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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灵侧头想了想，“你的意思是，他在起火前就已经……”
“嗯。没有明显外伤，像是窒息。但脖子上没有勒痕，所以我怀疑有人用枕头闷住他的口鼻……”
“……”
“但是他躺在走道上。这不是一个适宜动手行凶的地方，很容易被人看到并阻止。”
“你是说，他是之后才被人搬到那儿的？可是为什么？这完全没有必要。”
“是的，没有必要。所以我猜，这个举动不是行凶流程的一部分，而是出于行凶者本人的某种意愿。”
莱戈拉斯预感到，对方会说出令他大吃一惊的话来。
“凶手将小伯爵带到远离火源的地方，让遗体完好保存下来。他对小伯爵——是有感情的。”
精灵深吸一口气：“凶手是大宅里的人？”
“我再大胆地联系一下。为什么管家的面目被毁掉，衣服却受损不多，刚好能够让人辨认得出是他？”
精灵像是见到了吸血鬼一样，狠狠地瞪着眼睛。过一会儿，他垂下肩膀，低着头。
“管家是他最信任的人……”
“小伯爵落水时才十五岁，教他装傻避祸的，恐怕是老管家。”
“这不是为了他吗？”
“或者只是为了让他不得不待在宅子里，切断与亲朋好友的联系，孤立无援。”
“……”
“你似乎没有问我，这么做对他有什么好处。”
“……这种事情，通常执行者都不是主谋。真正的受益者隐藏在背后。”
“是的。你曾问过我如果小伯爵在成年后去世，他的封地会怎么样。”
“你说会被王室收回。”
“但由于离白城太远，难以管理，所以一般会交由哈隆铎领主处置，不是并入他的领地，就由他推荐，赏赐给别人。顺便说一句，我在这儿当马夫的时候，曾听仆人们提起过，管家是在二十年前，被哈隆铎领主推荐过来的。”
如莱戈拉斯所料，不要说他们现在没有证据；就算有，也扳不倒哈隆铎领主。
“宰相很信任他。而且，哪怕我们用确凿证据揭发他，宰相也不会采取行动。”
南方的蛮族一直在试图入侵哈隆铎地区，全靠这里的领主镇守抵抗，才没有让南刚铎被占领。如果宰相制裁哈隆铎，引发内战，后果不堪设想；即便用巧计撤换哈隆铎，一时也没有人能代替他抵抗蛮族。
“……我曾经有过一个朋友——或许也不算朋友。他是为数不多的没有给我脸色看的人之一；但他不能和我太过亲密，那样自己也会被排挤。后来，他被杀了。”
埃斯泰尔安抚式地轻轻拍了拍精灵的肩膀。
“人人都知道是谁干的，但母——城主不允许我们报仇。因为‘不是时候’。因为假如我们和那个家族开战，会被别的家族趁虚而入。后来，这件事不了了之。再后来，愤怒平息，再被别的事件转移，他的名字，也渐渐再没人提起了。”
莱戈拉斯垂着头，念着小伯爵的名字。
“哈里斯也会这样被遗忘吗？”
人类没有马上回答。
要想改变现状，就必须改变整个刚铎、乃至整个中土。
“……会有办法的，我们会找到办法的。”
埃斯泰尔目光沉稳、语气坚定，与其说是安慰，不如说是承诺。
假装没有注意越来越近的脚步声，莱戈拉斯拔下最后一支箭。
“喂，小妖精（fairy），训练得怎么样？”大块头加雷恩冲在前头，脚步踩得咚咚响。
“小妖精？我听说过这个种族，不过我不是。”
“……”
大块头总觉得自己好像莫名地败了一回合。
视线落到靶子上，他嗤笑一声。
说是靶子，在野外也找不到那种圆形标靶。就是一块薄木板，挂在树下，上边还有些被虫子蛀出的洞。在木板粗糙但平整的表面上，只留了一个坑眼儿——竟然只射中过一次！
这样的弓箭手，实战起来能派上什么用场？
他不管这个小白脸是头儿的什么人，要是真不能打，就应该跟那群被护送的平民一起好好躲起来，非要逞这英雄，只会拖累大家！
他啧啧两声，双手抱胸，炫耀似的露出粗壮的上臂，一边用天生大嗓门说话。
“我说了这弓箭一般人耍不了吧？”他一把扯过马索，“要不要这家伙‘教导教导’你？”
马索忙高举双手：“我是吟游诗人！从不打打杀杀！”
“那你背上背的是什么？”
“当然是装饰品。”吟游诗人理直气壮。他可不想得罪头儿的情人。
“真可惜，”精灵说，“我也希望有人能教我。我疏于练习很久了，才刚刚找回一点感觉。”
“咳咳！虽然我不打打杀杀，但还是技术还是有的。称不上教，就是互相交流一下，交流一下。嗯。”
加雷恩重重哼一声，“那新人先过去射两箭，不然让他怎么‘教’？”他指着五十步外泥地上划出的一条线：“至于距离，就先按照你刚才的地方来吧。”
马索啪一声把他的手打下来，冲着莱戈拉斯说：“不要紧张，只是随意玩玩，随意。”
伍尔夫一直没做声，等三人走远，才捅了捅一旁的舒瓦瑟尔，小声问：“该不该叫头儿过来？”
后者冷冷地盯着另一头：“如果这点事都解决不了，怎么得到其他人的承认？”
前·盗贼耸耸肩。反正有马索打圆场，还有他俩在这儿盯着，应当出不了大问题。
深吸一口气，莱戈拉斯将箭搭好，调整重心，微微侧头，将弓弦拉满。“咻”一声，箭飞了出去。
没等一秒，第二支箭又上了弦，呼啸着射出。
马索刚想提醒他降低射速以免手臂疲劳，第三支箭已经朝靶子飞过去了。
都是该死的加雷恩，非要用话挤兑人家，把人家逼得这么紧。
他狠狠瞪过去。
却发现加雷恩瞪大眼睛，下巴几乎要掉到胸口。
忙朝靶子望，这下连马索也目瞪口呆了。
薄木板微微摇晃着，上边一支箭也没有。
因为它们都从虫眼穿过去，直直钉到了树干上！
一整筒箭，全是如此！
射完最后一支，莱戈拉斯幽幽叹气，“现在只能在这个距离射，再远十步，就会打到木板了。”他问出最关心的问题，“这种水平，实战里够用吗？”
“就像把一桶水倒进一个杯子那样够用。”马索严肃表示。
“感觉还适应吗？”
大步佬知道，有些人对新来的精灵不太服气。不过这种事情，他越是明着插手偏帮，就越会起反作用。所以目前他能做的，也就是在晚上休息之前，找莱戈拉斯单独问问。
“很好。大家都对我很友善。”
有一瞬间，大步佬不知道这是不是反话。但篝火的明黄色光线之下，精灵那平静柔和的表情告诉他，对方是真心的。
他一时甚至有些词穷了。
“咳，那就好。”
“我能分出哪些是善意哪些是恶意，”在蝉鸣声的伴随下，精灵忽然开口，“和以前那些因为肤色而蔑视、甚至仇视我的族人相比，你的伙伴都很好。”
肤色？埃斯泰尔诧异地看着他。肤色有什么问题？他可以举双手保证莱戈拉斯的肤色白皙漂亮，没有一处瑕疵，哪怕是衣服下面的部分也……
他吞咽下心里涌起的热流。
“现在他们也是你的伙伴了。”
精灵笑了，目光里带着欢欣：“是的。我的伙伴。我的伙伴。”
好像得到了奇珍异宝似的，他轻声重复。
“唔，我想他们都已经接受我了，”哪怕是加雷恩，在见识他的箭术之后，也立刻改变了态度，哈哈大笑地拍着他的肩膀夸他厉害，“不过，似乎你的那位副官还是不喜欢我。”
“我的副官？是指舒瓦瑟尔？”
“伍尔夫跟我这么说的。”
“舒瓦瑟尔的表情总是那样不高兴，对所有人都这样，不要在意。”
“不，他虽然不说，但我能感觉得出来，他不希望见到我。而且我觉得，”精灵微妙地瞥了人类一眼，“原因是你。”
“……我想，他终究会喜欢你的。”这一次，大步佬的口气没有往常那么确定了。
第十五章
埃斯泰尔保证会跟舒瓦瑟尔好好谈谈，让精灵不必担心——虽然游移的视线出卖了他的心虚。很快，他轻咳一声，转移了话题：
“对了，你真的不需要单独的营帐？”
“不必了。这里就很好。”一边说着，莱戈拉斯朝帐里其他人微微一笑。他们都是刚刚被解救的平民，脸上那些苦闷的死气仍未散尽，不过仍然尽可能友善地回应了精灵的笑容。
大步佬心情微妙。与相识之初比起来，就像是冰做的面具逐渐溶解一般，莱戈拉斯的笑容越来越多，这本是好事。但作为朋友的他，心底的某个角落，却像是有一根包在棉花团里的软刺一样，时不时冒出头来，扎那么一下两下。
“不会有什么不便？”他压低声音问。
“都是男人，有什么不便？”
“……”你忘了前几天我们俩之间还曾经“不便”过吗？
不过话说回来，以莱戈拉斯的实力，也不需要怕什么。
“假如睡得不舒服，务必告诉我。”
“这比直接睡在又冷又硬的石头上强多了。”
埃斯泰尔只得点头。他总是忘记对方并非来自富庶舒适的瑞文戴尔。
太阳落山之后，营地很快就安静下来。游侠们往常惯于在篝火边痛饮嬉闹，但如今他们有一大群手无寸铁、担惊受怕的平民要顾及，只得依依不舍地放弃这项娱乐。
“您不睡吗？”
同营帐的一个少年怯生生地问。
莱戈拉斯摸摸他的脑袋：“我还不用。”
精灵需要的睡眠比人类少得多。比起休息，他更想走出营帐，享受漫天星空的美景。
他还记得第一次走到地面时的情景。
一开始他不敢睁开眼睛，只用眼睑去感受由暗道明的明显变化；晒在身上陌生的温度像是一只只小虫，刺痒着每一寸裸露的肌肤，处处留下鸡皮疙瘩。风是那么干燥，好像在一点一点侵夺皮肤上的水分。
只站了不到一分钟，他就疼痛燥热得无法忍受，仿佛全身器官都在大喊着：回去，回到熟悉的地底去，回到你该待的地方去。
有一刻钟，他以为自己输了；不顾一切，赌上性命迈出的这一步，到头来大错特错；原来他与其他族人没有什么不同，原来他和那些鄙视他、排挤他的族人一样，都只能注定在地底生存。
唯一稳住他的脚步，使他在可怕的阳光一动不动的，只是一个念头：假若今后都只能在阴暗潮湿的地下躲躲藏藏，不如就在这光明中死去。反正除了生命，他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失去。
所以，他反而张开了双臂，如同拥抱死亡一样拥抱炽热的阳光。
可他没有死。
片刻之后，那些陌生的灼热触感没有消失，然而不知不觉间，惊悸已经褪去，他变得习惯起来。再过一会儿，他甚至从中体验到一种从容的舒适。
慢慢地，慢慢地，他睁开了眼睛。
最初，他怀疑阳光已经毁坏了他的双眼；如若不然，世界怎么会这么白呢？到处都是亮的，不可思议地发亮。
然后他注意到了草叶的鲜绿，天空的湛蓝，野花的嫩黄；如果眼睛坏了，他怎么还能享受这些美丽新奇的颜色？
原来世界可以不总是深灰的石头和沉褐的泥土。
原来这就是地上的世界，五彩缤纷、眼花缭乱，漂亮得不可思议。
整整三天三夜，他甚至忘了吃饭睡觉，几乎舍不得眨一眨眼睛，只是漫无目的地不停游荡着，只为享受自己从未见识过的一切。他几乎爱上了所有他见到的东西。
不过，若说起他的最爱，那就是夜空了。
当第一次发现太阳要沉入地面的时候，他慌乱地以为天地要毁灭了；但很快他想起了地面上还要“日和夜”的说法。
他第一眼就喜欢上了散落在墨色夜幕上的点点晶莹，那冷冽却柔和的星光，仿佛带着魔法，唤起他最虔诚、静谧的共鸣，仿佛它们早就注视着他，陪伴着他，从一开始就在他身边。
自那以后，除非乌云密布的雨天，否则他一定会在休息之前，花上很长时间，徜徉于夜空下，无声地沉醉于星光中，直到满足或困倦为止。
“你到底是谁？”
舒瓦瑟尔拄着长剑，脸上的线条像被冻结了一样紧绷，一丝杀气从目光中泄露出来。
精灵却没有警觉起来。即便在星光之下，藏在阴影中的通红眼眶、湿气的眼珠，还是在他的视线中无所遁形。他早就察觉了，与地面上的人相比，他与族人们的夜视能力强大得多。
“发生什么了？”
“哼，还需要发生什么？你的出现就已经足够可疑。”
其实莱戈拉斯想问的是为什么他哭了，不过无所谓。
“大步佬找你谈话了？”
“跟那个无关！”
那就是有关了。
莱戈拉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埃斯泰尔对同伴相当照顾、信任，虽然作为一个领袖，自有其威严、慑人的一面，但一味以势压人只会让人离心离德；何况真心接纳也是逼迫不出来的。
“他说了什么？”
“别转移话题。你到底是什么人？”
“对每一个加入队伍的新同伴，你都会这么质问吗？”
“其它新人不会莫名其妙地这么快就取得如此信任，”舒瓦瑟尔擎起长剑，剑尖指向精灵，“你们认识才不过十几天！你到底用了什么手段，让他对你这么死心塌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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