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斤的情绪已经有点失控的样子,牙齿打着颤,说话都不完整。
一阵杂乱声,只见一队官兵从兰贵坊的大门鱼贯而入,个个身穿武袍甲衣,腰间挂有佩剑,现在已经有部分票友入场,都被这阵势吓倒了。
兰贵坊的老板赶紧出来,作揖行礼道:“各位官爷,不知大驾光临,有何贵干?”
那官兵小头领轻蔑地看了他一眼,下巴朝天:“提举司办案,封锁出入口,所有人等不得离开。”
众人:“……”
后台的大花一把抓住七斤,将他拖到后面,问:“金贵哥呢?”
七斤苦着一张脸:“不见了。”
“他们在找谁?”
“……”
七斤不敢说话……
大花气得想打他一巴掌:“你们干嘛去了?还不说吗 ?”
七斤急道:“这次闯的祸有点大,我们失散了,金贵哥不知道去哪儿了。”
第8节
高驰突然说:“七斤快换装,我也换装。”
大花看了高驰一眼。
高驰道:“我演武松。”
时间紧迫,没有犹豫,大花立即安排人给高驰画妆,现在他们所有人都在一条船上,不需要排演,瞬间变得很有默契。
刚穿好戏服,描妆还没完成,就有一队官兵进了后台,兰贵坊的老板全程头点哈腰的样子,小心翼翼地陪着。
万家班众人都排队依次站好。
有位官兵手里拿着黑布巾,拿到大花脸前档住,只露出大花的眼睛,旁边有位黑爪官兵走过来,就这么看着大花的眼睛,看了一阵,摇摇头。
大花算是过关了,那官兵又拿黑布巾去挡七斤的脸,让人来认七斤的眼睛,看了一阵,还是摇头。
再来就是高驰,当黑布巾拦住高驰的脸颊时,那官兵眼前一亮,一只铁钳似的手伸来,五只指甲又长又尖还黑得发亮,跟抹了毒汁似的,他抓住高驰的左肩,用力这么一捏。
高驰:“……”
再用力一捏,高驰觉得这力道真大,微微皱眉。
那官兵失望地摇摇头。
高驰:“……”
接着下一位,一位一位接着来,但最终,没有找到人。
……
这队官兵又离开后台,挨个去检查买票入场的观众。
大花长吐口气。
高驰:“揍乐。”
大花:“……”
高驰扭脸看了大花一眼:“《武松打虎》要开场了。”
大花:“还,你还要上场!?”
高驰:“我若不上场,就少一个人。”
大花闭上眼,咬了咬牙,再睁眼道:“乐师准备,全场由七斤来唱,准备登台。”再深吸口气:“给金贵哥补妆。”
立即有人跟着说:“给金贵哥补妆。”
然后高驰坐下,一动不动,有人就拿着□□往他脸上扑。
……
锣鼓喧天,咚咚呛呛之声不绝于耳,一只穿着老虎皮纹戏服的人就踩着台步,开始了他的表演。
那只老虎不紧不慢地在场中走圈,一手撑着下巴,一手拿着尾巴,倒卧在假山石上,尤如美人靠石要醉酒的那般模样。
老虎一边耍着尾巴,一边唱道:“我在等……等我的那个冤家……”
第一场戏《武松打虎》开始了……
大花看得手心直冒冷汗,他不担心七斤,他担心高驰,高驰跑龙拳都经常出错,现在要撑台演武松,可怎么是好。
“我的冤家……他会驾着五彩祥云而来……听说能三拳两脚打死我……”这只深闺怨妇的老虎刚唱完,又听锣鼓声。
武松踩着这鼓声的节奏,粉末登场。
大花觉得心都提到嗓子眼了,但是这个武松竟然没有踩错步法,虽然身段显得僵硬,但至少走位正确。
乐师那边加快节奏,就不给武松在那里依依呀呀的演唱时间,红脸的武松,开始喝酒,三碗不过岗然后砸碗,准备打虎。
要问高驰为何走位正确,是因为每场金贵哥上台的戏,他都在后台认真看,一场没落下,虽然没亲身上场演过,但此时此刻,金贵哥的身段步法走位全部出现在他脑海里。
台下的观众还在排队等候官兵清查盘点,他们也没注意到舞台上的武松都没开嗓唱一声,戏嘛,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要自证清白,不要被误抓了才好。
这边戏台上,但凡武松要唱的段子,都由七斤代唱,七斤的嗓音往上提,能唱配角老虎,往下压,能唱主角武松。
武松砸了酒碗,七斤又依呀唱了几句,武松就向老虎冲去,不多时,一人一虎就打成一团。
老虎满场跑,嘴里唱道:“我的冤家……”女声式唱腔就像母老虎,那身段那小腰扭啊扭的,老虎不像老虎。
武松的形象并不威武,至少体型并不高大雄伟,而且妆容也很一般,武松不像武松。
俩人一边追赶一边套招,打得那叫一个“假”“假得很”。
老虎趴下了,武松就跳上去,骑老虎背上,继续高举拳头,各种花拳绣腿。
那官兵检查完了一圈,没有找到可疑的人,再回头看了一眼舞台,眼睛都眯起了。
兰贵坊老板在旁边搓搓手道:“低俗,恶俗,艳俗,这些杂戏不能污了官爷您的眼,都是些下里巴人凑热闹听的,不能污了官爷您的耳朵。”
官兵扭头吩咐:“我们走。”一队人马离开了。
大花赶紧说:“换戏,马上换《赵飞燕》,我上台。”
七斤踩着乐声,拉着高驰下了台。
……
后台,高驰脱下戏服,问:“他人呢?”
七斤摇头:“跑散了,不知道。”
高驰道:“你们为何事得罪了盐课提举司?”
“啊!什么司?”
“盐课提举司。”
“我,我不知道呀,完全不晓得。”
“刚才抓我肩膀的人,是两淮盐课提举司座下头号猎手,五只黑爪是常年赤手炒盐练成的,被他的手抓一下,非死既残,他刚才为何捏我的肩膀?”
七斤的眼神左右飘忽……
高驰看了心都惊了,道:“你还不说实话吗?他去哪里了?”
七斤赶紧摇头,那表情,快哭了:“真不知道,跑散了。”
高驰头也不回地往外跑:“我去找他。”
七斤:“我也去。”
天色已黑,七斤硬着头皮跟在后面追,俩人跑了几条街,再往前走,就有大批官兵巡视的样子,他们肯定不往继续往前了。
高驰躲在街角,探出脑袋瞧了一下,七斤也探出脑袋一起察看。
“你们从这里跑散的?”
前面是提举司府。
七斤点点头:“差不多吧,一出来就跑散了。”
高驰完全是凭直觉,他觉得金贵哥有可能会去一个地方——怡春院。
七斤才发现高驰的方向感其实很好。
跟着高驰跑到怡春院,没跟旁人打一声招呼,甚至没能问旁人一句,就七转八拐地走到后院,径直来到小红姑娘的房间。
高驰深吸一口气,咬着下唇,轻轻敲了敲房门。
过了好一会儿,只听里面有个女声,略显紧张地问:“谁呀!?”
高驰咬牙轻声道:“是我,高驰。”
又过了阵,听到门内有脚步声“吱呀”一声,门开了一条小缝隙。
门后是小红姑娘的脸:“你找谁?”
高驰:“找我哥。”
小红犹豫了一下,还是开了门,道了声:“进来吧。”
高驰刚进屋,就闻到一股药味,是跌打损伤的那种药酒味道。
他几步走内间,看到床上的人,这一瞬间,大松口气。
金贵半躺在床上,盖着棉被,灯光昏暗,能看出他脸色不好。
七斤激动地说:“金贵哥,你没事就太好了。”
高驰就这么定神看着躺床上的人。
躺床上的人心理素质极好,他慢悠悠地说:“七斤你帮我跟大花说一声,我今晚不想去唱戏……”
不待他说完,高驰一把按住他的左肩,金贵未料到他突然按上来,痛得倒吸一口凉气:“哎哟——”
果然……
高驰将棉被翻开,看到他那血肉抹糊的左肩,伤势不明。
小红在旁边低呼:“高驰,你轻点。”
七斤:“刚才官兵来搜查兰贵坊,那个黑爪牙捏高驰的左肩,还捏了两次,我们就怀疑你左肩受了伤。”
金贵痛过这一波,咬着牙,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七斤又道:“金贵哥代替了你,登台演武松,竟然没被穿帮,脱身之后,我们就赶着来找你了。”
金贵深吸几口气,道:“厉害。”
高驰:“东西在哪里?”
金贵和七斤一怔。
“我没料到,你的胆子这么大,提举司府都赶闯,还不拿出来吗?”
金贵看了七斤一眼,俩人都不说话。
“这都什么时候了,东西要还是命重要?”
金贵痛得翻了个白眼:“东西是我的,命是也是我的,跟你有关系吗?”
高驰叹了口气:“两淮盐课提举司,正三品,专管盐场和盐课。这两项收入是朝庭税收的大宗,国家经费,盐利居十之八,而两淮盐独当天下之半。”
金贵:“……”
“伤你的人,是提举司座下头号猎手,五只黑爪是常年赤手炒盐练成的,被他的爪子抓一下,非死既残。”
金贵:“……”
小红听了就有点害怕,拿香帕捂着嘴,低泣道:“金贵哥,怎么办?你的伤势很严重。”
高驰真诚地说:“小红姑娘,你是在意金贵的对吧。”
小红点点头。
“那黑爪上淬有毒汁,只怕金贵哥已有神智不清,你说,应该怎么办?”并不是征求她的意见,而是询问她的意见,这里虽然是小红的房间,但小红说的话并不算数,高驰这么问,只是想将问题推出来而来。
小红抓紧了手帕:“我,我一个妇道人家,哪里知道该怎么办。”又劝:“金贵,咱们听高驰的话好吗?我有一种直觉,我觉得高驰不会害你的。”
高驰听了,不悦,什么叫“咱们听高驰的话”?你也配跟我金贵哥一起自称“咱们”??但他不会表现在脸上。
金贵终于点头,虚弱地说:“好,东西拿出来。”
小红跑到床榻后面,抱出一包沉甸甸的东西,放到床上,包袱打开,里面全是金锭,银锭,那金银闪烁的光芒,将昏暗的房间都照亮了。
高驰随意看了一眼:“就这些?”
金贵:“这些还少?”
“你很缺钱吗?偷这么多金银财宝做什么?”
“废话,谁不缺钱?”
“还有什么东西,一并拿出来。”
金贵:“……”
“你如果不相信我,那便没有可信之人了。”高驰说:“我要看了东西,才知道事情闹得有多大。”
犹豫再三,金贵从怀里掏出一封信……
高驰一把将封抓过来,迅速打开看完,然后内心只有八个字来形容“勇气可佳,能力不足。”
这封信的消息已经过时了,估计该偷的没得手,把人家故布疑布放的密信给偷回来了,同时内心感既,金贵哥真不适合吃这行饭,唱戏可以,要做倒卖情报的生意还不够资格,也好,至少没闹到不可收拾。
金贵看了七斤一眼,他们去偷这封信,一袋子金银只是顺手牵羊而已。
“这个消息不值钱。”高驰合上信,说:“除非拿到做假装帐的证据,否则扳不倒他。”
金贵:“……”
高驰补了一句:“还没这些金银值钱。”
金贵小声说:“你懂个屁……”
高驰假装没听见,不跟他争论,拿起一只银锭:“两淮盐课提举司在官场上有个外号,叫疯狗。他能坐到这个位置,绝对是个狠角色,没人能从他手里讨到便宜。从现在起,所有金银交易都要受到盘查,所有银金加工手艺人,都会受到监控。从他府上流出去的官锭都有记号,一但在市面上流通,就会被顺滕摸瓜一锅端。”信的事情不再说了,反正不值钱,相比之下,这些金银钱财才是麻烦。
金贵与七斤互看一眼,流露出担忧的神色。
高驰:“东西全部打包交给七斤,你是拿去埋起来,还是藏哪里,那是你自己的事,总之不要被人找到,否则会连累整个万家庄。”
七斤:“啊,这么重要的东西,交给我?”
金贵无奈地说:“只有交给你了,你就临危受命吧。”
七斤:“……”
“现在当务之急,要医治金贵哥的伤,我刚才演武松没被穿帮,是因为观众忙于应付官府的盘查。这不是长久之计,只有治好你重新登台,才不会被人怀疑。”
这一翻分析,不但冷静,而且头头地道,令众人不得不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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