着人将旨意送到尚书省抄录经转,并协调各部配合出行的兵马调拨、粮草补给和京城的城防调换问题。吕承泽这次的北上只带少量兵马,许文和与高晟张子远都留守京城,有些政务军务需要交接调整。
吕承泽去找许文和交代政务的事后,许文和一脸诧异:“少保,你不会想家了吧?想家也不用这个时候走,少保留我在京城,不怕我被策反么?”
“没事,你手里没兵。”
许文和笑笑,这倒是,兵马大部分在高晟张子远手里,小部分在关诚手里。
“属下受主公信任,心内十分感念。臣不得不和主公说,臣的表兄方应时可能没有主公想的那么……可靠,他是一个心有丘壑的人,也是一个忠于皇权的人。”
吕承泽诧异了一下,许文和这话说得相当推心置腹了,还没有共事太久,就对自己这个主公这么负责任,难道是被自己不费余力的提拔重用,并且不曾猜疑感动到了?
不过再想想,许文和这样也没什么,反正这个时代的文人基本都是认准了主公则披肝沥胆的性子,无所谓认识多少天。
吕承泽掌权后,将许文和的表兄方应时从大理寺丞提拔成了大理寺少卿,从从六品直接跳到从四品,很多人便认为方应时也与吕承泽阵营亲厚。许文和怕是也觉得自己想要拉拢招揽方应时,所以才有此提醒。
吕承泽想完,便笑了笑,说道:“这样么?那倒是有意思了,我忽然有个问题想知道文和的看法。”
许文和挑眉,眼神清亮的看着主公,吕承泽缓缓道:“如果有一天,你与你表兄分处不同阵营,兵戎相见,甚至置对方于死地,那么死的那个人会不会恨对方。”
许文和神色不变,淡淡的笑了笑:“不会。乱世中,与亲人、朋友分处不同阵营乃是平常,为臣者当为主人效死命,若与亲朋兵戎相见也不必手软。当然,顾念情分也会有的,若是实在非要你死我活不可,哪一方死了,就是倒霉或者技不如人,没什么可恨的。”
“哦。”吕承泽默然,原来这厮是这么想的,看来为没保住手下的性命而生气的只有自己?
前世在游戏里摆脱浑浑噩噩的状态后,觉得那些人生都是假的,光顾着和手下探讨npc生从何来死往何处的哲学问题以及怎么冲出游戏桎梏了,没顾得上深入交流有关人生经历的问题。
吕承泽对自己被沈奕杀了这件事存在怨气,对沈奕不放过自己手下人这件事更是十分生气,结果自己手下却并不恨。许文和对表兄杀了他没感觉,就更不会介意皇帝杀他了。
许文和看着吕承泽的神情,觉得吕承泽并不是想证实自己的忠诚度,而是在为兄弟间不得已的刀剑相向而惋惜。这位看起来洒脱的武将,倒也是性情中人。
不多时,张子远关诚也赶到三衙署,吕承泽与他们交代完了要事后,就动身出宫。一路上,吕承泽一直想着许文和的话,细细思索着所有经历。
前世自己侵吞北地,收复燕云,离中原纷争较远。秦公达四处征讨,一统江南,最后又挥师北上,而自己也不得不南下,最终自己成功战胜秦公达。成王败寇,以秦公达的性子,应该会为失败而遗憾,但不会介意自己杀了他?
这么想来的话,吕承泽觉得对沈奕的怨气也消散了许多,不过那部分“我对这厮这么好,这厮还杀我,真是一腔好意喂了狗”的怨气还是没有散。
☆、出征
吕承泽骑马慢悠悠的朝宫外走,远远的看到皇宫正门宣德门时,忽然发现似乎有个神经病领着几个侍从在那儿等着。
“陛下?”吕承泽立刻下马,牵着马过去,拱手行礼。
“陛下怎么在此。”
“吕卿说不必送行,朕就不送到京城外了,但是在宫内送一送还是有必要的。”沈奕和善的笑了笑,从身后怀恩的手里接过酒,继续说道:“吕将军一路顺风,旗开得胜。”
“谢陛下。”吕承泽接过酒,满饮一杯,放回杯子,拱手道:“臣必不辱使命。这便走了,陛下保重。”
吕承泽忍住拔腿跑的冲动,慢悠悠的牵马出了宫门,翻身上马。本来就因为许文和的话在调整人生观,又见到沈奕这个当事人一回,只觉得更头疼。吕承泽觉得,他就算可以不那么怨恨沈奕,但为了自己的将来打算,也不得不继续让沈奕憋屈。
沈奕做戏是一流的,前世也算是君臣相得,但都是假的,他是帝王,会毫不手软的杀了自己。今世就算沈奕早早的被解救出苦海,性子能不那么阴沉扭曲,但也还是个帝王,帝王是会解决掉一切威胁皇位的不稳定因素的。
所以今世他们必然也会成为死敌,那么保险起见还是应该慢慢侵蚀皇权,最后逼皇帝禅位,那才算是解除危机。
难道自己要去当倒霉的皇帝?被困在深宫里失去自由,这简直太让人难以忍受了。或者他可以有个儿子,自己只做权臣,逼皇帝禅位这种事让儿子去做。算了,也不是非要儿子才行,他在老家有个还小的堂侄,可以把那小子接到京城培养。
皇帝啊皇帝,但愿你最后能认清形势,乖乖听话,不然……就真的只有杀了你,再选个听话的小皇帝登基,才算是彻底安全。
吕承泽骑在马上,却行得很慢,离宫门还不是太远,想到杀了沈奕这个选择,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高高的宫墙上,一身黑色龙袍的沈奕果然在城门楼上看着自己,这场景十分熟悉,让他的气血一阵翻涌,本来因许文和的话而淡去的怒气瞬间回归。
当初,那个成熟而阴狠的沈奕也是这般,穿着齐整的龙袍站在宫墙之上,而他的身侧是成排的弓箭手,皆用箭对准吕承泽和他率领的兵马,城内城外也俱是沈奕的伏兵。
吕承泽就那么浑身浴血的站在城下,看着冷漠的天子,明白他彻底中了皇帝的计,救驾变成谋反。
眼前的景象似乎和前世重合,吕承泽哂笑了一下,转过头,纵马加快了速度,沿着笔直的御街出城。
城楼上,沈奕沉默的看着吕承泽远去的背影,心中也闪过了无数画面。承泽应该也想到了罢……而且,他还会路过相州汤阴,他这次亲自出征,最重要的原因恐怕就是为了回家乡看看,从而确认一件事。
回到家乡后,他也会再回忆一遍往昔的痛苦,等到他再回到京城,恐怕对自己更是冷漠无情,难以转圜了。
沈奕想到这里,眼神黯淡了片刻,随即又仿佛想到了什么一般,大步下了城楼,匆忙向宫内而去。
京城外,高晟已经领着点好的三千兵马等待于此,吕承泽很快出了城,高晟便将兵马交付于他。吕承泽在京城留下了三万人,城内外各驻扎一半,分别由高晟张子远关诚和一个新提拔的将领杨祁中统领,河北一带本来就有很多兵马,叛军也并不多,吕承泽便只带少量兵马北上。
虽然吕军轻装简行,但也并不是急行军。吕承泽命众人不必赶路,夜间也好好休息,用一天半的时间到相州城附近就可,明日晚间到达后再好好睡一觉,养好精神再给叛军迎头痛击。
一行人为了避免扰民,也避免走漏风声,多选择远离村镇的道路行军。近日天下纷乱,时常有小股兵士流窜,最近更有各处勤王兵马从京城附近撤离,因此吕承泽的队伍也并不太过惹人注目。
吕承泽的故乡汤阴县位于相州界内南端,第二天下午酉时,吕承泽的兵马就到了汤阴附近地界,待到看见汤阴的界碑时,他不由得一阵恍惚。再往前走,那北上相州的小路,沿途山野的起伏都十分熟悉,甚至溪流旁那被分成两半却依然生机盎然的高大柳树也与记忆中的一般无二。
吕承泽揉着眉心,纷乱的记忆袭来,那历练之境虚无缥缈的经历忽然无比清晰,回荡在他脑海里,激得他头有些发痛。
他似乎可以确认一件事了。之前早就疑惑过,怎么一场游戏会有那么多觉醒的npc,而且都是些历史名人,像吕贤这样他非常熟悉但史书上并不多见的人就没有觉醒。现在想来,根本就不是npc觉醒,而是后人让古人进入游戏变成了npc。
而进入游戏之前的历练之境,很可能就是将他脑海中的记忆模糊化并重演了一遍,所以现实景物才能与游戏中不同却与历练之境重合。
他对汴京城的印象已经模糊了,而家乡的草木山川却始终刻在脑海里,阳和乡,汤阴县,相州府俱十分熟悉,到了这里他才能确认,历练之境的事物和现实分毫不差。
看来那些游戏的策划者非常胆大妄为,为了游戏的体验感去做触犯法律的事。不过当npc还是很有意思的,一些哲学问题想完,他整个人就升华了许多。
副将廖冲见到了吕承泽目中的恍惚之色,以为他是怀念家乡,于是说道:“主公,我们早日杀完敌,便能回阳和乡待些日子了。”
“嗯。”
吕承泽带领着队伍,在熟悉的乡野道路间穿行,一路上记忆纷至沓来,直让他似乎回到了那个遥远的时空。
☆、前尘
某个世界,景炎十三年,五月。
“文和跑快点,怎么那么慢!”微风轻拂,吕承泽和几个亲近臣属策马奔驰在乡间尘土飞扬的路上,回头看看落后的许文和,大笑道。
吕承泽与手下们都已经四十多岁了,但武将们依旧武力绝顶,风采依旧,只是文臣骑马多时,有些受不住了。
“你们慢点啊!”许文和在马上被颠簸得不住晃动,只觉得浑身要散架了,不由得叫苦连天。
“也罢,那就等等我们的天下第一谋士吧。”吕承泽勒马放慢速度,几个武臣也跟着慢下来,应和着吕承泽肆意玩笑。
乱世终结,天下臣服于皇帝后,吕承泽在京城辅佐了沈奕五年,便回了燕京。吕承泽自认为安安分分的镇守一方,并且自己有断袖的名声,连个后人也没有,不会让皇帝必须杀了他才放心。而且就算皇帝想杀他,也没那么容易。
回燕京后,时间一晃又是五年。吕承泽与皇帝相隔两地,除了书信与重大节日例行的遣使祝贺之外,没有任何交集,仿佛陛下真的不介怀吕承泽的存在。
于是吕承泽开始每年回一次相州府老家,到今天,已经是回乡的第三个年头,也是他南下解救沈奕,还都汴京的第十三年。
吕承泽和臣属悠闲的策马漫步在相州汤阴县城的郊外,路两旁的杨柳枝叶茂盛,田地里也有人在劳作,一派升平景象。不过在几个人把马拴在驿馆,步行回乡,越来越接近故里阳和乡后,吕承泽逐渐觉得有些奇怪。
这路边的人,似乎比前两年多了很多吧……吕承泽疑惑的打量路边戴着头巾,缓慢行路的男男女女,行人数量的确比以前多了很多。
本来偏僻的小乡镇村民是不多的,就算后来自己给州府县衙捐了很多银钱,官道酒肆什么的都改善了很多,但自家的小乡里也是留不住人的,不会突然多很多村民。
或许今天是什么重要日子,待在家里的人都出来了?吕承泽想着,很快又发现了不对,路边的那些人似乎都在看着他们。
“几位官人从哪儿来呀?看着风尘仆仆,想必是从外乡来的吧。”很快,一个行人大娘笑眯眯的上前问道。
“我们是从外面来的,回乡探亲。”吕承泽感叹家乡的人变得愈来愈热情了,于是也亲切的回答道。
“几位官人气度不凡,想必是贵人吧。”在吕承泽回话之后,其他路人仿佛受了鼓舞,纷纷上前,又一个年轻的少年说道。
“官人贵姓?一路辛苦了,要不要去我家喝杯茶?”一个戴着头巾的青壮汉子又抢上前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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