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矜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忍不住大笑起来,“补偿?你拿什么补偿?你觉得本少爷稀罕你们家的东西吗!纪裴,你真是个没有良心的王八蛋!”
笑着说完这句狠话,薛矜的神情又落寞下来,他上前,轻轻拽着纪裴的衣裳,轻声道:“纪裴,只要你告诉我,你是有苦衷的,就和上次手帕事件一样,你是为了保护我才想赶我走,那我可以原谅你刚刚说的话。”
薛矜极轻的拉拽,像一根弦牵扯着纪裴的心脏,一丝丝,顿生生的,让纪裴有些呼吸困难,他长吸一口气,冷言道:“没有苦衷,薛矜,是我负了你,你要如何怨我,都随你。”
薛矜缓缓松开拉着纪裴衣裳的手,看着那一片衣角被他拉的皱起来,一眨眼,一滴眼泪不自觉滴了下来,薛矜忙用力擦了一把,再抬头,已是红了眼眶,泪盈于睫,却再不落下一滴,他目光中有怨恨,但更多的是委屈,视线中纪裴的身影慢慢变得模糊,薛矜一下子觉得天旋地转,喉头一甜,呕出一口鲜血来。
模糊的画面中,是谁焦急的高呼,是谁托住了他的身子,是谁的哭声,薛矜全都听不清了。
薛夫人碰巧赶到,看到吐血的薛矜,吓得三魂去了两魂半,哭着跑进来,大喊一声:“我儿!”
薛夫人命令四喜从纪裴手中接过薛矜,哭着指着纪家的三个人,用尽了此生最冷硬的语气,一字一句道:“记住你们今日做的孽!从此,咱们两家,不必再来往了!”
第54章 欲雪
薛矜一直到晚上都昏迷着,请了大夫来看,说是他剧烈运动后又急火攻心,导致的吐血昏厥,没有大碍,服药后静心休养即可。
薛夫人的心这才落回肚子里,可是看着躺在床上的小儿子,她又忍不住落泪,薛矜吐血晕倒的画面就像烙印一样印在她的脑中。
薛白听闻此事,特意请假赶回家,薛慧云也从婆家赶回来,一家子齐齐围在薛矜的屋子里,薛白瞧着薛矜的样子,急的直打转,说:“长陵平日瞧着是个很稳妥的人,怎得突然变成这般。”
薛慧云在一旁替薛夫人擦眼泪,轻哼一声,“你们男人惯是如此,轻易得到手的总是不懂的珍惜。”
薛白怕了这个妹妹,只能恹恹守在一旁,不敢再替纪裴说话。
定文伯气的要去宫里告镇北侯府的御状,被薛白拦下,“陛下病重,宫里头正乱着呢,父亲就不要再去添乱了,再说皇后娘娘和纪家是亲戚,还能不帮他们家说话吗,罢了罢了。”
薛夫人也是这个意思,定文伯只得长叹一声,一甩袖回到书房,洋洋洒洒写了一篇请安折子,在奏折里拐弯抹角把镇北侯府骂了个狗血淋头。
自从皇上病重后,送进宫的奏折都由太子批阅,他拿着定文伯的这份请安折子看了又看,之后面无表情将折子搁到一旁,对站在他身后的魏朗说:“纪裴倒真狠的下心来。”
魏朗方才已看到折子的内容,他低着头,恭敬道:“这下殿下不必再有顾虑了。”
“是啊。”太子站起身,舒展一下筋骨,看向窗外,道,“要不然竹清在他们家,我总还念着他的安危。”
说罢侧过头,对魏朗吩咐道:“眼看着入冬了,那件事可以着手准备了。”
“是。”魏朗躬身回应,华丽的大殿中,静谧非常,只有太子的脚步声,一声声回响。
薛矜是第二日中午醒过来的,窗外阴沉沉的,狂风卷着落叶呼啸,院子里的花草被吹得七零八落,柳芽掀开厚厚的门帘子走进来,手里抱着薛矜平日最喜欢的一盆花,她将花放到门后的矮几上,一回头,瞧见薛矜睁着眼睛躺在床上,一声不吭。
柳芽忙快步走过来,惊喜道:“少爷,您醒啦?肚子饿不饿,要不要吃东西?”
薛矜看也不看她,缓缓摇头,柳芽走到桌边倒了一杯水,扶起薛矜,将水杯递到他嘴边,“定是口渴了,奴婢喂您喝点水。”
薛矜就着柳芽的手,喝了一小口,便摇头不再继续喝,之后躲开柳芽的手,重新躺回去,闭上眼道:“你出去吧。”
柳芽担忧看他一眼,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转身小跑着去禀告薛家其他人,说是薛矜醒了。
薛矜屋子里重新围满了人,薛矜却将床帘放下来,不肯见人,薛夫人隔着床帘子劝道:“好歹让大夫看一眼你身体如何了,也好让我们放心。”
薛矜的声音从床里传出来,病恹恹的,一点儿也没有从前的朝气,他道:“我身体无碍,你们不必担心。”
薛夫人和其他几人对视一眼,朝着薛白使了个眼色,薛白会意,上前道:“前些日子有使臣前来慰问陛下,送了几只孔雀来,好看的很,要不要跟哥哥去瞧瞧?”
“孔雀而已,有什么稀罕的,大哥,我能睡一会吗。”薛矜闷闷道。
大家都不再说话,考虑到薛矜此时的情绪,又不敢劝的太狠,只能在他床边略坐了坐,之后吩咐了柳芽和柳枝小心照看,各自回屋去了。
薛矜躺到晚上,才起床吃东西,一大桌子好吃的,他只喝了半碗燕窝牛乳粥,柳芽看着心疼,背过身去偷偷抹眼泪,被薛矜看到后,狠狠骂了一顿,“我又不是死了,有什么好哭的,没出息!”
柳枝冲柳芽挤了挤眼睛,将她拉出来,姐妹二人站在檐下,看着昏沉沉的天,柳枝长叹一声,小声道:“世子怎么是这种人,咱们少爷多可怜啊。”
柳芽瞪她一眼,“不许再提这个人,背信弃义,没有良心!”
柳枝又叹一声,“可是我看着少爷的样子,好像并没有放下。”
“哪里那么容易放下,只希望过完年以后少爷能和从前一样无忧无虑就好了。”柳芽叹着气,抬头看向天空,“这鬼天气,瞧着像是要下雪,却又一直不下,闷得很。”
两人正说着话,四喜领着一个人快步走来,行至院子中央,四喜咧着嘴对柳芽和柳枝道:“太子殿下给少爷送东西来了。”
柳芽问道:“什么东西?”
四喜接过身后那人手里的笼子,凑到柳芽和柳枝面前献宝,“一只金丝鹦鹉呢,会说人话,可好玩了。”
四喜说着掀开盖着笼子的布,里面传来翅膀的扑腾声,柳芽低头去看,只见笼子里确实关着一只鹦鹉,鹦鹉从脖子往下的羽毛是金黄的,头部确实橘粉色的,毛色鲜亮,看着十分漂亮,那鹦鹉一点儿也不怕人,看到柳芽,开口便道:“姑娘吉祥!姑娘如意!”
柳芽一下子笑开了,拍着手道:“哎呀,这小雀儿,真有意思,快拿进去给少爷。”
说着掀开帘子,跟着四喜一起将鹦鹉送进屋子,因为是太子殿下赏赐的东西,薛矜没权利拒绝,便仍由四喜将它挂在架子上,那鹦鹉叽里咕噜说个没完,吉祥话不重样地往外蹦,原本沉闷的院子,一下子热闹起来。
连着好几日的阴天后,第一场冬雪姗姗来迟,今年的雪来的晚一些,却猛烈的很,只一夜,外面就落了厚厚一层雪,天上的雪花还打着旋儿往下落,一点儿都没有要停的趋势。
柳芽和柳枝在地笼上放了番薯和花生,烤的满屋子香喷喷的,薛矜穿着厚毛衣裳,斜靠在软塌上,手里百无聊赖翻着一个话本子。
柳芽剥了烤好的花生放在小银蝶子里,对薛矜道:“少爷,晚上咱们支架子去花藤下面烤羊肉吃吧。”
这些日子薛矜精气神好了许多,闻言捡了一粒花生吃了,懒懒道:“就你嘴馋。”
柳枝在一旁附和,“是呀,少爷,天儿这么冷,在雪地里烤羊肉,再煮一壶黄酒,岂不快活?”
“你们若不嫌麻烦就去准备,反正我是吃不了几口。”薛矜道。
见薛矜答应下来,柳芽开心地说:“只要少爷赏脸吃一口奴婢们烤的肉,就是奴婢们的荣幸了。”说罢欢天喜地跑出去让小丫鬟通知厨房备菜。
晚上的时候,雪渐渐小了,丫鬟们果真在院子的花藤下面支了架子生起火堆来,腌制好的羊肉装了一大盆,火架子旁边放着一个小炉子,小炉子上煮着酒,肉放在架子上烤出香味,配着酒香,引得人肚子里的馋虫只叫。
薛矜披着大氅,怀里被塞了个汤婆子,走到花藤下,闻见香味,竟也饿了,他难得露出一个笑容来,对柳芽道:“臭丫头,你倒会吃,等一会这府里的馋虫都要被你给引过来。”
从纪家回来后,这是薛矜第一次笑,柳芽越发有动力,很快烤好了一份,拿碟子装好后,服侍薛矜吃了,羊肉软嫩,腌制过后少了膻气,吃在口中,又香又劲道,再佐着一口温酒,实在美味。
薛矜倒也有了兴趣,坐在花藤下,亲自烤起肉来。不一会,从礼部归家的薛白听到下人们的回禀,也来到了薛矜院子里,站在院门口笑道:“好生热闹,我在家门口就闻到香味了,你们竟关起门来吃独食。”
“你瞧,馋虫来了。”薛矜道。
说完站起身迎了薛白进来,大家一起在花藤下入座,吃着羊肉,喝着黄酒,赏着雪景,再美的时光也不过如此了,酒过半酣,薛白一时兴起,要考薛矜的诗词,薛矜不肯,兄弟二人闹了好一阵。
笑声透过雪夜,声声飘在定文伯府的上空,这场迟来的大雪,终于驱散了一些郁闷人心的阴霾。
薛矜喝多了酒,被扶着上床休息,一晚上睡得十分安稳,第二日醒了个大早,柳芽进来的时候,薛矜已经起床了,穿着中衣站在鹦鹉笼子前面逗着鹦鹉,嘴角还噙着笑意。
自那之后,薛矜像是又回到了从前,每日招猫逗狗,横行薛府,脸上笑容也多了起来,只是和从前唯一不一样的是,以前薛矜会打听纪裴的情况,会偷溜出府,到薛夫人不让他去的场合,如今薛矜再没有过问过一句纪家的事。
有一回他找东西的时候不小心碰掉了书架上的一个盒子,里面掉出来半支箭矢,薛矜愣了好半天,之后冷冷对柳芽道:“把这东西放到库房去。”
冬至那天,太子传话出来,说是在满月楼备了酒席,邀请薛矜去吃酒,薛矜已有一个多月未曾出府,想了想,还是应了约。
太子邀请了五六个人,都是洛州城叫得上名号的侯爵公子,薛矜家的爵位并不是最高的,却最受礼遇,他的座位安排在太子身旁,在场的人都是薛矜以前的玩伴,太久不见,寒暄起来也有不少话说。
“这么久不见,你瘦了好多。”太子对着薛矜,有些心疼地说,说罢亲自为他夹了菜。
薛矜要站起身谢恩,太子按住他的手,“都说了不用和我闹这些虚礼。”
薛矜不动声色抽出自己的手,端起酒杯,对太子道:“冬天太冷,胃口不好,就有些瘦了,等入了春一定会胖回来的。”
太子满饮一杯,笑道:“是要胖回来,你还是胖点好看,瘦得连酒窝都看不到了。”
他们的厢房在临街的窗户旁,二人说着话,有人趴在窗户上冲下面卖糖葫芦的小贩说要他送几支糖葫芦上来,正说着,一人又探出半个身子,对楼下大叫一声,“纪裴!快上来,我们吃酒呢!”
薛矜夹菜的筷子一顿,一只鲜虾差点掉在桌子上,他忙用碗接住,太子恍若未见,站起身朝窗外看了一眼,笑道:“表哥,你怎在此?不如上来喝一杯。”
薛矜坐在那,只觉得浑身血液像是凝固了,他听到熟悉的声音从楼下传来,“不必了,今日还要带兵巡逻。”
听他这样说,太子便不再强求,只是对身旁的人说了一句,“让那个卖糖葫芦的赶紧送上来,竹清最爱吃他家的糖葫芦。”
他声音不小,在场的人包括窗外的人都能听见,薛矜听到原本的马蹄声停了下来,但是很快,又渐渐远去,自始至终,他都没有站起身。
第55章 罪名
卖糖葫芦的很快将糖葫芦送上了楼,太子买下了整个架子,放在薛矜身后,笑道:“全都是你的,管你吃个够。”
薛矜挤出一丝笑容,回道:“我哪里吃得了这么多,你全包圆了,反倒让其他想吃的人买不到了。”
“合该他们运气不好。”太子满不在意地说,说着在薛矜身旁落座,又替薛矜夹了一筷子菜,状似不经意道,“方才看到表哥在楼下巡逻,喊他上来喝一杯也不肯。”
薛矜面上不动声色,淡淡道:“从小镇北侯世子也不喜同我们玩在一起。”
“说的也是,表哥最是一本正经。”太子说着端起酒杯,带着深意的眼神看向薛矜,问道,“你和表哥之间是怎么回事?”
薛矜一只手捏着酒杯,一只手在袖中握成拳,情绪却仍没有表露出来,说出的话依旧是漠然的,“我们没事啊,本来当初说好了是去替他驱祟的,他身子好了我的使命自然就完成了。”
说罢朝太子举起酒杯扬了扬,笑道:“殿下请竹清出来喝酒,怎么总说别人,怪没意思的,这杯该罚你。”
太子哈哈大笑两声,端起酒杯一饮而尽,道:“好好好,我该罚,罚的好。”
另外几人见太子高兴,也都凑上来敬酒,大家说着京中的趣事,说说笑笑,好不热闹。
薛矜表面同他们谈笑风生,心里却泛起阵阵苦意,之前好不容易放在了脑后的人,今日只不过是听到熟悉的声音,又再次浮现在他的脑海和心上,痛苦和思念像潮水一样,一阵又一阵,在薛矜心中荡起涟漪,心里有事,喝下去的酒就变得越发醉人,后来薛矜是被人抬上的马车,送回薛府的时候,已经醉的不省人事了。
纪裴站在街角,远远看着薛矜被人抬下马车,薛白和薛家小厮将他搂抱着进了家门,门房牵着马车绕到后院,大门再次关上,自始至终,他都一动未动。
大雪过后的天气尤其寒冷,纪裴穿着单薄的外袍,立于雪中,身上却丝毫不觉得冷,只觉得心底生出一丝丝痛楚来。
他清楚薛矜的酒量,平日在家,两三杯酒就红了脸,要是喝一壶,定然要醉倒的,薛矜酒品好,喝醉后不哭不闹,只是睡觉,但是夜里会惊醒。
现如今他在自己家,以薛家人对他的疼爱,自然是会照顾的无微不至,可是纪裴还是担心,他在想,午夜于梦中惊醒的薛矜,该会是什么心情。
又在街角站了很久,直到天空再次飘起雪花,纪裴才转身离开。
蒋天冬已经在书房等候多时,见到纪裴回来,立刻走过来道:“小侯爷,你此前安排的事情,已经有眉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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