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厉狗蛋闻言眉头更紧,瘪嘴直瞪他。
“瞪啥?不信?”厉执不客气地戳他额头,“那我就算杀了,也是你爹。”
“你要是离开我,就不是。”没想到他故意逗他的一句话落,厉狗蛋突然开了口。
“……”厉执愣了一下,未免有些意外地脱口道,“谁跟你说我要出门——”
话没说完便停住,他不用问都能想到,定是司劫。
想起那两人到来之前,他与司劫关于沈悍被俘之事的一番争论,那时司劫明显不愿他插手,厉执目光一暗,抓过厉狗蛋:“臭小子,你敢帮着他来威胁我?”
厉狗蛋不甘示弱与他对视,瘦小的胸口迅速起伏,只气鼓鼓道:“你果真又要丢下我。”
“放屁,”厉执一听他这话气得火冒出来,“我就出去一段时间,保证会回来!”
“你上次也这么说。”厉狗蛋头偏一边,显然不信他。
“那你是信他,不信我?”厉执这回也失去了耐心,干脆起身,“也罢,他那么可靠,正好你以后就跟着他。”
他原本想的是厉狗蛋如今对司劫有了几分依赖,不如就让司劫照顾他十天半月,枯花掌的解药他倒有一点眉目,只需悄悄出去寻得便回来。至于沈悍,虽说事情蹊跷,但他确定他已经死了,所以并不打算轻易让自己陷入他人别有用心的陷阱。
未成想闹成现在的局面,他实在没控制住火气,也不想再解释,便要回屋拾掇他的东西。
结果他转身走了没几步,看到司劫不知什么时候站在拐角,显然将方才的情形尽收眼底,此刻脸上也是冷如冰霜。
厉执忍不住先道:“你堂堂掌门,利用个孩子,不觉得无耻?”
“……”司劫目光一紧,“你也知道他是个孩子。”
“你啥意思?”
司劫便沉着脸看他,停顿片刻,才终于开口:“他问我,这些时日你总是遇到危险,家里是不是不太安全。”
“我便告诉他,我们也许会出门。”
“我不希望你再卷入过去之事,但你若一定要去,我不会拦你,我们可以一起。”
“我他娘的不是——”厉执下意识想否认,却一时又找不到其他离开的理由,他对司劫开不了口他一时大意中了枯花,不仅丢人现眼,还有示弱的成分,更不敢让厉狗蛋知道。
在他卡壳时,只听司劫继续道:“他显然误会我的意思,以为我说的‘我们’,不包括他——他为何会这般想,你可知道缘由?”
“我不管他怎么想,他跟你留在这里等我,就是最安全的。”
司劫目光闪烁:“可他还小,只会觉得,他手脚不便,所以你不愿意带他去外面的地方。——虽然你也的确,没考虑过要与我们任何一人同行。”
“……”厉执听他这番话落,有满腹话语想要与他辩解,却倏然止住,心脏被搅紧,瞪着司劫又一阵哑然。
因为有一点他确实忘了,厉狗蛋平日看起来听话乖顺,最近又有司劫的照料,偶尔也会露出寻常小孩的软糯,可他到底是不一样的。
他与常人截然不同的手脚便是他内心最敏感的事,即使知道他是他所生,但这种自卑早已自有意识起便根深蒂固埋在他的心里,无事时看不出什么,一旦有风吹草动,他就慌了。
厉执沉默片晌,有些为先前态度后悔地转过身,看见厉狗蛋仍旧站在墙角那边,低着头,一动不动。
“……臭小子。”他低声开口,想叫他过来。
却等了等,见厉狗蛋毫无反应,不由拔高音量:“臭——”
喊到半截,他又停下,叹着气,重重踩着碎石子路,嘎吱嘎吱过去。
“你哭个屁,”果然,他顺着厉狗蛋垂得过低的额头,一眼看见他脚尖前明显比其他地方深了一小块的痕迹,就在他紧盯着的时候,又落下一滴,厉执受不了地别开视线,“我不带你走,是怕你跟着我有个三长两短,我顾不上你,你别老瞎想!”
“再说你有另一个爹看着,比和我在一起安全多了,”实在有很久都没见过厉狗蛋掉眼泪,厉执说话微微结巴,强调道,“我,我真的很快就回来!”
然而过了一会儿,厉狗蛋仍没有抬头,回应他的,只是动静极小的两下吸鼻涕的声响。
“……”厉执难得一阵不知所措,想不到厉狗蛋竟会这样委屈,搓着手,条件反射地回头看向司劫,可惜司劫一声不吭,并没有要帮忙的意思,摆明了他与厉狗蛋是同一立场。
厉执杵在原地,头一回觉得自己仿佛烧饼里的肉馅,被这一大一小夹在中间动弹不得,顿了顿,无可奈何间,忽然啐了一口。
一手强行将厉狗蛋提起来,往肩头一甩,他没好气地大步回去,一边大声嚷嚷:“走走走,一起走总行了吧,大清早的肚子都被你们气饱了!”
说完,肚子咕噜噜响起,而厉狗蛋稍微挪动身子,瘦弱的胳膊紧紧将他搂住。
(第一卷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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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家三口终于要出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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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卷 金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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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山匪
深秋的山谷越来越凉,浓浓的青松翠柏中烟雾迷蒙,水气很重,到处充斥着透骨的湿冷,弯曲山路上,一辆马车徐徐前行,鹅黄色的厚实帘子垂在四周,泛着暖融融的薄晕,轮子碾过并不平整的泥地,与嘎达嘎达的马蹄声混在一起,却意外地悦耳。
轻微颠簸中,车身一侧的帘子小幅度动了动,出现一道窄小的缝隙。
“……厉狗蛋!”
直到半个时辰后,靠坐在马车内的厉执闭着眼,长手越过还在睡着的李二柱,将趴在帘子下直勾勾朝外看去的厉狗蛋拎了回来:“没完了?还没进城你就看一路,吹着凉了,信不信我给你送回去,让你自己看门。”
厉狗蛋转过头,小脸被吹得通红,眼底却澈亮通透,看看厉执绷紧的表情,老实钻回他原本的位置,与李二柱并排躺在兽皮被褥里,只露出半张脸。
厉执就着车里昏暗的光线,看到厉狗蛋毫无睡意却强行合着眼,睫毛都在颤抖,半晌,发出微不可闻的一声嗤笑。
臭小子。
他先前无法理解厉狗蛋为什么会突然委屈成那般梨花带雨的模样,因为即便他最初真的要把他留给司劫,他除了嘴硬,也没有掉下一滴眼泪。
不过这一路厉执冥思苦想了许久,终于意识到,怕是那时他一直以为自己是捡来的,才不敢有任何委屈。
若非亲生就罢了,如今他确信他们骨肉相连,哪里还能再忍得住被至亲所嫌弃。
想明白之后心里反而对厉狗蛋这种细微的变化有了些许庆幸,厉执顿了顿,也掀起帘子往外看一眼,心知他们已到了临近都城的北郊山谷,伸手在厉狗蛋额头轻弹一下:“起来。”
说完,也不理会厉狗蛋立刻好奇瞪大的双眼,他猫起腰率先出去,一屁股坐在外头司劫身旁,翘腿欣赏这连赶车都仙气飘逸的冷冽美人半晌,余光终是瞄见远处峰峦叠嶂之下格外蓊郁的大片绿树。
厉执忽地抬手牵住缰绳,兴奋吁了几声,对司劫道:“司掌门,咱们歇歇脚?”
司劫略感意外地看向他,显然不懂他为何快要到了地方反而停下来。
“我好像听说,这附近有些温泉汤池,”厉执挺直腰板儿站在马车顶,往前方眺望着,“赶了这么久的路,不如泡泡去?”
厉狗蛋正从马车里出来,原本新鲜地四处张望,闻言一愣,缩了回去。
厉执意料之中地哈哈大笑,知道他是过分怕水,除了他家那只破木盆,再浅的池子都下不去脚。但每到冷天,给他洗一回澡实在麻烦,厉执身强体壮,随便找处小河便能洗了,厉狗蛋可受不了冬日河水,只得一遍遍烧了热水,又要谨防他生病,每回都火急火燎地赶快洗完。眼下好不容易遇到天然温汤,他不能错过。
谁知他跳下来,伸头进马车里抓出厉狗蛋,牢牢抱着,抬头听司劫面无表情道:“有是有,但大多属于皇室禁地。”
“啧,”厉执撇撇嘴,“南郊碎星宫里头的大池子才是,这边可都是些天子看不上的小汤池,你一个五派之首咋还不如我有见识?”
“……”司劫眸底微微闪动,“但你既然着急去金楼——”
“不差这半日,”厉执挥挥手,并没看出司劫稍显复杂的神情,迫不及待道,“我先带臭小子探探路,你等他那小友一会儿,醒了带去找我们。”
话音未落,厉执已经转身,猴子般大步往山脚密林蹿去。
这里距离金楼确实不远了,而厉执之所以直奔金楼,一是他记得几年前的神酒轶榜曾提到,枯花掌法创始人被金楼楼主搭救,为表谢意,将枯花掌的解毒之法赠予他。所以厉执只要能找到金楼楼主,便有希望取得解药。
二来也是巧了,由于先前被杀的弟子全部来自于神酒和金楼,神酒总坛又较为偏远,因此公开处置凶手的地点便选在了金楼,再有三日举行。
尽管心中更加确定是有人在刻意引他入局,但想要活命,厉执别无他法,他只能硬着头皮去看看对方到底存了什么目的。再有李二柱真正的亲戚已然半路遇害,他顺道带上他,不管怎么说也算金楼弟子的遗孤,想必金楼不会不管他。
深一脚浅一脚地总算走至他大老远便看中的山洞附近,还未过去,厉执便感到前面飘出的阵阵温热气息,隐约夹杂矿水的味道,嘿嘿一乐,不由加快步伐。
待他走出密林,果真眼前一亮,看见山洞前方便有一处由大大小小石头围起的露天池子,显然住在山脚的寻常百姓也经常来此,能看到周围有明显的活动痕迹,而池水极浅,一眼望到底,都不到他齐腰的地方,更不宽敞,最多能容纳十人左右。
将厉狗蛋从身上放下来,厉执捏捏他第一次见到温泉难免写满惊诧的脸蛋,蹲下来慢慢朝冒着热气的水面伸去,入水并不算烫,只有浸透心底的暖意,仿佛能顷刻融化了满身寒凉,他急忙拉过厉狗蛋冰冷的小手,目光炯炯地问他:“暖不暖和?”
厉狗蛋有些迟疑地感受厉执湿漉漉的掌心,隔了半晌蹲下来,不太灵活地也拨动几下水面。
“舒服吧?”厉执见他拨得起劲,赶紧继续道,“泡进去更舒服。”
“……”厉狗蛋一听这话,不太舍得地缩回手,往后退了两步。
厉执叹口气,挺闹心地看着他,慢悠悠撸起袖子。
当然,一把给厉狗蛋摁住,厉执正准备扒他衣衫之前,到底稍微催动内力,忍住腕间枯花蔓延的灼痛感,仔细巡视了一遍周围。
原本他只是习惯性使然,其实并不觉得这荒郊野外的清晨真会有什么人出现,没想到他凝神听去,竟好似听到若有似无的响动,就从不远处山腰传来,他静静等待片刻,以为只是路过的村民,却愈发不对,只觉杂乱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即便心下不甘,也再不犹豫,厉执抱起厉狗蛋隐回密林里,躲在粗壮的树干后,透过茂密的枝叶眯眼朝汤池方向看去。
没过多久,便见对面山腰果真走下来两个虎背熊腰的大汉,戴着鬼脸面具,身着兽皮,上头脏污不堪,甚至沾有血迹,其中一人扛着个麻袋,径直走向山洞前的汤池。
“嘿,”扛麻袋的大汉心情明显不错,将麻袋往池边一撂,脸上面具随他开口而颤动,“真没想到咱们老大还好这一口,那老脸乐的,啧啧,我看恨不得晌午头就洞房——”
“你只管吃喝就完了,别他娘胡说八道,”另一个大汉猛地踹他一脚,低头去解麻袋,“你以为这次抓的是普通人?”
二人说话间,厉执眉头紧蹙,已然猜出了他们的身份——鬼头寨的山匪,据说这窝山匪在北郊盘踞已久,烧杀抢掠,毫无人性,官兵剿了几次都未能成功,反而越来越嚣张。
眼下定是又抓来哪家的可怜地坤要做压寨夫人,厉执看着麻袋,心中可惜,却并没有动作。
他自己就是挨剿的魔头,现在自身都难保了,哪有心情去管官府都无能为力的山匪,只希望他们赶紧离开,把池子给他腾出来。
不过他又看了看,另外让他觉得新鲜的,是那两个山匪虽然各个膀大腰圆,但确实,只有先前扛麻袋的是天乾,另一个则为地坤,且从身上气息来看,他们是一对结了契的夫妻。
只见被踹倒的天乾一骨碌爬起来,并无半点怒意,而是凑过去一起解开麻袋,一边帮他的地坤把人扯出来一边又开口问道:“这不就是个有点儿姿色的小天乾?”
天乾?
厉执意外地瞪眼看向地上昏迷的人,以为自己听错了。
却不等看清地上人的脸,又听那地坤粗声道:“蠢虫,你看清楚,这他娘是金楼楼主尉迟慎的姘头,以咱们老大跟金楼的关系,别说他是个天乾,他就是条狗,只要跟尉迟慎有关,也得给他办了解恨!”
说着那地坤手一用力,便将地上脏兮兮的人推进汤池,厉执脑中仍回荡着那句“金楼楼主尉迟慎的姘头”,却蓦地看到那人在落水一瞬间偏过来的脸,怔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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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是断更了还要厚着脸皮求评论的坏淡作者1551(Д`)
42.晏琇
犹如晴天霹雳般,厉执难以置信地站在原地,胸口阵阵闷痛,仿佛有千斤巨石不断下坠着崩裂炸开,眼前变得模糊,狂风卷着各种各样的杂响狂涌着灌入耳膜。混乱中,少年清高孤傲的嗓音遥远又清晰。
——你一路跟我许久,还不现身?
——我没跟着你,我顺道来找鬼老大,鬼老大,我要同你一起护送这些弟子出教。
——我叫晏琇,我知道你是我哥哥,你可以和爹娘一样叫我阿琇。
——晏琇?可这些天墟弟子咋都管你叫晏如星?
——那是爹给取的字,取自“有匪君子,充耳琇莹,会弁如星”,你没有字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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