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奕说着,又想起了一事:“你有地方种么?在京城也没田产。”
“没有,需要借朝廷的田产一用。”
天下的土地都属于皇帝,但皇帝自己能种的田地只有先农坛的那一亩三分地,供每年开春率领文武百官祭祀先农诸神之用。先农坛占地两千亩,但大部分都是殿宇群,庆成宫、太岁殿、神厨、观耕台、天神坛等等,仅有的一亩地也是为了走过场而置的。
而光禄寺、尚食局的田地,也都用得紧,根本腾不出来。不管是为了宫宴等各种礼节的饭饷而种的地,还是御膳房那边的田,都不能轻易变动。
沈奕想了一会儿,便说道:“这样,启世居给你,你去好好研究罢。”
“……谢陛下。”
启世居是之前陈雍在京郊的庄园,已经被朝廷查抄充公了。整个庄园拥有房屋楼厢500多间,占地150亩,规模恢弘,古朴壮观,庄园外更是拥有土地三千亩,每次去时吕承泽都会感叹陈雍的骄奢淫逸,如今这庄园竟然成了自己的。
不多时,去传信的小太监回来了,给了沈奕一张单子,沈奕看过后就说道:“朕这里只有四十斤玉米种子,给你二十五斤。”
每亩田大约需要四五斤玉米种子,二十五斤总共能种五亩,这时候播种,种好了亩产会有300斤。足够了,不需要再去问朝中官员要。
于是吕承泽又回了自己的三衙署,户部尚书之前跑了,种玉米的事也没商量,不过倒也先不用提这件事,自己先种下这点,等再攒了一回玉米种子再说。
下午,江若淇便拟定好了前往各处催缴赋税的官员名单,送到吕承泽处。吕承泽画批之后,江若淇便立刻将折子发往尚书省,文书调发完毕后便让他们即刻启行。
于是,几位户部官员揣着各自的文书,收拾好行李便齐齐出发,前往汴河的码头出城。汴河为通济渠,昔年隋帝所开凿的大运河其中的一段,北连黄河,南通江淮。在这条河流上,舟船如织,日夜不停,两岸也因汴河之贯通而变得富庶繁华。
江若淇亲自送几个下属到了码头,虽然已近申时末,两岸依然喧嚣异常,人声鼎沸,船只往来划过,一派热闹景象。昔时京城被围的时候,漕运是断了的,不过仅仅两个月的时间,汴河又恢复了往日的热闹。
几个官员正在等船时,忽然见到人群里转出一个身着常服,但仍掩不住英武之气的身影,都纷纷一怔,连忙拱手。
“少保怎么来了?”几个人行礼毕,江若淇问道。
“我来送送几位,此是大事,近日京中缺粮,米粮价钱暴涨,百姓多有怨言。民生大事,权赖众位同僚了。”吕承泽说道。
“卑职等必不负朝廷嘱托。”几个户部官员齐齐拱手道,不由得觉得吕少保礼贤下士,心怀庶民,果然比昔日的陈太尉好很多。
“好,勉之。”吕承泽微笑。
不多时,官船就来了,几个人便与吕承泽和江若淇告别,上了不同的船。除了去杭州的官员可一路沿大运河到达杭州,始终走水路外,其他官员都需要水陆兼程。
吕承泽与江若淇站在岸边,看着船只驶远,皆百感交集。勤王军围城日久,京城的粮食压力巨大,一个多月后,粮价问题终于能解决了。
秦公达处的赋税会比其他地方更快回来,但因为要整治奸商和与之勾结的官员,却要暂时隐瞒粮食到来的消息。等到其他地方的赋税也都交上来后,才能给官商勾结,囤居奇货的人以致命一击。
“江相公,你这几天,和许中丞好好研究一下和韦氏与郑氏相勾结的官员。”吕承泽说道。
“是。”江若淇连忙应了,又问道:“下官家里还有一些事,这便回府了,吕少保可也要回去?”
“我先不回,江相公请。”
江若淇一拱手,便转身离开。吕承泽继续站在码头,看着烟波浩渺的江面,川流不息的船只,细细思考。
本朝商业发达,商人不再像以前一样地位低下,长久下来商人便会发展成为庞大的家族,势力盘根错节,与世家的影响力一般无二,更与官员相勾结。而常年来盘踞在京畿一带的大商户,便是韦家和郑家。
他们的老家在京兆河中一带,后来搬入京城,在京城有无数铺子,在京西北路、京东的东西两路、河东以及河北也有不少产业。而且京城的人自己种地者少,买米粮的很多,财力也超出其他的地方,京城便成了这段日子以来炒高粮价布价的重灾区。
这些明明有粮,却囤积不发,高价出卖,给原本就紧张的市场火上浇油的家伙,吕承泽对他们是一点好印象都没有。这次虽然说是准备整治他们,但也是愿者上钩,贪婪者才会掉进坑里。
“吕相公,赏景呢啊。”这个时候,一道熟悉的声音将吕承泽从思索中拉回,他转过身,笑了:“二师兄怎么出来了。”
沈奕身边跟着怀恩和好几个侍卫,听到这称呼虽然觉得奇怪,但觉得恐怕是前些日子出征的时候给陛下取的称呼,正好陛下排行第二。
然而,沈奕却似笑非笑道:“不是好话吧?”
吕承泽也笑:“是不是好话,你还不清楚么。”
“嗯,你那一脸占便宜的神色,我还是看得出来的,我叫你大哥的时候,你也是这个表情。”
“……”于是一个首领太监和几个侍卫偷偷交流脸色,觉得这两人一见面就掐起来,实在太危险了,容易殃及池鱼。
“两位公子,此地太过喧闹,不如找个安静的地方上个游船,汴河泛舟如何?”怀恩一脸狗腿的笑道,这边人来人往,也有些危险,上了船就好护卫了,周边的几艘船都可以安排上侍卫。
汴河除了漕运,也有的河道是可以供游玩的,那里的环境便不会太过嘈杂。沈奕蹙着的眉头舒展开来,点头:“可以,吕大哥觉得怎样?”
“贤弟都说话了,大哥自然没意见。”吕承泽漠然道。
☆、泛舟
吕承泽方才回了一趟府邸,交代吕贤亲自去把玉米种子交到启世居的管家手里,并让他们好好耕种后,就去了汴河码头等着户部的几个官员。结果刚送走他们没多久,就又见到了沈奕。
看来这厮真是闲得发慌了,知道自己摸清了他的底细后就破罐子破摔,连武也懒得练了,直接跑出宫。还好他这个皇帝没什么实质含量,没人想费心杀他。
吕承泽一拂袖,满头飘着吐槽的话和屏蔽符号,随着几个人去汴河游玩区去了。
沈奕穿着一身月白锦袍,头戴青玉冠,手里摇着柄扇子,虽然穿的不甚高调,但俨然一副世家公子的派头。而吕承泽头上只系了个简单的逍遥巾,身着青布袍,然而通身的气度还是让人一看就知道非富即贵。
在几个人到了游河区,交过钱,跟着指引上了花船的时候,吕承泽忽然想起了李云若。当时她秉承义父的要求,为设计他而做最后一次努力,也想与他汴河泛舟,然而自己躲过了。好像之前,他们是同游过的,现在想来遥远得仿佛前世……不对,就是前世一同泛舟河上过。
现在一切尘埃落定,以后再看到李云若倒是也没必要再避着了。还有李元修那个老家伙,整天一脸和颜悦色又略带狗腿的笑容,看得他直头皮发麻,又没出什么事,他也不是记仇的人。
沈奕看着吕承泽的神情,面色稍微沉了沉,又笑道:“承泽在想什么?”
他记得,前世这厮跟李家那位义女汴河泛舟来着,对了,他二人最初还在上元节时相遇。
吕承泽看看沈奕略有些犀利的眼神,不明所以,也回以一个略带敌意的神色:“在想岳公子自由太过了,以后是不是应该管得更严些。”
“还好吧,难道还怕我玩物丧志吗。”沈奕唰的合上折扇,放在手掌上拍了拍,说道。
吕承泽嗤了声,身后几个侍从温顺低着头。前面引路的花船伙计见势头不对,这位似兄长身份的人似乎对少年耽于玩乐不满,连忙打圆场道:“公子莫慌,偶尔玩玩也是能松快筋骨,益于才智的。这位岳小公子一看就聪明灵秀,修身齐家不在话下,偶尔出来玩一玩也好。”
吕承泽哦了一声,没再多说,伙计把他们引上二楼,又让他二人在舱内落了座,便连忙掏出曲目单。
“这边是曲目单,您二位选一下待会儿要上的歌舞?”
吕承泽接过曲目单,随便选了两个,就交给沈奕。沈奕又选了几个后,便交给伙计,伙计连忙出去准备了,不多时便有酒菜送进来。这个时候已经是申时末,也快到晚饭的时间了,于是船家便备了足够的吃食酒菜。
沈奕选的画舫船不大不小,共有两层,整体倒是十分通透精致,能透过窗看到外面波光粼粼的河面。沈奕也不让人伺候着吃饭,几个跟来的侍从都站的远了些,不打扰两个人闲坐叙话,也远离是非。
不多时,伶人便来表演戏曲了,第一个曲目是越剧《十八相送》,要不是吕承泽还隐约记得梁山伯与祝英台的这段唱词,几乎听不懂他们在唱什么。
越剧结束了一会儿后,第二个曲目就是让人眼花缭乱的歌舞表演了,舞女们一个个广袖罗裙,衣袂翻飞,如九天仙子下凡。吕承泽一边饮酒一边颇有兴致的看着歌舞,觉得惬意得很,又能看表演又不用和一堆官员应酬,要是有那个能制造烟雾的机器,就好像身在天庭了。
沈奕看看吕承泽,见他兴致勃勃的看着或灵动或妩媚的舞女们,不由得皱了皱眉,又恢复如常。
“外面的歌舞与宫里的比起来,的确别有一番滋味。”沈奕捏着酒杯,对身边的吕承泽低声笑道。
“岳公子整日就知道玩乐么,也不知道干些正事。”吕承泽没好气道。
沈奕也不示弱,似笑非笑道:“怎么,不然你把那些公务都交给我,让我干干正事?”
吕承泽侧头,认真看了沈奕一眼,很好,都敢表达对他掌握大权的不满了。不愧是手腕了得,不惧威权的皇帝陛下,都懒得跟他虚与委蛇了。
“唉,怎么敢让公子受累,方才的确是我考虑不周了,公子好好玩吧。”吕承泽说道,反正沈奕再有谋略,现在也势单力薄,拿他毫无办法。
沈奕哼了一声,没再说什么,继续饮酒看歌舞。过了一会儿,他却又放下了杯筷,转头对吕承泽说道:“最近,我倒是真的可以做点正事,为你分忧。”
“嗯?”吕承泽奇怪挑眉,他想干什么,不会现在就能有反击的办法了吧,而且还是阳谋?
“账目入不敷出已经有些日子,现在我的私库都没法再补贴什么了,不过我可以去跟我的父母族,和其他几个家族的人说说,让他们捐点钱。”沈奕望见了吕承泽如星的双目中自己的倒影,怔了片刻,很快悠然说道。
“你去讨?”吕承泽一脸诧异,自己最近的确有这个打算,在想怎么向皇族和皇帝母族,以及各种不用交税只吃干饭的世家讨要钱财。这件事是很得罪人的,吕承泽还没想出来要怎么去让他们痛快点交钱,结果沈奕就说他去讨。
前世,与沙陀的战争今年就打响了,自己北上燕京,沙陀于燕云失利后,便去关陕找场子。今世虽然自己没有北上燕云,但沙陀同样在做战前部署,西边有打仗的风险。
关陕若丢失,刘越就会求取中原,不管是为了避免刘越东进还是为了顺势收回关陕,吕承泽都必会去参与关陕之战。他必须要做好准备,不然到时候连打仗发粮饷的钱都没有了。
沈奕这次,的确是在帮自己大忙,不过他怎么会这么好心。或许,是因为他二人在一条船上,他打仗失利的话,别人也会趁虚而入染指汴京?估计多半是这样。
“对,我去说还好些,他们毕竟会顾着点我族人的情面。”沈奕说道。
“这样的话,就谢过公子了。”吕承泽瞬间开心了,原来沈奕不是想找茬,而真是要帮忙,真是个知情识趣的皇帝,如果能一直这么听话温顺该多好。
吕承泽嘴角微扬,含笑看着沈奕,由衷的谢了一句,剑眉星目在外面略暗下来的光线下显得有些迷离,眸子却还是异常明亮。沈奕怔了怔,只觉得他随便一笑都胜过那些风姿各异的舞女万分。
“没事,本也是我该做的。”沈奕也笑了一笑,有些难以直视对方,于是又低头倒酒。
吕承泽莫名其妙的看看沈奕略微怔愣又转而心不在焉的神色,觉得这厮还是没想好事。不过方才的事,的确是能帮他,难道还有后着?
吕承泽内心疑惑又充满戒备,沈奕图谋不轨却又小心藏好心思,两个人看着眼前的歌舞,都是神游天外。
于是在一片和谐的气氛中,夜幕逐渐降临,旁边的护卫也换了一拨,原本的护卫终于腾出时间去吃饭了。窗外的湖面上,画舫游船在河面上散布着,近处的船只灯火通明,分外好看,远处的船只在河面上组成了星星点点的光芒,与岸上的万家灯火连成一片。
☆、敲竹杠
沈奕靠在椅背上,看着外面暗夜中的画舫和漾着波光的水面,已经喝得微醺,吕承泽说道:“这下门都已经关了。”
“难道我还叫不开家门么?”沈奕无所谓的微笑。
皇帝夜不归宿,左右谏言又会上书言事了,也好,这些劝谏的奏章到时候全数交给沈奕自己看。
夜色沉沉时,众人才下了船,沈奕上了马车,吕承泽在外面骑着马随护在侧。虽然天色已晚,街上的行人还是络绎不绝,沈奕掀开帘子,看了看吕承泽在朦胧夜色中俊美无俦的侧脸,吕承泽警觉发现,挑衅的侧头看回去。
沈奕笑了笑,便又被路旁一家还在开张的小餐馆吸引了视线。门口的牌子上面,所标注的价格为素包子十二文一个,素面三十文一碗。而在平常,包子三文一个,面条十文一碗,现在的价格整整是往日的三四倍。
画舫的酒食本来就是比外面贵的,那时候还不能断定是画舫收的贵还是物价上涨了,而外面的饭食价格,可以清楚的显示现在京城的米粮价格飙涨得多厉害。
马车又经过了几家小酒馆,价格也都是往日的三四倍,沈奕叹道:“京城的粮价真是要翻天了。”
“是啊,真是不像话。”本来被围城的时候,京中因缺粮缺物资而物价涨个一倍也正常,现在这涨两三倍也太离谱了,有奸商在后面推波助澜。而且现在京城之围已解,物价却还是不降反升,最近京畿与两河尽皆缺粮,一二年之内都不会有好转的说法甚嚣尘上,搞得人心惶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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