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纪裴这样说,薛矜的表情才缓和下来,他仔细一想,自从来了侯府,回家的时间确实屈指可数,况且纪裴说过要重新上门提亲的,薛矜想自己若是一直赖在侯府,那他如何上门提亲,于是便点头道:“那也好,那我就回家住段时间,你要来接我哦。”
薛矜说到“接我”的时候还冲纪裴挤了挤眼睛,提醒着他别忘了提亲的事,纪裴哪里能忘,可如今这种情形,又如何答应他,只能含糊其辞,“等我把事情处理完,就去找你。”
两人说完话的当天下午,薛矜就收拾了行囊,带着柳芽柳枝和四喜回了薛府,薛夫人翘首以盼好久,见到薛矜,一颗心终于落了地,忙把他拉进去,让厨房准备了满满一大桌子好吃的,一个劲儿往薛矜碗里夹,“你回来了娘的心就放到肚子里了,来来,多吃点。”
薛矜努力咽下口中的食物,对薛夫人道:“瞧您说的,跟我在侯府被人虐待似的,我在那过得可好了。”
“娘知道你过得好,再好还能好过自己家?小没良心的!”薛夫人作势轻轻拍了下薛矜的头。
薛矜见薛夫人疼爱自己的模样,怕她心里不好受,就没有把纪裴要来提亲的事提前告诉她,准备先在家里玩一段时间再说。
他哥哥薛白刚得了个大胖儿子,薛矜成日逗弄他,倒也有趣。
薛矜离开后,纪裴几乎就住在了书房,他将纪家军各个军营兵力部署重新摸排了一遍,找到纪献,说:“既然自动辞官行不通,不如我们试试第一条路,横竖太子和豫王已经撕破脸了,他将我们逼到这个份上,我们又何必继续为他保驾护航。”
纪献一听这话,脸色立时变了,他十分谨慎地让守在外间的小厮出去,又关上门窗,黑着脸斥责纪裴,“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纪裴眼神坚毅,“长陵知道。”
“你既然知道,就该知道这件事身后的危险,那是万劫不复的,你以为豫王那么好扶持?他若那么好扶持,淮安王也不会到现在还态度暧昧,没有行动,况且淮安王最是狡猾,他与丞相豫王一党的交往都是暗地里的,从没摆在明面上,现如今豫王落难,淮安王定然第一个倒戈,岂不知他或许早已和太子联络上了。”纪献沉声道,“阿祯心思那么重,必定早做过谋划,咱们现在出兵,就等于往他的圈套里面撞,到时候不仅不会成事,所有纪家军都会背上谋逆的罪名,有灭顶之灾。”
纪裴如何没想过这种可能,但他实在很不甘心,“难道我们就一点法子也没有了?坐以待毙吗?”
纪献叹一口气,“阿祯想要的不过是理由充足的收回兵权,我想他应当不会对我们有所伤害,毕竟还要看看皇后娘娘的面子。”
纪裴冷笑,“就怕他连皇后娘娘的面子也不顾。”
话虽这么说,纪裴也知道出兵谋反是下下策,就像纪献所说,谢祯定然等着这一幕,到时候纪家丢掉的可不止是兵权了,纪裴想了想,将这个计划暂时搁置,转头叫来蒋天冬,让他挑选一批心腹士兵,加强训练,以备来日。
豫王最后被判了削爵幽禁,有御史趁此机会上奏豫王谢恒平日里广交善缘,似有结党之嫌,皇上一波怒气未平,一波又起,让大理寺顺着豫王深挖,看看他平日到底都和些什么人在交往,朝堂之中一时间人心惶惶。
太子借此机会清除了许多异己,在朝中的势力达到了空前的高度。
这些事传到薛矜耳中已经过了四五天,薛矜听着四喜汇报情况,心里不禁为豫王感到可惜,他始终不相信豫王会做那样的事,但是大理寺的调查毫无破绽,无人能替他翻案。
薛矜长叹一声,算算日子,他从侯府回来已经快一个月了,进了腊月,天气转凉,他晚上一个人睡觉冷得很,于是就想让四喜回侯府问问,纪裴什么时候来接他。
还没等四喜动身出门,薛夫人先来了薛矜的住处,抱着一堆画轴,笑容满面地拉着薛矜在桌前坐下,“来,竹清,你自己来挑挑,看看喜欢哪个?”
薛矜不明所以,眨着眼问,“娘你这是要给我送名画?这东西我可不喜欢,你还是拿去送给哥哥更……”
一句话还没说完,面前的画轴被薛夫人一一展开,哪里是什么名画,画上全是妙龄少女,端的是绿肥红瘦,各有千秋,薛矜一下子傻了眼,“这是什么?”
“姑娘啊!”薛夫人将少女的画像在桌子上摆放整齐,“这都是现在京中未出阁的小姐,家世品性都很不错,我就拿来让你自己瞧,总得你自己看着喜欢才行。”
“我瞧她们做什么!”薛矜急了,“娘你什么意思?”
薛夫人也跟着急,“什么什么意思,你都多大了,从前由着你的性子乱来耽误了婚事,现在可再耽误不起了,我和你爹商量过了,找到合适的,今年过年前就上门去提亲,明年办喜事。”
薛矜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样,忙道:“娘你说什么呢,谁要娶亲啊,我都已经嫁到镇北侯府做世子妃了,娶哪门子亲?”
薛夫人一下子站起身,十分认真看着薛矜,“那件事算不得数,你现在仍是我们薛府未娶亲的小少爷。”
“怎么就算不得数了!堂堂正正过了门的,哪儿能反悔,那咱们成什么了,再说,纪裴说了,他过几日还要来提亲的,他要坐在高头大马上,将我风风光光迎回去!”
薛矜的话让薛夫人变了脸色,她秀眉轻蹙,看着激动的薛矜,片刻后,居然落了泪,她拿帕子擦了擦,背过身去,无声的哭了起来。
薛矜吓一跳,忙过去轻抚薛夫人的后背,安慰道:“娘你这是怎么了,怎么还哭了。”
“傻孩子!”薛夫人拿帕子按按眼角,“我是看你太傻了,一门心思载进去,被人伤害了都傻乎乎的不知道。”
“谁能伤害我?我不伤害别人就不错了。”薛矜接过帕子帮薛夫人擦眼泪。
薛夫人缓缓道:“那个纪长陵,都开始物色正经世子妃了,全京城的媒婆都知道,这事我一直瞒着你,不敢和你说,就希望你能……”
薛夫人话说到一半,薛矜打断她,“你说什么?纪裴在物色什么?”
“世子妃,正经世子妃,他都二十六了,又是独子,这种事是迟早的。”薛夫人长叹一声,去看薛矜的神色,不料薛矜却嗤笑出声,“定是那些媒婆胡编乱造,纪裴才不会做这种事呢。”
第53章 断交
看着薛矜的笑容,薛夫人才知道自己儿子对纪裴是何等的信任,心里越发不忍起来,可再怎么不忍心,也该告诉薛矜真相了,再让他这样痴傻下去,最终只会越伤越深。
于是薛夫人拉过薛矜的手就往外走,薛矜被拉得脚下一个踉跄,忙道:“娘,干什么去?”
薛夫人也不回话,扬声唤了门房小厮套车,将薛矜塞到马车里,对着车夫报了个地名,车夫一鞭子轻轻打在马儿身上,马车缓缓行驶起来。
薛矜古怪看一眼薛夫人,见她神情严肃,也不再问,兀自掀开帘子朝外看,马车行驶的方向并不是去镇北侯府的地方,正在纳闷的时候,马车停了下来,薛矜跟着薛夫人下马。
面前的宅邸不大,看起来就是普通人家的规格,守在门外的小厮瞧见定文伯家的马车,忙上前行了个大礼,恭恭敬敬将薛夫人和薛矜迎进去。
里头的主人大约也听到了通报,赶出来迎接,一看到那名妇人丰满的体型和喜气洋洋的面相,薛矜心里顿时明白了几分,薛夫人这是带他来找媒婆了。
薛矜停下步子,不愿再往里走,拉一拉薛夫人的衣裳,别扭道:“娘,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我都说了我不娶亲!”
“我是要你自己看清楚。”薛夫人道。
两人刚说完话,媒婆已然走到跟前,脸上堆满了笑容,对薛夫人寒暄道:“哟,什么风把伯爵夫人吹来了,您交代的事妾身正办着呢,保管给小少爷寻个全京城最好的姑娘。”说罢看到跟在薛夫人身后的薛矜,笑容越发深了,“小少爷越来越俊俏了,定然是好多闺阁小姐的梦中情郎。”
媒婆惯会说好话,薛夫人露出含蓄的笑,同媒婆道:“我今日是想来看看,给镇北侯府选的世子妃都是哪些人选,虽说咱们两家有些交情,但到底他们爵位高我门一等,两家又同时选妻,别越过他们去才好。”
薛矜听后脚下一顿,就要开口说话,被薛夫人看了一眼,不情愿闭上嘴,可是心里却比来时多了一丝隐隐的不安。
媒婆一面吩咐丫鬟们上茶,一面亲热拉着薛夫人往里走,边走边道:“这个夫人尽可放心,妾身在洛州城说了这么多年的媒,这点规矩还是懂的,镇北侯府不拒世子妃的家世,只说品性端正即可,妾身送到镇北侯府的画像,绝不会再送到您府上。”
薛矜跟在二人身后,把媒婆的话听得一清二楚,媒婆说的诚恳,不似作假,如此说来,纪裴果真在相世子妃?
他是个急性子,一下子没忍住,两步跨上前,走到媒婆身前,拦住她的去路,“你说什么?纪裴选什么世子妃?”
媒婆被骤然发难的薛矜唬的一愣,很快反应过来,笑道:“可不是,要不说你们两家是世交呢,婚事也赶在一块儿!”
“你难道不知道我才是他的世子妃吗?”薛矜突然提高了音量。
“竹清!”薛夫人在一旁企图制止他,薛矜却甩掉了她的手,怒视着媒婆,“你们为了利益,真是什么事都肯干,纪裴已经有一个世子妃,还给他说什么亲,小心我砸了你的招牌!”
媒婆从前也是听说过薛家小少爷纨绔的性子的,被这样一威胁,吓得脸都白了,忙鞠躬道:“薛小少爷息怒啊,这件事是侯府自己找来的,若不是他们授意,妾身就是有十个胆子也不敢随便给他们说媒啊……”
“你胡说!”薛矜瞪圆了眼睛。
媒婆简直有苦说不出,“妾身可不敢胡说,您不信可以去问问东边的冯阿婆,她也是受纪家所托,在为他们家物色世子妃呢……”
薛矜听后怔愣在原地,半晌一动不动,媒婆担忧看一眼薛夫人,薛夫人上前一步,刚要开口,却见薛矜迈开腿朝门外跑去。
“竹清!回来!”薛夫人想要去追,奈何脚程慢了,眨眼间薛矜就已消失在门口,媒婆傻了眼,这这那那半天说不出一句话,修养良好的薛夫人此时也顾不上跟媒婆道别,拉了个媒婆家的小厮让他赶紧追出去,而后步履匆匆离开了。
薛矜并没有去问东边的冯阿婆,他在街上朝另一面狂奔而去,他从小身子不好,从未有过什么剧烈的运动,此时跑起来不管不顾,仿佛街边的一切都成了虚景,路上撞到了几个人,撞翻了几个小摊他也丝毫不觉,一直到跑到镇北侯府门口,才停下来。
停下来后才知道这一路有多远,薛矜弯着腰站在侯府门口,大口大口喘着气,跑的太用力,胸腔里仿佛有一把火在烧,将吸进去的空气都变得灼热,连带着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侯府的门房认出薛矜,互相看了一眼,一个上前搀扶他,一个转身进去通报,薛矜穿过二门刚行至庭院,就看到了迎面走来的纪裴。
这么久没见,纪裴瘦了很多,黑发束成个高马尾长长垂在身后,穿着墨色的长袍,显得身姿愈加挺拔,也愈加沉稳,他看到薛矜的一瞬间,眼神中立刻蔓延出难以言说的情绪,忙快步走上来,搀住薛矜的胳膊,“跑这么急做什么?”
薛矜抬头看他,眼前的人依旧是他心上的人,可是薛矜却不敢确认,自己还是不是对方的心上之人,他用力抓住纪裴的胳膊,喘着粗气,断断续续问:“她们说镇北侯府在选世子妃,我来问问这个谣言是谁传出去的。”
纪裴眼神一暗,手下力道不禁重了些,薛矜跑的面红耳赤,眼神却明亮炽热,纪裴不敢和他对视,堪堪移开视线,说不出话。
薛矜急了,发狠道:“去查查到底是谁传出去的,合该乱棍打死!”
纪裴长叹一声,缓缓道:“这不是谣言。”
话出口的那一瞬间,纪裴明显感觉到薛矜的身子僵住了,他下意识握紧了他的手腕,似乎稍一松手就会失去他一样,可握的再紧,他也不敢看他的眼睛,他能想象得到,薛矜此时的神情,定然满是震惊诧异和难以置信。
长久的沉默在二人之间蔓延,起了北风,将庭院的松柏枝丫吹得乱晃,薛矜鬓边的头发也被吹起来,遮在他的眼睛上,让他看不清眼前的一切事物,纪裴身上的温度依旧温暖,薛矜却觉得那样陌生,他听到自己嘶哑的声音沉声问:“纪裴,你是何意?”
纪裴终于抬眸看向薛矜,他伸出手去,想要拨开薛矜脸上的发丝,却被薛矜一把将手打开,薛矜的声音充满了愤怒,“你们家到底什么意思?我好端端的还没死呢,找什么世子妃?你不是说过些时日要上门提亲吗,这就是你提亲的方式?”
纪裴手腕被打的生疼,心也一样,听着薛矜的质问,他多想把真相告诉他,可他知道不能说,以薛矜的性子,若是知道一切,定然会不顾一切留下来和他一起面对,纵然太子有些喜欢薛矜,纪裴也不敢保证,将来纪家真的有难,太子会不会放过作为纪家世子妃的薛矜。
他只能狠下心来,闭着眼道:“此前和你说的话不过是权宜之计,你我都是男子,又如何结成连理,且我是纪家的独子,身担传宗接代的重责。”
“你胡说!”薛矜将纪裴的另一只手也推开,大叫道,“我不信!!你明明喜欢我的,为何一夕变卦,我不信你是这样朝三暮四的人,纪裴,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薛矜的声音引得侯府的丫鬟小厮都躲在远处偷看,也将纪献夫妇引了出来,看着二人剑拔弩张的样子,纪夫人一时心生不忍,就要走上前去,纪献一把拉住她,朝她摇了摇头。
纪夫人小声急道:“竹清是个好孩子,何必这样伤他的心,我瞧着实在难受。”
“就因为是个好孩子,才不能跟我们绑在一起,纪家前路未卜,放这孩子一条生路吧。”纪献叹着气。
纪夫人不再说什么,掏出帕子,伏在纪献怀里,小声抽泣起来。
第一句伤害的话说出口后,纪裴觉得撒谎变得容易多了,他索性背过身去,刻意压低了声音,道:“喜欢自是喜欢的,然而有些时候并不是喜欢就够了,很感谢你替我医好了顽疾,你在侯府生活的一年多时间,我会补偿你。”
34/47 首页 上一页 32 33 34 35 36 37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