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发战争财的人……”沈奕哼了一声,随即意识到说了个略超前但其实也不算太后现代的词,不过他还是沉默了。
“是啊,发国难财,道德败坏。”吕承泽微笑附和,饶有兴致的看着沈奕。
沈奕含糊的嗯了一声,唰的放下帘子。
一行人很快到了吕承泽府邸所在的那条街前,吕承泽下马,把马还给了沈奕的侍卫,便拱手告辞。
沈奕看着吕承泽的背影消失,再次放下了帘子,靠在晃晃悠悠的马车上,有些惆怅,却也有些安心。这样的日子,已经很好了。
第二天的小朝会,一众官员集结在文德殿内,沈奕宣布更改朝会和点卯时间,群臣顿时面面相觑,但无一人提出异议,尽皆同意。吕承泽有些意外,他还以为会有元老级官员和谨慎持重的士人会反对这件事,说祖制不可违。
散了朝后,官员们朝着各自的办公官署而去,一路上顺路的官员纷纷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讨论这件事。
“太好了,终于改上朝和当值时间了,我早就觉得以前的惯例不适合现在了!”礼部侍郎李致虚说道。
“是啊,我也想说过这件事,奈何点卯时间历朝历代都这样下来,我也不好意思去上书言此,显得我很懒,不勤于公事一样。”大理寺卿也微笑道。
“对,这下终于好了,不知道是谁上书与陛下说的。我猜是吕少保。”已近不惑之年的刑部尚书也笑着说道,两位皆掌管刑狱的官员也少了一丝阴沉,一脸的开怀与畅快神色。
“我觉得也是。”李致虚也笑了,除了吕少保,大概没有别人会上书说更改祖制这种事陛下也直接命令施行,都不用在朝会上与群臣商议。
“哈哈哈。”几个官员爽朗大笑。
另一边,许文和与江若淇同往户部,查看一众账目与官员名单。江若淇也打赞更改当值时间实乃推陈出新的仁政,许文和也笑语晏晏,一脸春风得意。
很快,上班时间延后的消息也由武官传到了各禁卫的耳中,于是人人都一脸轻松愉快的神色,恨不得立刻跳到下个月新政施行。在合宫都一片喜气洋洋的氛围之中,沈奕下了帖子给众位皇族子弟以及外戚,说是准备了家宴,请各位第二日午间赴会。
在下了宴请的旨意之余,沈奕也特意让人请了国舅岳祈,命他即刻来宫里一叙。岳祈为岳皇后的兄长,现年四十余岁,官封内府帑银行商,虽然权势不大但财力雄厚,可支取皇帝私库内库府的银钱用作商用,赚的钱交一定利息还给内库。
除了做生意,平时岳家也会负责宫廷内的酒具器皿、布帛衣物之类的采办事宜,领取朝廷发的俸禄。
“参见陛下。”岳祈跟着内侍进了福宁殿,连忙行礼问安,沈奕正捧着本书闲闲的靠在椅背上,见到岳祈进来后连忙放下书,含笑道:“舅舅请起,来人,赐座。”
岳祈有些不安的坐了,看沈奕一脸闲散的架势,也不知道他叫自己来进宫到底有什么事。现在政局刚定,吕少保权势日盛,陛下该不会因为前几天少保与他同銮进京而气愤,想让自己帮忙拉帮结派反击吧……
天可怜见,虽然他这个皇商做的的确不错,家大业大,明面上的权势虽小但实际上因为各大家族之间互相联姻,关系盘错的缘故,能左右的事其实还算多。但帮皇帝培养势力,诛杀叛党这件事,他可是万万做不来的。
这种事,一着不慎满盘皆输,一旦暴露,他们几个家族多少年来积累的家业就毁于一旦。最后结局是抄家充军都属于好的,自古以来,多少想要帮弱势的帝王诛杀权臣的家族举事不成,反而被夷灭三族,传承尽断。
“这些日子以来,战乱频繁,朕都有好些日子没有召舅舅进宫叙话了,不知舅舅家里一切可好。”沈奕知道岳祈心里正在胡乱猜测他的意思,只当不知,一脸和煦道。
“多谢陛下惦念,老臣家里一切都好,几个小子们也都秉承圣意,尽心尽力的做营生,有宫里的采办事宜也全力办好。”岳祈端端正正的坐着,恭谨回答道。
“嗯,他们办事都很细致,未出差错,朕很放心。”
“谢陛下夸赞,老臣回去一定教导他们更加本分做事。”
“嗯,虽然兄弟姊妹们都挺忙,但闲了时也可以进宫,与朕叙一叙家常,免得生疏。”沈奕微笑道。
岳祈心里咯噔一声,他怀揣着心事,对沈奕一句正常的套近乎话语都有些害怕了。难不成陛下真的想拉进与母家兄弟子侄的关系,以备来日大事?
岳祈虽然心里七上八下,但面上还是一脸堆笑道:“是,老臣必将陛下的话带到。”
沈奕拿起杯子喝了一口茶,又说道:“舅舅怎的不喝茶,这可是上好的武夷岩茶,从福建那边千里迢迢运过来的,朕特意取了给舅舅喝。”
“臣一时与陛下说得兴起,倒忘记饮茶了。多谢陛下。”岳祈连忙惶恐的谢过,又端起茶杯抿了一口,便赞好茶。
沈奕笑笑,看岳祈一直心神不定,看起来一时半刻是好不了了,便也不再废话,直接说道:“舅舅,你们从商多年,可与韦家,郑家有甚牵扯?”
岳祈愣住了,一时忘了接话。原来陛下今日,倒真有有用的事要敲打提点他?
☆、捐赠
“回陛下,韦家与郑家产业颇多,我等与他们,难免有生意上的往来。不过其他事宜,倒是并无太多牵扯。”岳祈说道。
沈奕点头,与岳家固定联姻的那几个家族,的确没有韦家与郑家,不过与岳家过从甚密的甄家倒是与郑家颇有些往来,而且也办过一些对京城米粮价推波助澜的事。
岳祈看沈奕面色平和,料想无大事,正有些放松之际,沈奕又开口了。
“那么,你们整日在商场上活动,对这京城粮价可有什么心得体会?”
岳祈蓦然愣住了,拿着茶杯的手有些不稳,茶水洒了一些都未曾觉察。难道陛下和少保等怀疑他们参与推动京城粮价的暴涨,从而坐得厚利?他们的确从中得到了更多利润,可这也是从于市场,并未推波助澜,不过其他商家对此有所推动,他们还是能觉察到的。
他们作为皇商,并不敢搞小动作,但也阻拦不了其他人囤积米粮,让市场更加紧张,再故意高价卖出。甚至在战争初期,粮食尚绰绰有余时,有的商家宁肯将多余的米粮以正常价偷偷卖给其他诸侯,甚至直接运到其他诸侯的地盘变卖,也不愿意让京畿本地市场的物资稍稍充裕些,粮食价格回落。
到了后来,粮食真的紧缺时,那些商人倒是没有多余的粮往外卖了,反而要从其他地方低价购买,全力囤积自己的粮草,再慢慢卖出,推高市场上的粮价。而且,不单是粮食,京畿就连布匹的价格都涨了一倍。
囤居奇货尚能说是商场行为,只是不厚道了些,但偷偷卖给其他诸侯就是大事了。看来朝廷是准备行动了,据他所知,韦家郑家的确是那些搞动作的商家中最大的两个家族,而甄家与郑家过从也有些密切了……
是不是接下来会有大风波,他嫁入甄家的几个侄女恐怕不好过。但事已至此,能保护家族免受风波就已经不错了,嫁入他族的人,也只能听凭上意。
岳祈想到这里,放下茶杯,勉力平静道:“回陛下,汴京粮价翻了三四倍,外面也翻了有两倍,河北那边还稍微好一些,但也涨了许多。以老臣愚见,除开因为战乱而缺粮的原因之外,涨价如此恐怖,怕是也有人……在后面推波助澜。”
沈奕淡淡道:“舅舅说得不错。不过卿也从此事中获利甚多,又与甄家交好,与郑家也有联系,不知道可对郑家前些日子运粮出京西,不知送到哪儿的事略知一二?”
岳祈浑身一震,已满是风霜之色的脸上,瞬间变得有些惨白,他连忙绕到殿中,噗通一声跪下,沉痛道:“竟有此等事,臣实在不知!”
“不知?”沈奕看着跪在底下,皱纹都被吓深了些许的舅舅,含笑问道,面上没有太多的冷意,俊秀面容也依然略显稚气,却还是让下首的岳祈有些害怕。
“臣等确实不知,各商铺事忙,并未曾分得心来关注郑家,臣等虽与甄家交好,与郑家却实在不熟。”岳祈连忙说道,额头上已出了汗,却又不敢去擦。
皇帝那么说,显然不是问他们有没有探查到那消息,而是怀疑他们与郑家密谋。但岳祈为自己的家族辩解,也只能说不知道郑家的动向。
“朕可以信你们,但其他官员之口,朕却是挡不住的。”沈奕叹息道。
岳祈连忙磕头道:“陛下可派御史前往查察,臣的家族必与郑家无半点勾结。”
沈奕嗯了声,微笑道:“此事不宜打草惊蛇,待来日京中稳固后再查,朕也想还舅舅与各位兄弟一个清白。”
“是,多谢陛下体恤,朝廷什么时候想查,尽可派人来,臣等必知无不言,账目清单尽数奉上。”岳祈说道,他也知道事情牵扯到各大影响力与世家相似的商家,有些难办,一个弄不好那些人卷着钱粮跑到其他诸侯的地方就不妙了。
“舅舅放心,朕会与少保和群臣细细商议,暗中查探各商家动向。舅舅与郑家牵扯不多便好,朕还是可以保全本分守己的岳家的。”
“是,多谢陛下费心。”岳祈松了口气,说道。看样子,吕少保还是会顾着陛下的面子,不会趁机借题发挥。
“此事虽要容后再查,但粮价问题的确是刻不容缓,倒真让人忧虑。”沈奕又皱着眉,苦恼道。
“陛下无需过虑,臣的老家有良田千亩,今年积攒的粮食可尽数交给国库,到时朝廷再开仓放粮,必能使粮价危机缓解一二!”岳祈毫不迟疑的说道,面上也没有半分难色。
岳家老宅在京西南路的襄州那边,拥有田地千亩,也是一方地主,但与京城这边的商铺产业比起来,也不算大头。但千亩地的收成,到今夏保存的也有三千石以上了,粮食以粟米为多,差不多会有三十万斤,对于岳家来说,拿出这么多存粮,足可见岳家的诚意。
然而汴京城内有三十万人口,加上开封下辖的十六县,总人口一百多万人,三十万斤粮食,对于市场其实不会有太大影响。
沈奕眼中流露出钦佩,走下御座,亲自将岳祈扶起,叹道:“舅舅忠爱之心,朕已尽知了,不过粮食暂且还是不用捐献。如果舅舅手头宽裕的话,可以捐一些银两。”
岳祈疑惑了一瞬,随即也明白了,最近国库由于打仗的缘故,恐怕是很紧张了。粮食解决不了太大问题,不如先解决银钱的赤字。
“臣的家族愿捐十万两,以助朝廷日用。”岳祈拱手道。
“如此,多谢舅舅。”沈奕笑吟吟的点头,他此时身量还未窜高,岳祈始终躬着身,小心的以余光看着沈奕的脸色,见沈奕道谢连忙谦让一番。
“对了,昔年母后还是宸妃时,曾回府省亲过,听闻那省亲别墅后来舅舅舅母不忍将其空置,另朕的姐妹甥女们搬进去了,不知住得可还习惯。”沈奕又微笑道。
岳祈愣了愣,说道:“住得很好,沁园有女眷们入住之后,热闹了许多,后来有的年轻小子们也住在里面,大家一团和气。”
“哦,真是不错的光景,朕就没有兄弟姐妹们那么有伴了。舅舅请坐,无需再站着了。”沈奕一脸和煦道。
岳祈若有所思的回了座位,沈奕也坐回了御座,岳祈看着茶杯,开始思索。
昔年他的妹妹岳宸妃回家省亲,岳家耗巨资修建沁园,仅仅是聘请教习、采买侍女伶人、置办乐器、花烛彩灯和各色帐缦等就用了五万两白银。而这也只是九牛一毛,修建园林用了足足百万两,花钱如流水一般,因一时拿不出那么多现钱,岳家还朝各姻亲以及朝廷借了几十万两白银,随后慢慢还完。
岳祈已经会意,想了想,压下心里肉痛的感觉,说道:“臣又想了片刻,觉得臣府邸库房中可以匀出更多钱来,臣家便捐给朝廷三十万两白银罢。”
沈奕眼前一亮,对岳祈说道:“好,舅舅果真心怀百姓,忧国忧民,朕与百官、与民众都会感念舅舅的恩德。”
“不敢当,老臣分内之事。”岳祈扯着嘴角,一脸谦卑,心里却觉得这小子还真是个可塑之才,不卑不亢,张弛有度,又能威逼利诱,恩威并施。明明宰了他一道,却让他心服口服,还有些感激皇帝透露了关于粮食的口风给他。
沈奕一直以来若也在隐忍锋芒,那就真的是个颇有心机的帝王了,笼络人心和驭下之术也不错,假以时日说不定真能斗得过吕少保。
如果以后沈奕对他伸出手,他说不定要考虑考虑,帮助沈奕夺回天下。沈奕毕竟是他的外甥,血浓于水,让他当正儿八经掌握大权的皇帝,可比做傀儡皇帝对岳家的助力好太多了,而且岳家也不用再担心哪天沈奕被逼禅位了岳家也逐渐没落。
于是岳祈又肉痛,又欣慰,对沈奕的观感产生了不小的转变。
沈奕眉目舒展,脸上满是喜色,又说道:“明日午间朕会宴请各亲属,烦请舅舅到时接过朕的话,只说愿为朝廷分忧。”
“是,老臣必带头捐款。”岳祈微笑捋须道,脸上带了慈爱之色,与最初的戒备复又恐惧截然不同。
“谢过舅舅了。”沈奕站起身一拜,岳祈连忙起身还礼。
商讨完了正事后,两个人便真正开始闲话家常了,岳祈神色轻松了很多,沈奕也频频开怀一笑,一副甥舅和乐的场景。原本避开的怀恩与侍卫们也近前伺候了,闲话了些时候后,岳祈便起身告退,沈奕亲自相送。
送走了舅舅,沈奕看着外面的艳阳,也是一脸的阳光灿烂神色,舅舅肯出三十万两,其他王爷公主什么的少说也得捐十万两,加起来得有个一百几十万两了。十万大军的饷银和兵器马具修缮等的支出一个月大约是一百五十万两,他从亲属这儿要到的钱就够朝廷军队一个月的支出了。
等再要了那些前朝皇族、各地搬到京城的世家的钱之后,三个月的饷银问题就解决了,四方赋税再收上来,就万事大吉。他这次要到了不少的钱,帮了吕承泽一个大忙,终于不是不干正事的人了。
虽然昨天去汴河泛舟时吕承泽说他只知玩乐,不干正事只是随口一说,对方也知道他不掌握大权,只能看着吕承泽包揽一堆事。但沈奕也还是有些介怀那句话,这次办了件事,便志得意满,悠然自得起来。
“陛下,方才……”这个时候,怀恩又凑了上来,欲言又止的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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