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孽徒,放开为师后颈!(古代架空)——乌尔比诺

时间:2022-03-02 10:42:34  作者:乌尔比诺
  戒尺“啪”地呼风而落,阿鲤瘪嘴待哭,沧浪面无表情地把小案上的糖人往前推了推。
  “接二连三伤及元气,便是太上仙君的仙丹来了,也得缓些时日。”辽无极端着自个的宝贝虿盆,就着最后一缕天光细细筛选,“真惦记着,就去看看呗,能怎么?”
  小儿见糖则喜,捧着苦药汤也甘之如饴。药盏告罄,沧浪兑现了糖人给他,心里忍不住想:“当年那个毛头小子,可没这么好打发......”
  思绪有如黄叶纷飞,沧浪深觉吊诡。自打平山窟历险后,封璘重伤昏迷,自己一次没去探望过,却总是在某些不相干的时刻想起他,当他唤自己先生时,那邃然期待的眼神。
  “骑鲸团不是向来不沾朝堂事吗,兖王究竟开价几何,诓得堂堂少主亲自出山揽活?”
  辽无极抬一抬袖,将挂在袖口的一条金头蜈蚣震到地上,踩死了:“跟银子没关系,跟人有关系。”
  “你,品味不错,与我相投。封璘么,”他闲闲地撩了下眼皮,“五行犯冲八字不合,但与我难得地主张相近,留一命,日后有大用。”
  沧浪不问那主张是什么,骑鲸团究竟与一“盗”字沾亲带故,封璘无论与其私下达成何种交易,总归与朝堂法度相扞格,他现时逼问,难免自讨没趣。
  “往后有何打算?”
  辽无极道:“提亲。”
  “......同谁?”
  “玉非柔。”
  “若不成呢?”
  辽无极百无聊赖地拨弄着盖子:“若成,她爱钱我有钱,往后自当是琴瑟和鸣的一对佳偶。若不成,那我只好归隐蓬莱,疗愈心伤,哦对了,还有殿下答应的赏金。”
  沧浪听到这里已然失语......这通透人。
  “一直忘了问你,我身上这蛊,究竟是什么?”沧浪回屋提了一盏竹骨琉璃灯,泪痣叫光点得如玉剔透,眼梢又挑得那般矜贵。
  辽无极答:“此为双生情蛊,两命结一处,生则同生,死则同死,在蓬莱之地多为有情人的,嗯,趣物。”
  “何谓趣物?”
  “天下趣致,莫自灵肉而生。灵魂得趣,是指情人相侬时,以种蛊表明自己的不渝之心。至于肉体得趣么......”
  辽无极夹起两只正在野丨合的蟾蜍,目光有意无意从沧浪脸上掠过,“嘿嘿。”
  沧浪耳垂滴血,“那若不是有情人种了此蛊,会如何?”
  “双生情蛊本为情投意合之人的相许,要是有人一意强求,情蛊每次发作,都会反噬在自个身上。摧心折肝,五内俱焚,总之是你想不到的痛苦。”
  辽无极的词锋犀利,撇如匕首,捺如切刀,入耳仿似刻骨铭心。沧浪没想到封璘为留自己,竟然可以做到这份上,真是个、
  疯子。
  “我给你一千两银子,今日不兑现,来日按利清算。替我解了这蛊罢。”
  辽无极却摇头,“我解不了。”
  沧浪急道:“你先前可不是这么说的......”
  玉笛背身,辽无极袖了虿盆,起身好整以暇道:“世间事,就好比波诡云谲,变化常在瞬息。石可烂金易沉,情深犹有衰死年。昨日还在肌理的蛊今入膏肓,解不了很奇怪吗?”
  情深犹有衰死年。
  此一言仿若振聋发聩,沧浪被这句话催着,回去做了整夜的梦里,梦的都是前尘往事,他的风光与落势。
  还有那双孤狼一般的黑眸。
  *
  秋千顷第一回 见到封璘,是在松江书院山门外的竹林。
  那日天晴得厉害,长风拂面贯耳,一匹黑鬃马绕场飞奔,马背上赤羽急发,场内箭垛吃了足有百来箭,骑手方勒缰,横手抹汗,抹出一副秾丽眉目。
  “顷弟锦心绣口,又有如此精湛骑术,为兄自愧弗如。”
  晓万山负琴走近,腰横素带,隽隽然如风尘外物,朝马上的秋千顷伸出手。指尖叩实掌心的刹那,视线相触,交换灵犀一眼。
  “兄长别说嘴,慕你之名前来求学的人都堵到山门口了,当年榜下捉婿也不过这阵仗。你怎地不出去应酬,反倒流连林间水下,是被那年的无盐夜叉吓怕了吗。”
  晓万山放声大笑:“不到林间水下,怎寻顷弟影踪。走,一道去掌掌眼。”
  因着秋、晓二人的才情与名声,松江书院的规制虽难比官学,欲拜入山门的权宦子弟仍有如过江之鲫。今日恰逢一年一次的择人大典,山门之下结驷连骑,绫罗的贵气甚而盖过了山峦蓊郁。
  秋、晓二人并肩而至,仿佛清风徐来,一扫满眼的熙攘俗尘。那些寒暄攀附之流皆不约而同地停下来,叹一声。
  “当真璧人。”
  竹林间随风飘来一阵哄笑声,分外轻狂、分外刺耳。
  “挣啊,挣不开可就要被拖死了......”
  “说你呢,再使点劲,没吃饱饭是怎地?!”
  秋千顷偏头看了看,同晓万山贴耳道:“浙江道御史刘蟾的儿子,是个刺头儿。”
  晓万山眉眼沉郁,唇齿间攥着无尽的沉默。
  秋千顷明白兄长的难为,浙江道御史直管一方风纪,别看眼下书院在各路权贵的追捧下如烈火油烹,真等刘御史一纸弹劾递上去,再鼎盛的焰苗都得偃旗息鼓。
  他把箭袋往身后一甩,“我去看看。”
  晓万山握住他:“你与刘蟾同朝为官,不可为这等小事惹是非上身,为兄能应付。”
  一把日头揉碎在槐叶间,像流金,缀得秋千顷眉眼熠熠,他笑:“兄长放心,我是去讲理的,以大欺小这种事,也不当在人前做。”
  刘蟾之子取名为韬,被家里当眼珠似的娇惯着养大,目无尊卑更无怜悯。入学前几日,他从一胡商手里买下一个小奚奴,名为洒扫伴读,实际上就是拿来解闷的玩物。
  秋千顷未及跟前,先闻几声杀气腾腾的犬吠,脚步顿止。
  怕狗是他不足为外人道的一层私隐,他略微踌躇,走了几步还是驻足,隔着点距离向人群缝隙中张望——
  一个约摸十三四岁的异族少年袒肩赤足,瘦得见骨,后背因在荆棘丛中拖行划出了道道血痕,伤口覆灰,显得格外污秽。
  不止如此,少年左手天生畸形,小指一侧多出半截,是极罕见的六指之相。刘韬想出的“新把戏”,便是将细绳一端系于少年六指,另一端拴在獒犬的尾巴上。他指使手下小厮执快鞭,狠抽獒犬脖颈、腰腹等处,抽得那畜牲吃痛狂奔,少年则跟着被拖拽前行。
  沙砾乱溅、荆条抽打,秋千顷瞧着都疼,可少年偏是薄唇紧抿,哼一声都无。那群二世祖扫兴极了,骂骂咧咧地将皮鞭换作棍棒,撵得狗东西发狂似的满场乱奔,而少年后背的伤也渐成血肉模糊的一大片。
  场面正乱时,不知从哪杀出一只小狼崽,冲着疯狗又扑又咬。常言道,“虎落平阳被犬欺”,肌贫骨瘦的小狼立起来不及獒犬的后腿高,被凶性大发的獒犬一口咬住后颈,用力甩首抛掷出去,撞在树桩上,顿时痛得呜声。
  见此情形,连自个受伤也无动于衷的少年蓦然焦躁起来。他拼命蹬腿,似乎想挣身而起,却被指端强力带得重重跌倒,很快在地上留下两道长长的绯痕。
  “来人啊,”刘韬脚踩小狼裸露的肚皮,一阵碾动,狞笑着,“把这小畜生吊起来,扒了皮给爷做支狼毫——”
  “咻”地,他猖狂的笑容半僵,末一字被支赤羽铁箭狠狠地钉在地上。
 
 
第25章 秋山无云复无风(二)
  众顽少讶异抬首,但见雁翎角弓经风不动,弦上犹有余波微颤。凌厉劲儿褪去,那双漂亮的含情眸里又蓄起了粼粼秋水,鲜活,且生动。
  “要论制笔,狼毫怎及狗毛耐用,我秋氏独门秘法教与你,要不要一试啊?”
  秋氏二字脱口,秋千顷清清楚楚地看见,少年猛然调目望来,神色间一划而过的怨恚,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秋千顷不信世间会有无缘无故的恨,恍然以为那只是错觉。他踟蹰再三,竭力把沉重如山的恐惧踩在脚下,步步挨近拴在狗尾上的绳索。
  足自灌铅,手也被惧怕怂恿着不听使唤,那结本不复杂,秋千顷却解得满头是汗。转眼衣衫涔涔,连在旁的恶犬都看不过眼了,猛不丁蹿出,铁链拽得哗啦一响。
  秋千顷手里动作只慢了片刻,顶着獒犬眈眈凶狠的逼视,半步不肯退让。
  “你怕狗?”
  谁都没有留意到秋千顷陡然停滞的呼吸和激缩的瞳孔,近在咫尺的少年却观察入微。他在獒犬被拽退几步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
  秋千顷闻声抬头,对上那双浅褐色瞳仁,感受到了明确无误的杀心。秋千顷甚至觉得,少年在那一眼里其实是想把自己丢进狗群,任由尖牙利爪将他撕个粉碎。
  无端起了这种臆测,但不妨碍侠义心肠的秋太傅从恶少手里赎下小奚奴。刘韬行前曾得其父反复敲打,这趟求学切不可见罪书院教习晓万山,连带对与他交好的秋千顷,也须留几分情面。
  于是乎,秋千顷带着他的“情面”,回了位于暮溪山脚的署闲小筑。
  书院诸生,起居之所概以“正德”“明理”命名,无处不透着行正坐端的清凛气,只有秋千顷是个异类。晓万山怎样都由着他,旁人也就不好置喙。
  当夜,风吹莲动,秋千顷敞着轩窗给少年上药。
  “唔”的一声,痛呼几不可闻。
  瘦棱棱的小腿上疤痕交叠,新伤之下还有旧伤未愈,除了鞭打棍击,甚而还残着火烧的痕迹。秋千顷才用蘸着清酒的棉布碰了伤口一下,少年低低地呻吟,膝盖本能地往回缩。
  秋千顷一把捞住:“再乱动,仔细伤口化脓。”
  他的口气不算好,少年也便缄了声,只是小腿落在秋千顷手里,始终紧绷着。
  直到秋千顷打着旋地向下涂抹药膏,掌沿不经意挨到某处,明显感到肌肉倏松。面前这个痛也不怕的小人儿,竟然被他轻易拿捏了痒穴。再稍使点劲,唇间泄出的轻笑越过槅扇,惹得小狼从外间挤进半个脑袋,哼哼唧唧地朝里张望。
  “这就对了嘛,怪俊的一张小脸,何苦总板着。”
  秋千顷把握着力道,绞尽脑汁地找话说,试图转移注意力,“眉是山峰聚,水是眼波横。老也做出少年苦相,山倾水断流,可是多舛之兆。”
  少年笑止了,那股冻煞人的敌意卷土重来,只听他在头顶冷道:“我本来可以杀死他。”
  小崽子张口说的第二句话,令秋千顷不解地蹙了蹙额。
  上身坐直,攥拳的手打开——鹅卵石的一端业已磨得尖锐,那是暮溪山下七步滩最常见的蛇纹石,玉质圆滑。
  “再多磨一会,这就是能割断喉咙的飞镖,我只要抬抬手,刘韬一定躲不掉。”
  少年人的发狠多少带着虚张声势的意味,秋千顷听后却语默一晌,问他:“今日,你其实是可以挣脱的,对吗?”
  静听得铜壶滴漏,这无话已然代表了回答。
  想来这小子在进山的路上便起了杀心,他任由一帮膏梁凌辱,竟是为了磨石出锋,变作自己的杀器。
  秋千顷暗中叹惋,细细涂抹完药膏,又万分小心地将裤腿放下,生怕触着伤口。
  跟着,秋千顷猝然握住少年坦然于眼前的手,凭他挣扎几何,就是不肯松,语调里再无戏谑:“往后不许了。”
  少年仰高下巴,眼梢乖戾快要溢出来:“你是在劝我忍耐,然后被他们活活打死吗?”
  “胡扯!”秋千顷嗤道,“有仇不报非君子,忍气吞声,那是缩头王八干的事,你要当王八么?”
  少年眼睫扑簌,眸中酷烈散尽,渐渐只剩一片懵然不懂的天真。
  秋千顷笑了,趁他不备没收了那枚石子,掂量几下道:“报仇的法子有很多种,以身作饵是其中最蠢笨的一种。从今天起你跟着我,谁动你一下,你便十倍还回去。只一件,不许再弄伤自己,听见了没有?”
  偏头向少年一觑,将他怔然的神色尽收眼底,秋千顷剔高一眉问:“你叫什么?”
  “……阿嶙,山石嶙峋的嶙。”
  秋千顷思绪一荡,依稀记得当年皇四子被发落关外前不久,似乎也刚被赐名为“璘”。
  “嶙字不好,改一个吧,文质斑璘,光华辉赫,同音不同义。”
  少年直勾勾看着,本是诧异的模样,却教秋千顷误会了他不识得那个字,于是乎笑着拉过他撑在榻沿的手,一横一竖在掌中勾勒。
  这孩子瞧着身世凄苦,掌心却意外柔嫩,一指划过去,仿似掠开清波,漾得秋千顷心也软成了水。
  划完以后,抬脸又问:“知道怎么写了吗?”
  有了新名字的少年并不答话,俯着他,双眸深深有物。秋千顷一个没忍住,屈指在那张稚气半残的小花脸上刮了下。
  像是被烫着地,手指刮过的地方迅速飞红,昏光疏笼下意外显出几分羞赧。
  秋千顷哈哈大笑,跃身上榻,抢先占了贴壁的一边,拍拍另一边:“今晚,就委屈你同我挤一挤了。”
  月影婆娑,蛙鼓蝉鸣。好眠的时节,秋千顷累得够呛,一阵倦意袭来,很快陷入半寐。
  朦胧中,他隐约觉得有只手悄然滑至颈前,触碰着喉骨时轻时重,似在试探什么。
  秋千顷只当小人儿惊魂未定,睡着时耽于梦魇。他怪心疼地翻了个身,伸手将那颗毛茸茸的脑袋按在胸前,困得眼都睁不开,嘴里还在嘟哝着哄:“虫儿飞,虫儿飞,飞到江南找乌龟,大龟没多少,小龟一大堆......”
  那只手后来有没有作祟秋千顷不知道,只晓得第二天起来,阿璘保持同一个姿势在他怀里睡得熨帖,只手搭在颈后,像是给自己找到了倚靠。
  之后的日子,木叶接二连三地被风潲在窗纸上,七月流火,转眼到了莲蓬结子的时候。
  阿璘的伤势好得比想象中快,只是性子依旧孤僻,不大爱说话。秋千顷无数个转眸的瞬间对上他的眼神,仍是读不懂里头的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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