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悱看了看自己的座位,没发现什么不妥,但看看女生的神色,不算像害他,便也懒得猜度,他们班是重点班,多数人都爱学习,但总少不了几个被塞进来的“关系户”不喜欢学习,专爱搞些小团体,方悱在他们身上吃过亏,也算学精了,直接不回座位,只转身去了天台,打算完成今天的学习任务。
他们班教室楼层高,离天台近,方悱勉强过得去。他有些强迫症,喜欢当天的事情当天完成。
深秋了,天台的风有些凉,他脑袋有些晕,却不甚在意,只捏着笔赶快写。他专心致志,直到左手塑料表上的报时滴的响的一声,才合上书收笔,侧身,就撞进了一个怀抱里,只一刹,莫名其妙的熟悉感在心底升腾。
方悱一抬头,就看到了那双墨黑的眼眸,对称有神,漂亮深邃。
突然之间,有些被整理着收进潜意识的东西,如碎裂之冰,让他晕头转向。
他有点惊喜,但同时又有些苦涩和委屈,还没开口说话,只觉得天旋地转,晕在了那人的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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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H校,医务室。
“怎么又晕倒了。”
“不知道。”喻洛笛抹了抹额上汗珠,带着焦急问道:“您看看。”
女医生点点头,动作迅速地看诊拿药。
“发烧,又贫血,挂个水就好了。”医务室的胖阿姨推了推眼镜,认真道。
“好,谢谢您。”喻洛笛松了口气。
“好好照顾你同学,这孩子挺可怜的,上次还来过。”女医生记得很清楚,只几不可闻叹口气,便坐在外间织毛衣去了。
这是喻洛笛第二次送方悱来医务室,轻车熟路。
上次他被人打得奄奄一息,这一次比上次好点,但还是不算快乐。
脸色苍白,眼角还挂着泪,头发虽然剪短了,但刘海还是有些长,嘴紧紧抿着,瘦了许多,在没有当时积极乐观向上的模样。
喻洛笛有些心疼,想摸摸方悱的脸,可是伸出手又不敢触碰,只默默收回,最后换成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
方悱醒过来的时候,脑袋还有些晕,这时已是黄昏,暖色的光照进来,整个病房有丝温馨,他睁开眼就只看得到一副俊逸的面孔隐在暮色里,像童话里的王子,皮肤很白,不过自己不是睡美人。
“醒了?”男孩的声音虽然在变声期,但却很动听。
方悱揉了揉脑袋,缓了半天,终于看清楚眼前的人了。
瞻彼淇奥
绿竹猗猗,那人姿玉琳琅,像绿竹,带着冷淡和一些孤冷的傲,但是被他隐藏着,最后渡给方悱的只有暖。
是暖,方悱感受的很明确。
“你是......”
男人没说话,拿了巾帕擦了擦他鼻尖上的薄汗,动作有些亲密,像认识了好久的友人,尽管这才是他们第二次见面。
他打开了保温杯里的红糖水递过来给方悱:“先喝这个告诉你。”
关切又体贴,绅士且温柔。
不能和他对视,方悱的心跳地有些快,这人像蛊惑人心的皎皎君子,无法抗拒,他只能点头。
最后方悱把那杯红糖水一滴不漏的喝完了。
男孩温和地笑着,像皎皎明月,“我是一年前找你买花的人,不过你应该不记得了。”
“记得。”
“那很高兴认识你,”他伸出手,温暖和煦,“我叫喻洛笛。”
谁家玉笛暗飞声,散入春风满洛城,出自一首思乡的诗。
“方悱。”方悱也伸出了手。他的手纤细瘦弱,身子单薄,像被弱风扶着的柳条,像摇摇欲坠又独自强忍着疾风的草。
草树知春不久归,百般红紫斗芳菲。这是喻洛笛听到这个名字想到的,晚春花开荼蘼的花,像女孩子的名字,面前的人纤细地他想保护。
心跳有力地砰砰、砰砰直跳。
窗外落霞如画,一些潋滟的情感在慢慢升腾......
“谢谢你。”方悱低头不敢看他。
“我们是同学,不用谢。”
“你……”
“对,转学生,和你一个班,刚来不久。”从国外转学习关系挺麻烦的,再加上和磨合自己父亲来这里读书,他确实废了些周章,耽误了一段时间,但好在总算来到方悱的身边了。
不过,方悱可能不知道这些,相逢的人会再相逢,他当时只以为和喻洛笛的再次相遇是缘分的巧合,是上天送给他的礼物。
长大是人必经的溃烂,方悱却不知道,自己在溃烂中遇到了人生中清风明月。
喻洛笛报道的第一天,便引起了不小的轰动,他眉眼深邃,脸上表情冷酷,黑发浓密,被他利落地剪成了寸头,整体上给人一种桀骜不驯地疏离感。身上穿着H校特制的西式秋冬校服,身形板正,双腿修长笔直,初初一眼就给人一种西式少年的精英质感。
喻洛笛最后在所有人的目光之下,径直走过来,和方悱坐在一起。
方悱从小到大一直被排挤,从没有过同桌,也是从这一天开始,方悱有了朋友,有了关心体贴自己的人。
这天晚自习,方悱如以往一样,正待拿出破旧的随声听,戴着只有一只耳塞有声音的耳机听着英语听力,蹒跚去公交车站等末班车。
住校花钱,方悱想把这些钱省下,他低着头看到地面上被零星雨水沾湿的街道,正发着呆,便望到一双蹭亮优质的皮鞋挨到他的脚尖。
“彤彤。”
有人叫他,方悱没抬头。
“我送你回家?”男人挨了过来,手有些自来熟地要摸方悱的头发,却被躲开。
男人没说话,默了一会儿,才道:“是你靳阿姨让我来接你的,星儿说想你。”
一提星儿,方悱总算把低着的头昂起了一点,没说话,跟着男人走到车边。
这是靳莲的金主情夫,姓李,也是同学李泽的父亲。
李叔给他开了车门,方悱道了声谢,没说话了。
“你瘦了。”李叔要去摸方悱的脸,又被避开,这次的情绪是嫌恶的。
男人悻悻地摸了摸鼻子,让司机开车。
随声听里的英语放完了Section A,广播里的男声刻板公式化。
“耳机线都断了,还在用?”李叔又把手搭过来,捏那根耳机线。
方悱终于望了他一眼,那眼神温度不高。
李叔笑了笑,一只胳膊搭在了方悱肩膀上,“叔叔下次给你买个新的,”男人凑了过来,状若无意地嗅着方悱身上的气息,蓬勃的,干净的少年味道。
李叔的声音很温柔,脸面被昏黄的路灯切成两半,亮的一半是温暖的,隐在暗处的一半也是暖的,可方悱觉得很危险。此时此刻方悱情愿自己左耳也听不到,不然就不会因为听到那潮热的呼吸挨得这么近而反胃。
司机开得车很平稳,李叔靠近一点,方悱退无可退,贴在了门上。
李叔道:“星儿从香港给你带了很多东西,她这次手术恢复地不错。”
“谢谢您的照顾。”方悱不卑不亢道,然后转头假装在看街景,黑压压的树影扭曲,平移,一棵一棵的。
“还住贡野的老房子里?”男人抽了根雪茄,点起。
“嗯。”方悱没回头答道。
“那地方离你学校远,这几天好多家失窃,你自己一个人住小心点。”李叔侧脸,盯着男孩半边脸看,那碎发虚虚搭在耳廓上,皮肤白,脖颈修长,喉结那里鼓出一个小包,脆弱又柔美。
“我会的。”方悱又把脸侧过去一点,捏紧了耳机线,很快就会到了,见到星儿就好了,他想。
倏地,潮热的气息贴近,一只干燥粗噶的手环住了他的腰。“你还在攒钱?”
方悱吓得肌肉僵硬,呼吸屏住,没回答。
“你想给眼睛做矫正手术?”男人的手游弋到方悱的胸膛地方,停住了,食指挠了挠校服拉链。
司机还在若无其事地开车,暗夜天边黑魆魆的,方悱只觉得有些恶心,胸口没来由的闷了起来,他用手肘用力地拐过去。
男人一声闷哼。
司机听到,关切问了句:“李总,怎么了?”
李叔好整以暇,声音平淡无比,“烟灰不小心烫到了。”他睨了方悱一眼,嘴角笑意渐浓。
方悱怒视着他,两人气氛僵硬,这时,方悱手机响了。
“喂,阿姨。”方悱恭敬道。
“彤彤啊。”是女人清脆的声音传来,“今天让你李叔叔来接你,接到了没?”“新手机好不好用啊?”“有什么缺的要和阿姨说哦。”“老房子那里不安全要小心,阿姨改天叫人来给你加防盗。”
彤彤是方悱的小名,一连串的关心和问题,方悱乖乖地回答了。
李叔又贴了过来:“莲莲。”他的声音温柔好听,手又伸过来,拉开了方悱的拉链。
靳莲在电话那边听到,咯咯笑了,“让老马开车小心点,等你们回来切蛋糕。”
今天是靳莲的生日。
“嗯。”李叔语气无波澜。
女人还在絮絮叨叨地说着话,那手仍在肆无忌惮地挑逗,方悱猛地挂了电话,“停车!”
司机踩了刹车,方悱身子惯性往前耸了一下,开了车门,“我不去了。”然后开车门,瘸着腿,用最快的速度跑走了。
“李总
这?“司机疑惑。
男人却只抽着烟,眼里盯着少年离开的方向,看不出情绪。
方悱跑得很费力,心脏乱跳,直到跑累了,全身酸痛乏力,才靠在一旁的路灯下喘息。
那双眼睛,那只手,是肮脏的,是龌龊的......
一些压抑的、逼迫的回忆和碎片卷进脑子里。
躲在浴室门缝里的眼睛,有意无意摩擦自己胯下的手……像下水道浑身脏污的老鼠,像一口要吞下食物的蛇。
一个黑影贴了过来......
“啊!”方悱慌乱闪躲
顺手举起书包就要砸过去。
“你还好吗?”熟悉地嗓音飘进耳朵里,方悱蓦地怔住。
是喻洛笛。
还是昏黄的路灯,他站的地方灯光可以把他的脸全部照亮,真明亮,特别是那双眼睛。
“还好吗?”喻洛笛又问了一遍。
不知道是什么情绪作怪,方悱突然有些想哭。
是恐惧,是孤独,还夹杂一丝自暴自弃的情绪,眼泪噼里啪啦乱掉。
“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呢?”
这一晚,他是被喻洛笛背回家的,少年的脊背温暖干净,比自己的厚实,他羡慕又带一些自卑。自己瘦得像竹竿,为什么喻洛笛身体会这么挺拔呢?为什么会这么眷恋这个人呢?
他当然认得出,那天他被人残暴殴打难移挣扎起身的时候,是喻洛笛背着他离开的,那味道是安心的,方悱记得。也许拥有的本就不多,在最无助的时候得到了最想要的,就更容易依恋,更舍不得放开。
32
第十八章
那个时代韩剧很流行,韩国欧巴的长腿和俊俏,年少的喻洛笛喻洛笛身上都有。留着板寸,眉眼桃花,下颌骨的线条利落,因为有些硬朗和冲击力的俊俏,给人一种冷峻睿智的既视感。他看人的眼神虽然漫不经心,但总带着些穿透力,容易使人想到忧郁和骄傲。
方悱刚开始和他同桌,还有些犹豫该怎么和他相处。
却不想喻洛笛对他从未有疏离的意思,拿出了崭新硬壳的笔记本,和一只华贵的别克钢笔递过来给他。
“我......”方悱想要拒绝。
喻洛笛俊朗的眉峰一挑,有些压迫的气势,倒让方悱不敢说话。
“我数学不好,以后会把不懂得题目写在上面,你帮我写解题过程。”
“我、我数学也不好。”方悱躲避着他,耳尖冒红。
“这样才可以一起进步。”喻洛笛因为他的羞涩心里不知怎的想要捉弄他,低下头凑过去道:“还是说你讨厌我?”
“不、不讨厌。”方悱马上抬头,望到那抹明亮的星眸,复又垂下头。
“那不就得了。”喻洛笛难得笑了笑,一手勾上他的肩膀道:“为了感谢你,作为回报,我以后骑车送你回家。”
“这.......”方悱面有难色。
“顺路,我想找你做个伴儿。我们是朋友,不是么?”
朋友,多么陌生又温热的词汇,除了阿麦,方悱还从未真真正正的拥有朋友,他的眼角不知为何,在听到这两个字后,有些发红,最后也只是抬头重重“嗯”了一声。
喻洛笛总是知道该怎么给自己台阶下,解决自己的难堪。
知道自己草稿本都是省着用的,一直习惯用铅笔写了之后再用擦头抹掉;看到自己中性笔的漆早就掉了所以给自己一支笔;明白每天只坐一趟公交车,只为了省下一支笔芯钱......
包括......方悱想,他应该也看出来李叔对他所做的一些令自己反感的动作。喻洛笛背他回家那天说他见过李叔来接他。
但,有些事情他看破不说破。
喻洛笛是温暖的,至少在方悱这里是。
他情商高,知道用什么方法让方悱自己接受他的好,又没有感觉那是施舍,是可怜。
他们一起上学放学,一起吃饭,一起学习,喻洛笛陪伴在方悱身旁,那是方悱从小到大都稀缺的、渴望的情感,这一刻,因为一个人,他感觉自己拥有了很珍贵的东西。
喻洛笛对于方悱来说,是一个特别的存在,他真正地让方悱觉得自己是被人从心底深处尊敬的。
“下个月就考听力了,老师说晚自习加时半小时练习,你要报么?辅导费200。”阿麦走到方悱桌前,手拐了拐他。
“不了。”方悱头没抬,继续画下节课化学要复习的框架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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