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一小,像是被点住了穴道。
“哈哈哈哈……”
厉执到底没忍住,肆意大笑几声,抖着脚大咧咧道:“司掌门,你吃瘪的样子,也可爱的。”
19.是非
直至最后,厉狗蛋都没有允许司劫靠近他,小小的嘴巴紧抿,态度十分坚决。于是绝世无双的司掌门似是生平第一次遇到让他如此束手无策之人,不发一言地率先退步了。
他直起身,面上风轻云淡,看不出任何情绪,走出门外的举止一如既往挺直清绝,但厉执转头看到凉风自外头猛然灌入那一瞬间,虽是短暂,司劫眼底一闪即逝的迷茫却仍没能逃开他的视线,又很快隐没在发梢间的绵密雨点中,翻飞的云袍寒霜萧萧,融进阴霾雾霭,颇带几分默寞。
厉执这时才意识到被他一直忽略的问题——他苟且偷生这七年间,司劫怕是并不知晓厉狗蛋的存在,如今他找上门也不过短短几日,身为五派之首,又总是将智珠在握无所不能的一面展露在外,天塌下来也所向披靡,都快叫厉执忘记,他其实,算得上是“初为人父”。
他或许曾在那些繁复的典籍中窥得如何与孩童相处的皮毛,自认可以应付自如,可他到底与厉狗蛋七年未见,无论是他还是厉狗蛋,都不可能如寻常父子一般。他究竟该如何待厉狗蛋,没有人会教他。厉执甚至猜想,他初见到厉狗蛋时,内心是否也会有些慌张的。
尤其得到小孩的信任有时很容易,一旦破裂,再想重新建立,便难了。
踽踽七年,这些道理厉执多少还是懂的,但是,他并不打算插手。
“你又不睡了?”
厉执正将李二柱也拎去炕上,毕竟拿钱办事,动作都轻了许多,而转过头,发现早已躺下的厉狗蛋两眼瞪得澄亮,竟像是没那么困了?
屋外凉风飒飒,雨势越来越猛,房顶瓦片传来淅淅沥沥的声响,偶尔伴随一两声闷雷,虽说响动不断,但也不至于吵到人无法睡下,相反,以往这样的雷雨天气,四面透风,房顶漏水,臭小子都可以睡得极香。
隐约想到什么,厉执忽地伸手捏住厉狗蛋尖瘦的下巴:“臭小子,刚才挺倔,这会儿开始担心了?”
“……”厉狗蛋闻言立刻把眼睛闭上了。
厉执看他此地无银的模样,又忍不住揉了几把厉狗蛋的脸,给他揉得直翻了个身,被厉执拍了下屁股。
“别乱动,药都蹭掉了。”
厉狗蛋便无声翻回来,平躺着,闭紧的双眼睫毛微微颤动。
“放心吧,”厉执说着也有些无聊地躺在边缘,枕着双手道,“他长得如花似玉,追随者可多,不缺避雨的地儿。”
而且这么大的雨,他堂堂一个掌门,就算心情再糟糕,总不至于整苦肉计那一套。
厉执笃定想着,听着雨声,竟也慢慢生出些困意,打着哈欠,眼角湿润。
不料听着听着,几乎快合上的眼皮却蓦地轻轻一动,雨水沿着草编的斗笠缝隙朝四面滚落的声音十分细微,却并未消失于滂沱中,而是与浓密的危险信息糅杂在凛风里悉数传入厉执耳内,让他在一刹那间头脑清明,目光锐利地看向门口。
残留余温的掌心在厉狗蛋额间迅速拂过,使得隐约还有些意识的厉狗蛋终是沉沉睡去,一旁精神恍惚的李二柱则早已陷入梦境,厉执阴戾的背影被屋外乌云笼罩之前,肉眼难以看清的道道丝刃在二人头顶纵横交错,末端牢牢受三枚飞针牵引,钉于隐蔽角落。
煞神般立在房檐下,厉执不意外地看到围在房屋周围二十几名头戴斗笠身披蓑衣之人,却出乎意料地,在这些来人腰间再次看到象征神酒弟子身份的酒葫芦。
只不过这次领头人并非曲锍,而是一位年长老者,蓑衣下露出的酒葫芦一角质地光洁,颜色闪白,是由吉金铸成。
显而易见,他在神酒的地位要比曲锍高出许多。
自是心知这一波人绝非曲锍那般和言善色,厉执神色微敛,语气冷硬道:“曲锍前脚才走,你们又冒出来,神酒是赖上我这里了。”
视线以内尽是黑风疾雨,只见领头老者稍稍抬头,露出斗笠下深陷的眼窝,苍哑开口:“厉少侠耳力不错,我等方一到此,便及时出来相迎,敢问师从何处?”
“我耳聪目明,难不成犯你们江湖忌讳了?”厉执嗤笑一声。
“不得无礼!”却见老者身边一年轻弟子立刻怒道,“此乃神酒总坛江如算老前辈,岂是尔等之流可随意冒犯的!”
“姜如蒜?没听过,到底是姜还是蒜?”
“你!”
那年轻弟子说着便要上前,被江如算抬手拦下。
“我等此番前来只为两件事,”江如算直接道,“一是曲锍身为神酒分坛坛主,行事轻率鲁莽,失职失察,现已被革除坛主一职等候发落,此后兑水村所有事宜由我来接管,包括李家夫妇的死。”
“二则,我听闻厉少侠曾在李家出事前后到过现场,难免有些疑问,特来请教厉少侠几个问题——”
“偷鸡,还鸡,我早就说过我只做了这些,”厉执不等他话音落下便不耐烦道,“还是你觉得,是我杀了人?”
“……不是吗?”
没想到这姓江的老头如此反问,厉执冷笑,心想果然这才是他熟知的做派。
20.无妨
厉执未开口,又听江如算继续道:“厉少侠不妨听我把话说完。”
“这几日我神酒弟子四处走访,得知原来在这之前,令郎与李家小儿曾发生过口角,此事多人都可以证明,随后李家夫妇横死,厉少侠恰巧当晚又去过李家,眼下更是主动将李家遗孤收留在身边……”
如鹰隼般的目光透过雨水直摄入厉执眼底,江如算意有所指地停顿,声音提高一些道:“整件事联系起来未免疑窦丛生,神酒撰写江湖轶事,向来不得有误,若就按照曲锍所写这般,传扬出去,怕世人只会指责我神酒含糊其辞,有藏匿真相的嫌疑。”
厉执冷哼着,却当即明白过来:“照你这意思,人是不是我杀的不重要,重要的是要让世人觉得你们写的是真,我若不是心狠手辣的凶手,反而是以德报怨的善人,你们这故事听起来便很假,是不是?”
被厉执这样一语中的,江如算面上一寒:“厉少侠倒不必急着为自己开脱。是与不是,其中曲折,还需要在几个问题确认之后方能定夺。”
“你爱信不信,”厉执直接挥挥手,带出一道飞扬的雨线,“曲锍写的就是事实,反被你们咬成失职失察,那我没什么可说的,我现在只问你,是想被我揍得屁滚尿流还是主动离开?”
他宁愿穷困潦倒也不敢做份正经事谋生,生怕被发现地苟活七年,却不表示麻烦找上门,还要他做没必要的容忍。
“狂妄之徒!”依旧是那年轻弟子,“区区和元也敢嚣张跋扈!”
说话间,对方已出其不意地拔剑,寒光疾刺,夹杂刺骨的雨水朝厉执飞溅而去。
厉执气息不乱,也未拿件武器,只虚影闪动,伸手间如同鬼幻,不过一招之内,便见那弟子已被浇成一滩烂泥般躺在厉执脚底下。
“你这毛没长齐的小天乾,对和元有啥误解?”
厉执将从他身上卸下来的斗笠蓑衣严严实实穿好,一脚踩着他道。
“……”那弟子显然没明白过来自己是如何眨眼间败下阵的,神情仍是茫然。
这时江如算目光微动,凭厉执方才的身手,自是知道这并非他二十几名神酒弟子能够轻易对付之人,却也面不改色又道。
“厉少侠功夫果真精深,论诡谲,怕是不输当年九极魔教。”
“是吗?”厉执噙着笑,“那我看魔教也不咋厉害,难怪被你们给杀个精光。”
“魔教弟子恶贯满盈,做尽伤天害理之事,自然死有余辜。不过——”江如算顿了顿,“厉少侠说错了,他们并非被全部剿灭,除了几名漏网之鱼,他们的新教主至今下落不明。哦,那教主说起来与少侠同姓,也姓厉。”
“想来厉少侠也应了解,李家夫妇正是死于魔教邪功,包括……昨夜,如此一来,厉少侠还能说与此事毫无瓜葛么?”
厉执抓住他话中之重:“昨夜?你话说半截,我可不了解。再说天下姓厉的人太多了,我要是那教主,也早就改名换姓,你凭这模棱两可的猜测就把屎盆子扣我头上,还不是觉得,魔教教主重出江湖,这样的事情传开来更显你神酒消息非凡?”
说完,厉执与江如算目光相对,面上神色戏谑,波澜不惊的眸底却直入心底,快速将事情重新思索了一遍。
他已能断定,这两日出事的不止李家,必还有其他人,而且,并非在兑水村。
所以才突然又来了这神酒总坛的臭硬老头,对他一步步试探中企图强行将恶名安给他。
他也早就听闻神酒近年内斗不断,两派纷争激烈,一派主张只撰录江湖奇闻,每月轶榜一出,定要掀起满城风雨,一派却仍遵循初衷,不论轻重,皆根据所见所闻条条记录。
而曲锍年轻气盛,在这看似等级森严实则弯弯绕绕颇多的地方得罪人理应是不少,有人借此机会将他初分化却不知节制练功捅到上头,才顺理成章地被除了职。
“厉少侠,”江如算又道,“你一直这般咄咄逼人,看来是不肯配合了?”
“啊,”厉执一手随意叉着腰,“怎么地?”
江如算突然沉默下来,斗笠微垂,看不清他的面容,一时间只剩喧嚣的雨声,势头丝毫不减,响雷震耳欲聋,在无形的压迫中似在怒示着即将到临的汹涌狂澜。
便在又一道列缺霹雳从天而降,眩白的天光映出江如算森冷视线的下一刻,一声肝胆俱裂的惨叫与隆隆声响同时而起,从屋内传出,隔着门,无比凄厉。
厉执背靠在门前,咧嘴一笑,没有错过江如算眼底猝然流出的慌乱,心想甚好,终是动到了他的底线,这便休要怪他不客气了。
“打个孩子的主意,神酒可叫我大开眼界。”
笑嘻嘻说着,厉执忽地一推门,以迅雷之势将里头两道血糊糊的身影扯出来,丢破烂一样扔在地上。
无疑是趁厉执与江如算对峙时从房顶悄然潜入的神酒弟子,欲掳走厉狗蛋来牵制厉执,却触动了厉执离开前所布陷阱,一个喉咙已被割破,瞪着眼睛,不甘般直挺挺落在江如算脚边,血水顺着脖颈瞬时被冲刷散去,另一个失了整条手臂,惨叫的力气已用光,正绝望在泥水里来回翻滚。
被厉执踩在脚底的弟子原本还在不停挣扎,眼下与那两人对上,吓得一动不动,任由厉执一只脚又在他身上蹭了蹭,蹭去脚底泥泞,踢回队伍。
“还不走?”厉执头也不抬,又冷淡道,“想替我收拾屋子?”
“……”
江如算一时不语,但随着厉执抬眼,明显可见其他弟子均是呼吸一紧,瑟瑟站在原地,忐忑等待领头人发号施令。
等了半晌,才见江如算开口,已然想好了对策,一张嘴语气恢复最初的镇定:“厉少侠私自扣押李家夫妇遗孤,我等好意前来解救,却被你以这般手段残害,此事恶劣至极,今日我等暂且回去,日后神酒必会再来讨要说法。”
说完,他摆手示意身边弟子将那一死一伤抬走,深深看厉执一眼,也转身逐渐隐匿在阴沉暮色里。
嗤。厉执眼见着这些人匆匆离去,撇撇嘴,心道这老家伙装得超群,身手其实不如曲锍,硬碰硬绝非他对手,想来是打算将他方才所为添油加醋,坐实他便是丧心病狂的魔教教主,借由江湖力量再来弹劾他。
“无妨。”
隐隐透出些许安抚的声音这时蓦地自他跟前响起。
厉执并未有任何惊讶,抬头看向司劫,他早在将那两人从房中拖出时便已经察觉他回来,只是稍微出乎他意料的是,司劫竟没有插手,眼下也没有丝毫怪罪他行事狠毒的迹象,反而对他说,无妨?
静静站在房檐下,他注视司劫片晌,心思转动,直至大概想出个如何与江如算周旋的办法,神情总算松懈下来。
瞪着司劫又忍不住道:“你……还真整了出苦肉计?”
只见司劫从头到脚都湿透了,不断落下的雨水紧贴着他绷紧的面容,自下巴流至颈间,打乱了发丝,几缕垂落下来,遮住眉间寒星。
尽管如此,他这样立在厉执面前,周身散发的气息仍是绝潋,好看到让厉执不禁疑惑,竟感觉一阵莫名的似曾相识。
司劫凝望他飘忽的视线,缓缓动身,终于从一直护着的袖袍中拿出一样东西。
厉执惊讶看过去,原来是一双崭新的鞋。
直到司劫低头默不作声替他穿好,光裸已久的冰凉脚底传来暖烘烘不带一丝潮气的温度,厉执还是想不通,这人被厉狗蛋拒绝时一副寂寞如雪的寒心模样,郁郁消失在雨里,结果是去镇上给他买了双鞋?
--------------------
昨天折腾一天差点把四姐荔枝的小狗蛋整成别人家的,我是个智障,这回不会改了,凉透了也不改!( " )
21.破布
厉执与司劫一同进屋后,罕见地没再奚落他,小心翼翼将方才夺来的斗笠蓑衣脱下来晾着,一言不发收拾屋内地上残留的血迹,厉狗蛋与李二柱仍在睡着,他需趁他们醒来之前拾掇干净。
不过细小的水珠啪嗒啪嗒落在地上的声响仿佛比屋外的雨声还要吵闹,他最后环视一周,将溅到厉狗蛋鼻尖的一颗血迹轻轻抹去,终是忍不住,冲站在门口望了他有一炷香功夫的司劫道:“你还不把衣服脱了!”
说着,不等司劫动作,一块干爽的破布被他甩到司劫头顶,而他已经到了跟前,没好气地三两下便将他湿淋淋不断滴水的云袍扯了开,扯到一半,由于太繁复,又卡住了。
司劫被他推得靠在门上,看他正不甘地扽他腰间玉扣,眸底闪动,一手将他按住,一手覆在玉扣上,指间轻捻,不费力地解了开。
厉执一愣,低头反复研究那雕有天墟道徽的精致玉扣,直到看见背部不起眼的一处机关,才有些唏嘘地继续扯司劫的里衣。
司劫再一动不动,由着他只给他留了一条亵裤。
10/92 首页 上一页 8 9 10 11 12 13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