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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思念你们。还思念您后院的那棵山毛榉。它应该比我还高了吧？但愿埃莱丹和埃洛赫没有真的拿去削成弓——好吧，我知道他们只是开玩笑。也请替我向暮星问好。
我答应您，等现在亟待解决的一个案件告一段落之后，就会立刻启程回家一趟。我迫不及待地想见到大家。
另外有一件事，需要向您请教。
我在南刚铎遇到了一个精灵。他单独旅行，仿佛对中土的一切都不熟悉——包括精灵世界。他使用另一种精灵语言，虽然与辛达语接近，但那不是任何一种辛达方言，词语的变化比那些方言要大得多；他叫它“林达语”，说明他确实来自帖勒瑞族群。但毫无疑问，他并非来自我所知的任何精灵领地，所以我只能向知识渊博的您求教。
从他的只言片语之中，我得到一些关于他的领地的信息，这些信息让我非常诧异。
例如，他对族人的道德品质似乎没有好评价，鉴于他评价吸血鬼比他们“更卑劣更自私”，好像在说他的族人也卑劣自私一样。他对勾心斗角的伎俩仿佛司空见惯。这简直颠覆了我对伊露维塔首生子的所有认识。（提到吸血鬼，我必须向您报告，这种生物出现在了南刚铎，虽然只有一个，但我总觉得这是某种更邪恶的力量的预兆。但愿这只是一种错觉。）
再如，他对性的态度。跟所有的精灵一样，他看起来不受欲望的困扰。我在伊姆拉缀斯见到的精灵，都把性爱当做神圣的事情，与伴侣之外的人发生关系，即便不是罪恶，也是某种不洁，是理应抗拒的。但因为某些缘故，我感觉到，对于伴侣外的性，他持以开放的态度。这并不是说他随随便便地乱交——他曾跟我形容性是“展示和分享最脆弱的部分”——他慎重但不拘束。这让我困扰不已，更使我对于如何处理某件事踌躇不决。（请原谅这一部分我说得如此含糊，因为它出于一种善意的隐瞒。）
尽管如此，他仍然是一个拥有高贵灵魂的精灵，一个值得交往的朋友，而且我敢说拥有迷人的魅力。我看得出来，他心中有一些困扰和迷惑，而我非常希望能帮得上忙。
敬盼您的回信
——埃斯泰尔
埃斯泰尔将信交给巨鹰，拍拍这只猛禽的翅膀，向它道谢。
他转身之后，发现莱戈拉斯正盯着巨鹰，眼里仿佛有光。
“你也想寄信吗？我想它不介意再多带一封。”
“就算我想寄，也没有对象。”精灵随口应了一句，没注意到人类为此不寻常的沉默。他只是着迷地靠近巨鹰，感叹，“它能飞。”
这只巨鹰羽毛丰满鲜亮，扬着高高的头颅，锐利的鹰眼灼灼地回望。
“我能摸摸你吗？”莱戈拉斯问。
出乎埃斯泰尔的意料，巨鹰不像平常面对精灵时那样友好；相反，它以审慎的目光打量了许久，才勉强同意了。
莱戈拉斯只是小心翼翼地碰了碰它的翅膀，满足地感叹。
“真希望我也能飞。”
“我们是信使，不是座骑。”
埃斯泰尔能从声音里听出不悦来；显然巨鹰对莱戈拉斯建起了一道高高的心理防线——原因不明。
“理应如此。”莱戈拉斯点点头，转身离开。
巨鹰等他的背影消失，留下一句警告：“你是爱隆领主的养子，不应该与沾染黑暗气息之辈为伴。”
埃斯泰尔回到房间的时候满腹心事，而莱戈拉斯也是如此。
和谐的沉默持续了一会儿，莱戈拉斯问：“接下来该怎么做？”
“什么？”只迷糊了一秒，埃斯泰尔就理解了，“除了从地下解救的受害者之外，在米亚涅的书房我们搜到了一个名册，”他顿了一顿，主因是想起了在书房中发生的事——这两天无论谁提起米亚涅，他都会有这种不合时宜的联想，“虽然不详细，但记载了过去的买卖记录，包括买主的线索。哈隆铎领主答应派人手替我们追查。这些受害者中有不少是长湖镇人；正是他们的国王巴德委托我追查此事的。我已经同哈隆铎领主谈好，由我们护送他们回长湖。”
“我们？”
大步佬犹豫了。他当然希望“我们”是包含了莱戈拉斯的“我们”，但不确定对方愿不愿意——在发生了那件事之后。不，就算没有发生那件事，他们本来也不能算是同路人。
“我……咳，如果你不介意……你愿意和我一起走吗？”
游侠忽然觉得最后那句话似乎会产生别的暗示效果，比如求婚什么的。
“我正有这个打算。”
从精灵单纯愉快的表情和爽快的回答来看，是他想多了。
埃斯泰尔觉得，那一夜之后，他们之间的关系，处于一种微妙的不微妙状态。
按理说，微妙才是正常的。他和莱戈拉斯不能算是陌生人，而且埃斯泰尔已然非常乐意地把他看做一个值得长久交往得朋友，但绝没有亲密到能共度一夜而不尴尬的程度。然而，就在他醒过来，看着精灵熟睡的脸庞，为面对可能发怒、可能伤心、可能沮丧的莱戈拉斯，做好一切心理准备之后，却是精灵以一个毫无芥蒂的“早安”开始了对话。
而后，努力表现得一点也不慌乱的埃斯泰尔向他郑重道歉。
“为什么要道歉？”莱戈拉斯问，“是我叫你来的，是你帮了我。”
很符合逻辑。但是……
“但即便是出于善意……我冒犯了你。”
“我以为在我不同意的情况下那才是冒犯。”
瞬间，埃斯泰尔觉得这一切似乎都显得没法解释。他整理了一下思绪，清清喉咙。
“你同意了，但不是出自自己的意愿。你不得不和一个不是你所爱的人发生了关系。这就是一种冒犯。”
莱戈拉斯听进去了。他面色凝重地思考一会儿，深深点头。
“原来如此。这是你们的社会观念的一部分。我有些吃惊，因为人类看起来不像是这么自律的——”
“我说的正是精灵的观念。”
“你们这里的精灵的观念，是吗？这倒不吃惊了。虽然我还没见过你们的精灵，但无论哪儿的传说，都提到了他们令人印象深刻的道德感。看起来这也是你的观念。”
“我一直在努力让自己的行为向精灵们看齐。”
莱戈拉斯点头：“我记得你说过你曾受精灵教导。这样看来，我确实应该好好向你道歉。”
意外的发展让游侠瞪大眼睛。他费了好大劲防止自己的表情像个傻瓜。
“向、向我道歉？”
“因为我的缘故，你不得不与你不爱的人发生了关系。”莱戈拉斯目光歉然，“你有恋人了吗？如果他或者她追究的话，请务必让我来解释。你是出于纯粹道德的目的，因高尚的责任感，才帮我的。”
“呃……我应该说……我原谅你？”
“谢谢你。”
莱戈拉斯如释重负，而埃斯泰尔觉得自己正行走在另一个他还不能理解的世界。他本能而又迫切地解释：
“以及，我没有恋人。”
好像对方真的会非常在意似的。
第十二章
游侠和精灵向莱斯利男爵告别时，大宅里刚刚举办过一场成人礼。
说是成人礼，也只是简单地庆祝一番。自小男爵“变傻”以后，就不便出现在社交场合了，以往同他家有关系的亲族、世交，也理所当然地疏远了他。所以，在小典礼上出现的外人，只有游侠、精灵以及见证人哈隆铎亲王；其余的，就是热烈欢呼的仆人了。
哈隆铎亲王先行离去，没有留下来用餐。而游侠和精灵也只是简单吃了些东西，一边不断谢绝借着感谢的名义想要给他们灌酒的欢乐人群。他们打算吃过午餐后就出发，和游侠同伴会合。
听了两人的话之后，小男爵——现在已经是小伯爵——抿着唇沉默片刻，点头。
“我去拿你的挂坠。”
他背过身去，打开金丝楠木柜子，用钥匙打开中间一层抽屉，取出一个红丝绒银边盒子，小心翼翼地翻开来自远方的珍贵丝绸手帕，取出绿叶挂坠。
莱戈拉斯在接过时，翻来覆去看了好几眼，好像在确定东西是否完好；这让小伯爵的目光又黯然了几分。
他欲言又止，犹豫着，想再挽留精灵；但对方干脆利落地告辞转身，使得他所有的念头戛然而止。
“那是故意的吧。”
骑马并行时，游侠忽然说。
莱戈拉斯俯着头，正在努力同马儿沟通。
让埃斯泰尔有些难以置信的是，莱戈拉斯竟然是第一次骑马。一个像他一样矫健的战士却没骑过马，这未免太不可思议。不过，精灵同自然沟通的天赋很好地发挥了作用，马匹很快就听从了他的命令。虽然人类现在还需要放慢速度让精灵跟上，但他相信对方很快就能驾驭自如。
“什么？”
游侠重复了一遍问题：“你故意装作疏远他的样子。如果对他没有感情，从一开始你就不会给他挂坠，不是吗？”
精灵承认得很爽快。
“我没有兄弟。我猜想，他就是传说中‘弟弟’的感觉。但他似乎想要更多。这不是好事，所以我干脆离开。”
“……长寿的精灵如果和短命的人类关系太深，最终受伤的是精灵……是因为这个吗？”埃斯泰尔声音黯淡地问。
“我没想到这么远，”莱戈拉斯耸耸肩，“精灵也是会死的呀。就算身体比人类强韧，但谁也不知道明天是不是就会被杀死。”
埃斯泰尔一阵无语。中土精灵已经静享了成百上千年的和平，还真不是那么容易被杀死的。不过，鉴于对方不凡的来历，他没有多说。
“那为什么还要拒绝他？”
莱戈拉斯沉默了一会儿：“或许是因为我还没有做好准备吧。我不习惯和别人的关系……太过亲近。从生下来开始，我就只有自己。”
埃斯泰尔不知自己现在的眼神包含什么样的情绪更多，心痛？同情？无奈？恼怒？
“这么说……你之所以和我一起走，是因为在你心目中，我还没有那么亲近？”
在精灵讶异的目光中，埃斯泰尔自觉失态。他不应该这么说的，听起来就好像在责备对方不重视自己。但——爱尔贝蕾丝啊——他们一起度过了一夜，做过最最亲密的事。他当然会觉得他们的关系至少有那么一点不同。
他做出一个笑容：“我能理解。我们的队伍是一个自由、松散的组织，你随时可以来，也随时可以走。”
“这、不，不是这样的。”莱戈拉斯竟然显得有些慌乱。
游侠不由得笑起来——这次不是假装出来的。自相识以来，他从没见过、也从没想过，这个精灵会露出这样的表情，而且是为了他。
他想着，今天不会有更让他意外的事了——这个结论下得太早。
“你……很可靠，值得依赖。我想待在你身边，这会让我很舒服。”莱戈拉斯露出些许苦恼的神色，似乎在尽力搜寻最适合的语言。终于，他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
“你是特别的。”
受宠若惊，或者荣幸万分。埃斯泰尔张着嘴，脑子里冒出这两个词来。
他万万没想到，对方竟会冒出杀伤力这么强的话，几乎无视了层层心理防御，直直探向他心底，翻搅出惊涛骇浪。
“咳。谢谢。”他回过神来，告诫自己，这只精灵有时是相当天然的，心里想什么就说什么，根本没考虑背后有什么意味深长的含义，自己可千万不能胡思乱想。
“对了，对我来说……”鬼使神差一般，埃斯泰尔回答，“你也很特别。”
然后他看到了，好像从茂密枝叶中散落下来的，明亮却不耀眼、和煦而不灼热的阳光。
这个笑容他再没有忘记过；伴随这段回忆的，还有自己强烈得像是擂鼓的心跳声。
他不知道自己当时的表情如何，但一定也是一个笑容。从对方湖水一样的眼睛中，他好像看到了这样的自己，而且满满的只有自己。
他感受到的、仿佛两颗心贴在一起的强烈情感，也一定不是错觉。
就像为了应和这样的情感一样，精灵伸出手，在他的掌背上，紧紧地握了一下。
从那奇妙之夜后一直持续的微妙气氛，都在相视一笑中一扫而尽。
他们放任马儿自己走，好像都忘了等待会合的同伴，忘了护送长湖人回家的任务，懒散闲适地，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我猜你没有发现——当时你的视线被挡住了。关于绿叶挂坠。”
“嗯？”
“咳……小伯爵假装从盒子里拿出来，实际上，他一直藏在身上。”
“……”
“我也会这么做。我不相信有比我身上最安全的地方。恐怕，他担心这样的举动显得太亲密，怕惹你不开心，才装作收藏在盒子里的。”
莱戈拉斯轻叹一声：“他是个好孩子。虽然米亚涅说落水不是自己安排的，但我始终不相信他会自导自演、嫁祸米亚涅。”
“米亚涅否认了？”
“我听到他的自言自语。他称之为‘意外’。”
埃斯泰尔皱起眉头：“在米亚涅书房，我听到你和小伯爵的对话的最后一段；他坚持自己是被推下水的。”
“对。”察觉到对方语气中的郑重，精灵直起了腰背，目光肃然。
“……走，我们立刻返回。”
“怎么？”
“如果两边都没有说谎呢？”
莱戈拉斯微微一愣，心头一凛，立刻拍拍马脖子。
如果两边都没有说谎，就意味着除米亚涅外，还有别人想杀死小伯爵。
现在，米亚涅罪恶的生命结束了，小伯爵自然而然地会认为自己已经安全，从而放松警惕。
“我们必须警告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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