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城四季如春,一到秋末,就会有西伯利亚的银鸥飞来过冬。这些鸟儿飞越万水千山,掠过茫茫沧海,终有归属和目的,也是这时候,星儿的生日快到了。
这天,方悱好不容易给老板请了假,准备回贡野区的旧房子给星儿拿预备好的生日礼物。
一开门,就有个十五六岁的小女孩扑了过来,“哥哥!”星儿一见到人就往方悱怀里钻。方悱惊喜又开心,星儿的脸色确实比之前好了很多。
“彤彤来了?”靳莲从厨房冒了头,和善地笑着,“星儿闹着要见你,没办法。”
“妈妈上次的生日,哥哥怎么不来?”星儿昂着头,嘟着嘴。
“课业紧。”方悱恬淡地笑着,理着星儿稀薄的头发。
“小悱回来了?”沉稳的男声滑入,方悱脊背一僵。
李安民戴了眼镜,坐在沙发上,放下报纸,走了过来,拉住雀跃的星儿,“老马拿到蛋糕了,在楼下,你去拿,让你哥哥去洗手。”
“好!”星儿兴奋点头,开了门跑走了。
男人靠近,方悱下意识地后退了几步。
“小泽没再找你麻烦吧?”李安民凑近,状若亲近道。
方悱拿下书包,隔开两人的距离,然后摇了摇头。
李安民嘴角勾了勾,“泽泽从小调皮,你多担待。”然后男人又回到沙发上,拿起手机打电话去了。
方悱总算松了口气,他一股脑冲进卧室,关紧了门,直到靳莲叫他,他才出来。
星儿因为手术,休学了一年,16岁才读高中,靳莲打通了关系,让她和方悱读一个学校,预计开年再去上课。
几人唱了生日歌,吃了丰盛的晚餐,靳莲拉过方悱一起洗碗,欲言又止。
“阿姨有事要讲?”方悱用抹布擦着碗,问道。
“你爸......”靳莲叹声气,“又是半个月没回家?”
“嗯。”方悱不咸不淡,睫毛微垂,其实,是两个月。
“这王八蛋,有点钱就嘚瑟,没钱连自己孩子也不管了。”靳莲生气道。
方悱没说话,只默默洗着碗,他已经习惯。
空气静默,靳莲觉得提这事没意思,向外面看了看,便又另外起了话头,“彤彤,其实阿姨这次把星儿安排去你学校,也是有所考虑的。”
方悱顿了顿,转头示意靳莲继续说下去。
靳莲凑过来,低声道:“上次你被小泽和同学欺负那事......”靳莲停了停,“我知道泽泽这孩子确实做得不对,你也委屈,但你应该也明白,拿人手短。”
方悱复又低了头,把洗碗水倒了,放了清水冲碗。他当然明白这道理,却也没有过分讨厌李泽。
其实方悱在学校也不是第一天被人鄙视,李泽那件事,不过是个导火索,让方悱难过的事情不只这一件,还有很多很多,例如方朗生知道自己孩子被欺负为何不作为,例如同校学生为何因为一些流言就不顾真假对他拳脚相向......方悱是委屈的,但委屈是死不了人的,吃不到饭才会死。
“其实这事也不能全怪泽泽,那晏家的孩子做的事也不磊落,打这种无聊的赌做什么?”说到这,靳莲把洗好的碗收回橱柜,语气开始有些认真,“我怀疑,星儿似乎早恋了。”
方悱蓦地一怔。
“我怀疑就是那个叫晏晟的,”靳莲放好碗直起腰杆,“你知道星儿一直都听你的,泽泽靠不住,你......你得帮我好好看住她。”
星儿暗恋晏晟?方悱只觉得有些晴天霹雳,怎么可以是那个人?不尊重人,不愿负责,用虚假面皮去欺骗女孩子的伪君子?
方悱莫名的,心里有些焦躁和担忧,直到晚上,方悱洗了澡,被温水冲刷,才稍微按下内心的烦躁。
刚准备去拿浴巾,就瞄见浴室门缝不知何时开了个豁口,他内心一窒,迅速穿上衣服。
一出门,看到靳莲坐在一旁看电视,桌上有切好的水果,李安民坐在靠走道的沙发上,看着有些不自在。
“这天下之事真是无奇不有哦,”靳莲拿了个山竹剥开,“彤彤别站那,过来吃水果。”
方悱喉咙滑了一下,缓解着不安,走了过去,接过水果,便问道:“什么无奇不有?”
“这不新闻上报道的嘛,这个强奸犯看到一个穿着长头发花裤子的美女色心一起,跑到人家里去做那档子事,结果中途发现对方是男的,最后还没走,继续了下去。啧啧啧。”靳莲拿了纸巾给方悱擦手。
方悱低垂着眼睛,擦着手上绛紫的汁水,“是很奇葩。”
“诶,你们说,这世界上真有男人强奸男人这一说么?”靳莲略带风情的眉眼瞟过去望着李安民和方悱。
“我怎么知道。”李安民不置可否。
方悱没说话,只问道:“阿姨今晚打算留宿?”
“雨下的大,开回去堵车折腾,今晚我带着星儿睡你那间,你......”
“我睡沙发。”方悱直截了当道。
“嗯,真是个懂事的孩子,那安民,你睡另一间卧室吧。”靳莲打了个哈欠。
李安民摸了摸下巴,撑起身子,淡淡地嗯了声,然后未让人注意地望了望方悱。
那眼神带着赤裸的猥琐,方悱不用看也很明了,他不敢对视过去。
也许是他心思过于敏感,靳莲发现了什么,意有所指;也许靳莲真的只是觉得这个新闻新奇而已。
总之,他不能让靳莲发现这件恶心的事情。
38
第二十章
高三能睡的时间不多,方悱这一次很难得的有时间休息,于是10点便躺下,眼睛一直盯着卧室的门,警戒着,惴惴不安着,只是他也是真的困,没一会儿,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如果梦和现实都是反着的,那方悱很想停留在梦里,他全身被飞雪浸湿,拿着自己几盒火柴沿街叫卖。
风太冷了,刺骨的,透心凉着,天地皆是绛紫的颜色,他整个人都被冻僵,脑袋也已经麻木,踽踽独行。
划一根火柴出来,光很微弱,暖意也增了一丝,微弱的一丝,然后华贵屋子里的人开了门,买了他的火柴,把他带回家。
真好,他没有一个人孤零零的冻死。
真不好,梦里太好了,实际生活会给你当头棒喝的。
方悱的梦里温度慢慢流失,他想逼自己继续沉醉在梦里,可是他很没用,留不住,这东西是虚无的,缥缈的,醒了就很难再遇。
最后,方悱是被粘腻的潮热逼醒的,堪堪才睁了眼,就看到男人微秃的头顶,心底一阵恶寒。
“你干什......唔。”李安民粗噶的手捂住了方悱的嘴,另一只手在他身上恶心的游弋。男人的油肚,发硬的性器隔着衣裤抵着他。
“你最好不要叫出声音,被你靳阿姨和星儿看到,你一个男孩和自己的叔叔搞起来,他们怎么看你?你怎么和他们解释?”
恶心,太恶心了。
方悱不忿,对着李安民的虎口狠狠地咬。
“嘶~”男人吃痛,狠狠地照着方悱身下用力捏了一把。
男人的身下很脆弱,方悱痛的冒冷汗。
“装什么装?你这样的破烂货,能被我看上,还不偷着乐。”李安民脸上冒着怒气,照着他身上也咬了狠狠一口,以牙还牙。
“彤彤,你要什么叔叔都给你,你的眼睛不是要做矫正手术么?叔叔送你出国留学好不好?”
方悱缓了缓身上的痛感,作势要挣扎起身,却觉得有心无力,男人强势地压着他。
“别他妈乱动,”李安民嘶哑低声吼道,“靳莲跟我说你这款不错,我还不信,没想到身体却是水灵得很呐~”他恶心地,猥琐地舔了舔方悱的喉结,“老子才一来就去浴室洗澡勾引我?真他妈骚。”
什么勾引?靳阿姨为什么要这么说?
方悱蓦地脑袋清醒了,突然想明白一些事情,倒吸口凉气,全身冰凉。
“彤彤这样真像个雏,那喻家的毛头小子碰没碰过你?”李安民望着身下鼻尖微红,受了惊呆滞的人,以为他屈服了,便更加放肆地上下其手,却不料一阵狠风,头上挨了重重一击,额角上登时出血,脸上都是碎玻璃渣子。
那个玻璃杯装了靳莲给方悱温的牛奶,他才喝了半杯。
方悱使了全力,终于挣脱开。
“哥哥,你们在干什么?”星儿就在卧室门口,把门开了个口,脑袋探出来,一脸不可置信。
还是走到了这一步,方悱缓了力气,挣扎着爬起来,一溜烟出了屋。
方悱脸上挨了一巴掌,脸上肿得很,脚上没穿鞋,碎石子割的脚板生疼,秋意渐浓,他穿的少,冷得瑟瑟发抖,却又觉得自己像一只丧家之犬,只能逼着自己昂着头颅,收回委屈的、恐惧的眼泪。
中秋都过了,月亮还这么圆。
他眼眶痛得很,泪水总算是憋回去了,可是他整个喉咙是干涩的,全身都痛着。
方悱早早就想过反抗的,可是他没有那种勇气,更没有后盾。
男人是不能强奸男人的,不能判强奸未遂,只能是强制猥亵侮辱罪。
星儿的手术还需要李安民的钱,方悱可以不要他的钱,不然他也不会这么努力地兼职,始终住在这个老房子里,但靳莲需要,窝囊的方朗生更需要。
他得忍耐,从出生开始就得忍着,不能反抗是所有弱者和施暴者约定俗成的规则,只要弱者敢反抗,就会招来更加残暴的制裁。
从小时候就这样,他每次提出一点要求,方朗生就会打他骂他;面对校园的施暴者,他不过顶了嘴,就被打得重伤住院;面对财大气粗的李安民骚扰,他要是反抗,只会更加困难,波及的人会更多,后果也会比他想象更糟。
可是够了,一切都够了,方悱太恶心这一切,他要反抗。
方悱在街道上吹了一夜冷风,黎明到来,他顶着熬了通红的双眼向光影中走去。
*
喻洛笛看着桌上的豆浆包子热气冒着,然后渐渐流失。
桌上的草稿本还密密麻麻写着推演公式,方悱这时候应该在认真听课,跟着物理老师一起推演,然后因为跟不上老师的速度,有些头痛地皱眉,曲起尾指上的铅灰搓着纸页。
可是,方悱今天没来。
下课了,喻洛笛收了收书,朝着三组第五排走过去。
那里坐着几个女生,原本低头叽叽喳喳说八卦笑作一团,一见到那冷峻面孔,便突然噤声。
“麦子,方悱今天怎么没来?生病了?”喻洛笛手插着裤包,平淡无波问道。
麦杰稳了稳眼镜,捏捏笔,“不知道,老师今天没让我打考勤,真请假估计只有班主任知道。”他不敢直视那双眼睛,有些寒气。
喻洛笛确实有些担心的,方悱不会无缘无故缺课,他连瘸着腿走路都要来上课,小病小痛自然不在话下,连和他交好的麦杰都不知道,铁定有事。
“昨天他回去给小妹过生日是么?”喻洛笛隐约听方悱提起过。
“对哦,”麦杰想起来,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那可能真的有事。”马上低头开始写出校证明。
喻洛笛先回座位拿了书包,麦杰把证明塞他手里,不安道:“真出事你得多帮忙啊。”喻洛笛点点头,走到门边,又转过头,望向麦杰那方向:“帮我请个假。”。
“包我身上。”麦子拍拍胸脯。
他小方悱一届,自小一个巷子长大,后来家里发财迁居去了新城区,知道些方悱家里的情况,讲义气做事麻利。
“多谢。”喻洛笛颔首,然后急忙忙奔了出去。
喻洛笛又骑车来了贡野区——这个云城的城中村。建筑土旧,租屋廉价,治安不好,和自己以前住过的地方都不一样。
巷子狭窄,地上的砖块已经没一块完整的了,下水道的井盖早就不翼而飞,冒出些腐烂的味道。
方悱靠着土墙,仰着头望着天边飞过的鸽子,手紧紧捏着书包带子,喷出的气息都是浑浊的。
“彤彤,我们斗不过他们的。”女人哀叹着道,点了根烟抽着。“弱者得学会取舍,明白怎么做对自己最好。”
靳莲抖了抖烟灰,突然觉得烟抽的好难受,丢到地下踩灭了,“他那样做......阿姨知道这件事我做的对不起你,可是星儿真的很需要钱,不然,我也不会和李安民扯上关系。”
方悱的脸被刘海盖住,看不出多少表情,只看得到嘴紧紧抿着,他想,天上飞的银鸽羽毛真是干净。
“平等是不存在的,出生就注定了。”女人继续苦口婆心道。
靳莲抹了抹眼角的泪,递了个纸袋给方悱。“这笔钱你拿好,阿姨只能帮你到这了,你用这笔钱去好好做个手术,或者......请律师为你主持公道,阿姨都不会反对。”
方悱抬手想要拒绝。
“彤彤,这是你该得的,明白吗?”靳莲眼睛通红,眼里闪着精明和野心,怵得方悱一愣。
女人踩着高跟鞋走了,那鞋子是红色的,根很细,方悱看着发懵,心里窒闷,又是那种感觉,屈辱的,不堪的,却是无力的。
逼着自己成熟真不好,表面上以为自己遇到事情的时候能挺住,可是真到那一刻,却依旧觉得自己无能又无力。
女人走了很久了,香风早就散在了在风中,她上了那辆豪华的车,李安民应该就坐在车上,方悱却依旧站着。
不知道等什么,更不知道能等来什么。
他想反抗,结局早被靳莲这个“过来人”看透,过来人兼帮腔者这会儿劝他识时务者为俊杰,让他见好就收。
因为,方悱今早去派出所报案。然后就被家长带了回来,其实靳莲不算她的家长,只是和方朗生半路夫妻,不得不帮着忙“客气”照顾他的阿姨。
方朗生呢?方朗生依旧找不到人。
方悱刚出警察局,剧被李安民叫司机抓了过来,是真的抓,粗壮胳膊把方悱细手腕都捏碎。
李安民早就气急败坏,等着方悱一上车,一个响亮的耳光就拍上去:“吃里扒外的狗杂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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