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已至此,腿伤是否能够痊愈,双足是否能够站起,都已无关紧要,就因这么一双腿,酿出诸多祸事,如若能够,他宁愿永世残废,只盼无名氏安然无恙,日后即使有天谴,也当报应在他身上,一时间也不知是喜是忧,是悲是愁。
良煦正等着他来给自己解开穴道,但无名氏良久无所动静,只听有人□□,不断咳嗽,良煦听得心头一紧。
莫非他出了什么意外?
想偏头瞧个明白,苦于穴道受困,全身动弹不得,只能望到一顶帷帐。
又候片刻,闻到脚步声靠近,两根苍白的手指从旁伸来,在他肩头一拂,受封的穴道霎时获解,良煦立即坐起身来,望向榻前,只见无名氏手捂前胸,歪在榻边,全身不住颤抖,面色憔悴、十分难看,唇边更有鲜血残留。
见他如此,良煦便知自己所料无误,惊道:“你怎地受了伤的?发生了何事?”
无名氏气喘吁吁。他本是孤魂野鬼之身,并无呼吸,后来有了法力,重塑了肉身,才能显得与常人无异,感常人之所感,伤常人之所伤,除了多了些法力,同凡人并无两样,一旦受伤,肉身便岌岌可危,有溃散之险,若是好容易修出来的躯壳就此毁于一旦,势必打回初时那般,有神无形。
第24章 报应
原来无名氏干的那些勾搭给良煦知晓,担心夜长梦多,不等将原先汲取来的元阳炼化,青天白日的便去寻人来杀。恰巧有一修真之人路过此处,发觉了戾气,知有妖邪作祟,忙过来降妖,正撞见无名氏行凶,立时亮出除魔之剑。无名氏与他斗法,修为不如对方高深,法力也不济,败下阵来,胸前中了一记重手,使了个金蝉脱壳之计逃了回来。
良煦听了经过,忧从中来,依他口述推算,那修真的道士修为高深莫测,法力不容小觑,早晚能寻到这里,届时无名氏哪里还能幸免于难?他虽知多行不义必自毙,他满手血债,终究要受报应,却不知这劫难来的这么快法。
无名氏却安慰他不必多虑,他在来时的路上已将最后一人的精血元阳炼化,大法已成,立时就可以为他治疗痼疾。良煦要待推拒,他却说自己甘冒天下之大不韪,为地就是希望他能够得偿所愿。眼下复原在即,万万耽搁不得。那道士亲眼见到他杀人,必定要将自己除之而后快,一定要在那道士赶到之前施法,否则先前的所有努力统统付诸东流,就彻底功亏一篑了,
良煦踟蹰再三,无名氏却不容置疑的一掌击在他后颈天柱穴上,将他放倒,重新安置在榻上,一套动作干净利落一气呵成。
他本要立即就为良煦施法治疗,忽然想起一事,将目光放到他脸上那到触目惊心的疤痕上来……
他出手快捷无比,良煦只觉眼前一黑,跟着天旋地转,双目闭了下去。浑然不觉过去了多少时辰,再昏昏沉沉的醒过来时,已是日薄西山,夕阳余晖从窗间影影绰绰的投在地下,令人懒洋洋的无甚力气。
良煦仍是横在榻上,无名氏却晕在一旁,不省人事,只身上有些若有若无的白气缓缓外散,那是正从他体内泄出来的灵气。良煦叫了两声,不闻答应,心下一惊,揭开被衾,翻身下榻,穿了鞋子过去相扶,扶到一半,忽然发觉自己竟然是站着身子的,这一骇真是非同小可,忙低头去瞧,只见两条腿亭亭玉立,站得笔直,来不及去理会无名氏,当场愕然片刻,试着提起右足,只觉弯曲灵活、伸缩如意,畅通无阻。向左迈出两步,居然步履稳健,浑身上下受用无比,没半点痛楚。
再瞧无名氏这副形容,良煦纵是再迟钝,也晓得是怎么回事了。可是他虽旧疴痊愈,心头却并无欢喜之情,满腹都是无名氏先前所说,那路过此地的道士既然插手此事,必定要赶尽杀绝,不除掉无名氏决计不肯罢休离去,而无名氏本来便已不敌,而今元气打损,法力约莫也没剩下几成,若给道士寻到,哪里还能逃脱?这区区两间草屋,又如何藏得住人?
良煦本想三十六计走为上策,立即扶起无名氏,正要外去雇马,哪知他一番动作,却将无名氏吵醒,一见良煦竟然能够直立行走,真是喜形于色,自己灵气消散也不去理会,只是露出了安心落意的笑。
良煦却忐忑不安,一颗心七上八下的,见他在此紧急关头居然还有心情去笑,气往上冲,斥了一句。无名氏却道:“只消能治好了你,旁的事情皆无足轻重。”
良煦对他话着之意不敢苟同,十分愤恨他竟肯为了自己毫不顾惜自己,不过听他这么说,当然也感动莫名,只是眼下处境遑急,不容多耽时辰,道:“难道性命攸关的大事也无关紧要吗?倘若丢了性命,留着一双腿又有何用?那道士转瞬即至,纵使我双足健全,也没法拯救你于危难。眼下当务之急,是趁他尚未到了之际赶紧溜之大吉,以免你栽在他手中。”
无名氏却摇头:“没有用的,那道士嫉恶如仇,说什么都不会放过我。他法力高强,瞬行千里,又与我交过手,知我身上魔气,就算你快马加鞭先行个三天三夜,他也能循着我身上魔气赶到。况且我眼下魂魄正在溃散,急需静养,如现在逃跑,路上颠簸,我无法调息,不待道士追到便会魂飞魄散了。”
良煦焦躁万分:“那现在该怎么办……”
到了这步田地,无名氏只好泄露天机。
他告知良煦,良家世代积德行善,福报都聚在他一人身上,故此与生俱来便身怀仙根,有朝一日注定会飞上九重天宫,羽化登仙。为今之计只有按兵不动,一切都如平常一般。
但他们俩务必形影不离,无名氏需借他仙骨中散出来的灵气疗伤复元,只消良煦不离他百步之外,不出多时,一身的垂危重伤便会康复如初。良煦大惊失色之际,心想自己一贯游手好闲吊儿郎当,怎配荣获仙缘?但想死马当作活马医,除此之外别无他法,只好依言而行。他又想起无名氏曾说凡间壮汉的精血可供妖魔鬼怪增长法力,于是划破手腕,放了一大碗血,抬到无名氏面前。
无名氏见状自然大怒,良煦不待他发作便道:“你已为我付出那许多,可纵观这些时日,我却没能为你做过什么,一直耿耿于怀,寝食难安,今日终于有了机会。你上次从山贼窝里将我救出,我曾说总有一天会偿还你的恩情,做人应当言而有信才对得住天地良心。”
见无名氏动了嘴皮,他忙抢着道:“不要再说太多,你既说我身具仙根,那么我与你而言便是大补之物,你将我身上的元气精血都吸了过去,恢复法力,待那道士寻到之时,才有自保的本事。而且我血已放出,若你不要,我便只好倒了,为免浪费,你还是喝了为妙。”
他言之有理,无名氏无以对,只好端起碗来将满当当的一碗鲜血一饮而尽,随后盘膝而坐,闭眼调息。
他这一用功,直花了七八个时辰,直从酉时静坐到隔日辰时。良煦彻夜未眠,一直形影不离的守在旁边为其护发。他虽困倦,但怕一个不慎睡去,那道士便来为难,始终不敢闭目,提心吊胆了一整晚。
无名氏静养期间神游物外,于外界一切事物皆无所知,但一醒来便见良煦靠在榻边,昏昏欲睡,一脸疲惫,随手捏个诀使他彻底睡去。
他则出屋打探外头的情形,以他先前的推测,本想多半已挨不过昨晚,但时至此时,一切都没动静,那道士竟没追来,事情颇为蹊跷,中间定有别情。
同左邻右舍打听,不问不知道,一问则生奇,原来昨晚酉时之末,大约是自己与道士斗法惨败,逃回家中之时,竟又有一个壮汉为邪祟残害,那道士摆坦除魔,却不料那妖怪狡猾得紧,附身在凡人身上,以此要挟,倘若道士胆敢动手,他便立时摄了这凡人的魂魄。那道士之所以多管闲事,为的便是急苍生于灾罹、护百姓于灾厄、除作祟之妖邪,又怎能不顾及凡人的性命?只好放他走路。那妖邪劫持了人质,立时遁走,倒也一言九鼎,只消道士肯退一步,他便将人质安然释放。道士待确定那人质无碍,才想追去,这时对方却已逃得远了,一番变故折腾下来,时辰便悄没声的过了。
这真是出乎意料,无名氏寻思自己昨日只杀了一人,不料竟有两人相继遇害,那么第二人便是城中其余妖物所杀。这厮不偏不倚,好巧不巧的挑在这个特殊的时辰,将那道士引了过去,恰好解了自己的燃眉之急。依左邻右舍之言,似乎大家一致认为那另一只妖与自己其实是同一人,就连那道士也没发觉城中邪祟不止一只,看来是天意如此。他从没想过要嫁祸于人,但此时既有旁人莫名顶罪,只怨他自己命该如此,可怪不得旁人。
他觉着如此没什么不妥,有旁人背锅顶罪,正是求之不得,他便可安安心心在屋中静养。那道士若将那妖邪收服,自会主动离去,自己便高枕无忧了。
可是他却高兴得太早了,第二日正午街坊邻里以及那仗剑除妖的道士气势汹汹的抢上门来,口口声声称他妖孽,挤在门前,人人都破口大骂,放出一把火烧了两间屋子。
无名氏尚且不明所以,便给那道士一通法诀束缚住了,收入法器之中,择日炼化。
良煦忙从屋中出来,想要救人,但他手无缚鸡之力,如何能从修真之辈将无名氏夺回?因他与无名氏亲近受其殃及,一出屋便给铺天盖地的谩骂炸得狗血淋头。
但那道士一见到良煦,如遭雷击,犹似看见了什么稀世之宝,一语道破他身具仙根,将来必成大器。
良煦不为所动,对外说无名氏之所以大开杀戒,全身被自己授意,为了治疗双腿才如此不择手段。自己方是真正的杀人凶手,无名氏实属无辜,就算并非无辜,至多也就是个帮凶,罪不至死。
旁人半信半疑,但那道士当然铁定不信,他知良煦既生有仙根,必非奸佞之辈,却缘何要袒护那恶鬼?
原来有阳城中确定有另一只邪祟,常年躲在暗中,见无名氏大开杀戒,心痒难耐,但生怕有道行高深之人闻风而来,一直没敢出来,待无名氏杀到第百人时,仍一帆风顺,终于按捺不住,也出来作祟。哪知刚一现身便给那道士察觉,大动干戈一场,自知不敌,于是又悄无声息的藏匿起来,再也不敢露面。
那道士搜寻数日无果,后来与无名氏一家来往密切又住得邻近的城民发现良煦竟能够行走自如,此事古怪至极。须知无名氏曾在城中寻访明医为他诊治,都说无药可治,怎么忽然之间便好了?又想起他们俩未来之前,城中从未有过妖邪害人之事,怎地他们一来,就接连死了这么多人?结合种种蛛丝马迹,大家便都猜测,这两个不速之客一定有问题,于是将实情报于道士,他一听便知因果,立时带着人来了。
这件事已没法妥善收场,良煦虽拼死相护,但他一个凡人,力气委实有限,那道士随便轻轻念个法咒,他便晕了过去,他这么一晕,无名氏便顺理成章的给那道士收了。但他见这恶鬼竟能得良煦这准神仙庇护,看来仙缘不浅,好奇心起,一时竟未打散他的魂魄,要仔细端详一番,他有何过人之处。
良煦醒来之时,无名氏已影踪不见。大家都晓得他同恶鬼一家,算得是帮凶,幸亏道士澄清此事乃是恶鬼单独作祟,他并不知情,不知者无罪。但城中居民也不容他再在本城待下去了,将他赶了出去。
良煦听有人说无名氏到底还是给道士除了,大哭一场,悲愤不能自已,可撕心裂肺之后,唯余心灰意冷,一个人在深山老林里漫无目的的转了几圈,不知该当何去何从.
他想过回去良煦,阿爹多半也已消了气,他若回去,太半还能继续当自己的良家少爷,但他终究是无法尽孝了,也不能令阿爹的晚年称心如意。哀莫大于心死,他万念俱灰,忽然想起,那个肯为自己倾尽所有之人早已不在,自己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就是要一死了之。
正当他站在万丈深涯之上准备往下跳时,那道士竟然到来,一把拉住了他,一番劝慰之后,说有事相求。
虽然无名氏有这番下场,都是拜他所赐,良煦初时也对此人咬牙切齿,一心想与他同归于尽,为无名氏报仇雪恨。冷静下来之后,也知是无名氏作祟在先,他才除魔在后。即使并无此人,无名氏也难得好果。他命中注定有这一劫,怨不得旁人。其实追根究底,所有事情都是因己而起,倘若世上并无良煦,又怎酿成这诸多祸事?
道士所求之事委实令良煦大吃一惊。原来他收服无名氏之后,以为城中就此能够太平,便扬长而去。哪知他这一走,那藏在暗中的邪祟便出来兴风作浪,肆无忌惮,顷刻间害死了不少城民。那道士御剑飞行,在空中遥遥望见来路戾气冲天,心中起疑,明明恶鬼已被自己降服,怎仍有煞气?立即折回一探究竟。
他这一返回,那邪祟当然无所遁形,二人再度交手,那道士修行多年,早已得道,法眼一开,原来是只山怪,决意将之打回原形。那山怪不甘心引颈就戮,知自己再也插翅难逃,于是将心一横,要同他拼个玉石俱焚,将自己的元丹炸了开去。元丹爆裂之威非同凡响,就是九重天上的神仙也不可小觑。他这么一炸,立时满城风雨,妖气翳云,那遮天蔽日的妖气之中尽是剧毒,凡人吸气入肺,立即中毒,乘中千余人受其荼毒,一时间有阳城怨声载道,苦不堪言。
山怪炸了元丹,神魂俱灭,就连那道士也身受重伤,无力救人脱离苦海,忽然想到良煦,他身具仙根,自能拯救城中民众,于是前来相求。
良煦本来挥手拒绝,无名氏之死,有阳城中的民众也都有份,他可以做到虚怀若谷,不予计较,但胸襟却也没有如此宽大为怀,自己正悲恸难过,还能大发慈悲地去济世救人。
道士明知此事难于上青天,但他怜悯众生惯了,以扶危济困为己任,厚着脸皮千恳万求。良煦给他缠得烦了,随口一问,自己虽有仙缘,目下却还只是区区一介凡夫,怎有本事救苦救难?
道士告诉他,因他身具仙骨,全是上下每一寸肌肤都是解毒良药,一滴鲜血便可拯救一人。
他说的虽然轻描淡写,但实则骇人听闻,一滴血救一人,那要尽数解救千余人众,岂非要放干体内血液?
道士说完,等待他的答复,他并不强求逼迫,让良煦自去考虑,倘若坚决不肯,他也无话可说。
良煦最终还是点了头,告诉他,明日一早,让中毒受害的城民前往护城河畔,每人舀一瓢河水饮了,剧毒自解。那道士心有所悟,点了点头,转身告辞。
他回去将良煦之言转达给大众城民,诸人也不想想之前是如何为难逼迫良煦的,便争先恐后涌到了护城河之滨,就见河水殷红,鲜艳如血,也不多想,鞠水自饮,没过多久,所有身中山怪剧毒之人都已无恙。
那道士潜入水中,将良煦的尸首打捞上岸,火化之后,将骨灰收殓入坦,携在身上带回自己修炼的洞天福地,然后葬入山峰之间。他在峰前守了一日,当天午夜,天降异像,一道雷霆落于埋葬良煦骨灰坦的两座高峰之上,雷霆过后,金芒万丈,一个人影从山间升上云端,天外飞仙。
至于无名氏,原先是给道士困于葫芦之内,想要将他炼为清水,消弭于无形。但良煦羽化当晚,山脉方圆千里之内都有仙气澎湃,那宝葫芦的灵力给仙气一冲,竟令里头的恶鬼破宝而出。那道士看在眼里,只是捻须沉吟,却没追赶。
27/32 首页 上一页 25 26 27 28 29 30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