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对视一笑,闻柏意松了手,靠着木杉树慢慢地坐下去,拍了拍地面示意许时延也坐过来。
许时延顺势而坐,仰头看着高耸入云的树尖,轻声说道:“要是我们死在这里,你会不会后悔……”
“会。”许时延的话甚至还没说完,闻柏意已经毫不犹豫地答。“会后悔放走你,后悔撤掉你身边的人,后悔自己没保护好你。”
周围的虫鸣声好像都静了下来,呼吸伴着胸口的起伏逐渐加剧,许时延唇瓣微动,还没来得及出声又听到他说。
“唯一不后悔的,就是和你死在一块儿。”
闻柏意靠了过去,温热的手掌附在了许时延的手背上,许时延没躲,但也没有回应,依旧保持着仰头思索的模样久久没有出声。
李贺找到他们的时候,两人已经接近脱力的边缘,闻柏意的绷带上已经渗出鲜血的颜色,许时延把他扶上救护车,平躺在担架床上。
闻柏意的唇瓣干裂,嘶哑的嗓音挤出破碎的话语:“几点了,FME那边……还……还来得及吧?”
李贺不知道该怎么答,神色犹疑地看向许时延。许时延配合救护人员把单架推上去,拍了拍闻柏意的手背,“来得及,你先歇会儿,后面的事情交给我。”
许时延坐到后面一辆车上,护士也为他挂了点滴补充液体,他口里的腥甜味已经藏不住了,刚关上车门就呕了一大口鲜血。
李贺看了更急,压着他也躺在单架上,“许先生。景逸那边回话了,所有的数据都被清掉了,就算您赶到FME也没有证据能够佐证您是清白的。现在的当务之急是送您和闻总去医院,其他的事情我们容后再说。”
医生护士冲上来为许时延进行了一个初步的检查,间隙之中许时延抬起手朝着李贺招了招手。
“直接开到FME的酒店门口,我能撑住。联系戴维跟我一起进去,他还没别吓破胆子吧。”许时延沉着冷静的安排,又示意李贺把他的手机递过来。“景逸那边是老胡跟你通话的,回拨回去,我跟他说。”
电话几声后被接起来,景逸实验室里已经乱成一锅粥,老胡火急火燎地冲着手机大喊:“喂,李助理!找到许时延了吗!”
“老胡……”许时延清冽的声音像是一针镇定剂,扎在老胡的身上,让奔四十的男人突然声音哽咽。
“你没事就好,吓死哥哥了……这他妈都是什么人啊……栽赃陷害还他妈玩绑架,我呸!”老胡走到走廊外面,背过其他人骂了一句粗口。“我这边已经报警了,中科院那边也会派专家过来协助调查。还有那个跑掉的洛城,如果找到证据……”
“不会有证据的,监控数据一定也被抹掉了,他从头到尾都带着白手套也不会留下指纹,仅凭我们的揣测是不足以立案的。”许时延低头思忖,眼睛盯着输液瓶滴落的液体,手指顺着透明的管子绕了几圈。
“那现在怎么办?”老胡停住了脚步,颓然地坐在椅子上。
“稳住上面派来的人,配合警察的调查工作,数据恢复的事情等我回来再想办法。当务之急是封锁舆论,所有的媒体采访通通拒绝,吩咐所里的人都管好自己的嘴巴。”许时延有条不紊地安排着工作,抽空还伸手配合护士抽了几管子血。
李贺佩服他气定神闲的风度,挂了电话之后有些担心地问:“如果闻总知道您一个人去应付那些牛鬼蛇神,会发脾气的。”
许时延轻轻一扫,眉眼里都是傲色,轻声说道:“我什么时候怕过他发脾气。”
到达会场之前,许时延换上了李贺的外套,进洗手间收拾整理了仪表,气定神闲地坐在大厅等着往这里赶的律师戴维。
戴维在二十分钟之后出现,看着许时延完好无损地坐在那里,竖起大拇指感叹了一句:“中国男人,牛逼。”
许时延请他坐下,把现在的情况和他同步了一遍,略去他和闻柏意是如何逃脱的,请教戴维目前的情况从法律层面上应该怎么处理。
戴维收敛了痞色,束紧了领带清嗓说道:“在美国针对抄袭的制度十分完备,我们有版权法和商标法两大法律来源。判断标准需要具体分析相似度、锁定内容及拥有权等因素。”
“依照现在他们所说的发表论文时间和相似数据结果,其实不能以偏概全就认定是抄袭。FME现在打得也是这个擦边球,用‘疑似’抄袭风波来污蔑我的声誉。”
“是的,我觉得他们要的并不是您有没有抄的结果,而是耗大量的时间拖住您,把您留在美国。”戴维将电脑里的法律条例翻出来,屏幕转向许时延说:“打这种官司需要很长的诉讼期,如果进入被执行期被限制出境,您是不能够离开美国的。”
“原来他们是打得这个主意。”许时延眉头紧拧,起身拍了拍戴维的肩膀说:“那他们的如意算盘可打错了。”
FME会议室里的几个主办方,看到许时延出现时惊得张大了嘴巴。James更是夸张地站起身拍了拍桌子,眼神怨恨地看着许时延冷哼了一声又坐下。
没人招呼许时延坐下,许时延自己拉开椅子扫了众人一眼,语气和缓地说:“你们应该已经调出来贝森教授的镜像生物推演论文原稿了吧?联系他本人了吗?我的演讲稿数据做存证了吗?鉴抄的逻辑链做出来了吗?”
James冷眉一竖,高声喝到:“哪有这么快的,FME有自己的调查程序,这些东西过几天就都会发出来的。”
“哦,你们也不知道没这么快?美国十几家自媒体在同一时间发布的新闻稿,那又是谁给媒体发的通稿,谁提供的数据信息,他们怎么做到的这么快?”许时延毫无惧色,紧盯着在场的每一个人,字字珠玑地提问。
“许先生,您别着急。现在只是有人对您提出质疑,FME按照流程进行复核,结果还没出来。外面的八卦新闻只不过是一些捕风捉影的东西,当不得真的。”James旁边一个白人女性露出和煦的笑容,打圆场想要缓和会场剑拔弩张的气氛。
“我急什么,如果能够证明我是清白的,那么FME里和媒体一起造谣我的人才应该心急。毕竟我的律师戴维先生,非常擅长打名誉权的官司。”许时延姿势慵懒地靠坐在椅子上,手指敲在椅背上,语气和缓地说。
“您可真会说大话,你拿什么证明你是清白的?”JAME胜券在握地讥讽道。“贝森教授的数据可是2017年就刊登在了国际生物周刊上,你的讲稿数据竟然和他有多处重合,这不是抄袭是什么?”
“如果你们能联系到贝森教授本人,就不会说这么愚蠢的话了。”许时延轻蔑一笑,朝James勾了勾手指,语气轻快地说:“有没有一种可能,这个数据是我和他一起做出来的。”
众人一片哗然,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气把目光投向许时延,连戴维都紧张地在桌下扯了扯他的衣摆,低声地问了句:“what?”
许时延借了白人女士的电脑,将屏幕投到投影仪上,熟练的登陆自己在专业论坛上的chole xu的账号,进入收件箱查找到17年和贝森教授的往来邮件。
一封封的学术探讨邮件中,两人关于镜像生物学展开了激烈的争论,也进行了各自的验证。那组被疑为抄袭的数据只是千万个数据中的一个,而贝森教授在发表论文之前也曾争取过许时延的同意。
只是那时候他无法暴露自己是Chloexu的身份,于是拒绝了论文的第二署名权。
“贝森教授是我非常尊重的前辈,当初这篇论文没有署名也是因为我的特殊要求。现在也同样希望在场的各位能够替我们继续保守这个秘密。”许时延说完,潇洒地盖上电脑屏幕,扫视在场的每一个人,尤其是James的脸色几乎已经涨成了猪肝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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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一不后悔的,就是和你死在一块儿。”
第65章 65.0 责任
许时延直到走出FME的大楼,腰杆笔挺气势凌然,让人看不出任何异样。戴维被这个中国男人的气势震住,拽着李贺走在后面,小声地问:“闻柏意真的降得住这样的男人?”
李贺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弄得戴维更加一头雾水。
但车门关上的那一刹那,许时延整个人伛偻成一团,手紧紧地拽着腹部的衣料,发出粗重的呼吸声。
李贺急得半蹲在狭小的车空间里,看到他一脸土色的面颊上全是因为疼痛而渗出的汗珠,嘴角里的血丝滴落在车座上,整个人双目紧闭已经给不了回应。
戴维吓得在副驾驶座上哆嗦,拍着司机的肩膀说:“送医院,送医院啊!”
李贺的电话恰好在此刻响起,闻柏意的名字在屏幕上不断跳动,他哪里敢接这个电话,横下心来直接拨下了静音按钮。
许时延醒来是三日后,FME发布了一个含糊其辞的公告,只说之前是一场乌龙,其他细节一律盖过。
金博士知道他苏醒后第一时间赶到病房,坐在病床边上抓着他的手半晌没说出话。许时延挤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安抚老师说:“应该没事了,等出院了我就回国,还有一堆乱摊子要收拾呢。”
金博士干瘪的唇瓣发出一声长叹,拍了拍他的手背说:“难为你了,孩子。”
许时延摇头,说:“这事惊动了中科院的领导,老师也要被召回述职。那师娘这边怎么办呢?”
“闻总都帮忙安排好了,他找的人我很放心。出了这么大的事,你师娘也催促我回去。”金博士话锋一转,试探性地问:“我听说,闻总这次是为了救你才中的枪,你们俩……”
“我们俩……”许时延目光停滞,轻笑一声后摇了摇头说:“不可能复合的。”
金博士忍不住为闻柏意说几句好话,“其实这段时间我和闻总接触多了,我觉得他这个人还是有优点的。”
“闻柏意有很多的优点,无论是身材外貌还是个人能力,在他这个年龄层都是出类拔萃的。”许时延看向病房的蓝色门板,它悄无声息地开了一条缝,又被掩耳盗铃地阖上。
“那你怎么会……”金博士的目光在望向那扇门的时候也开始闪烁,为了不露馅只能迅速转头看向窗外。
望着那扇门,许时延心中闪过的是无数帧惊险的画面,闻柏意和他在后巷里奔跑,闻柏意中了枪倒在他的身上,闻柏意在深不见底的密林中说不后悔和他死在一起。
如果没有许时延,一家猎头公司的总经理一辈子也不会经历这样的生死时刻。
“老师……蝴蝶在破茧之前,是多么依赖它的茧房。可是从破壳的那个瞬间开始,茧房就已经变得不再值得留念了。”许时延心里苦涩,面上却带着淡然的笑容。
“我已经飞远了,不会再回头钻进我的茧里,也许有一天,我甚至都不记得它在哪一片叶子上。”
“不爱了,就回不去了。”
那扇门被彻底的关上,金博士和许时延都听到了关门的声音,博士尴尬地笑了笑,“真搞不懂你们小年轻,当初爱得死去活来的,分手了也是真够洒脱的。”
回国的航班,许时延和金博士坐在商务舱的第一排,李贺挨着闻柏意坐,不明所以地问:“要不,您和博士换个座位。”
闻柏意一脸冷峻地靠在座椅上,神色淡漠地说:“不用了。”
乱成一团的景逸研究所,老胡得了消息巴巴地守在门口,看到许时延和金博士下车时仿佛看到救星降世,猛地扑过来抱着许时延就嗷嗷地喊。
“老许啊,你可算是回来了!哥哥还以为这辈子都见不到你了!没有你哥哥可怎么活啊!”
金博士用手拍了老胡的胳膊,示意他松手,斥责了一声:“别胡说八道。”
“现在是什么情况?”许时延挣开老胡的怀抱,退了一步保持距离,镇定地问。
“上面派了纪检组来调查,因为人是你介绍进来的。数据丢失这个事儿,必须得有人担责,他们周三要开第二次研讨会,点名要你和院长都必须出席。”老胡的眉毛拧成了一团,眼中的忧色难藏,求助似得看着许时延。
许时延一刻也没耽误,朝着办公区走,路上遇到不少人看到他都露出惊诧表情,恭敬地让开一条路等许时延先走。
“来的是哪些人,什么层面的,晏部长那边有过问过这件事吗?”许时延走到实验室的总控电脑,手指飞快地瞧着键盘输入代码。
“现在还只是院里自省自查,晏部长派来董秘书来看过,拍了些照片啥也没说就黑着脸走了。”老胡想到当日的阵势,心有余悸地捂着胸口说道。
盗取数据不仅涉及到的是泄密问题,洛城是直接通过金博士办公室的主系统,植入了强力木马程序,吞噬了这七年蝴蝶项目的所有数据。
金博士脸色惨白地站在许时延身后,看着无论他怎么输入代码,系统都不断跳出报错提示。
“找不回来吗?”金博士声音颤抖地问。
“系统被植入了蠕虫代码,查找数据就进入无限循环,找回的可能性只有0.03%。”许时延的身体往后一仰,贴着椅背,捏紧眉心说道。
“那怎么办啊?”老胡把头凑过来,忧色忡忡地盯着屏幕。
许时延站起身,走到桌子对面的办公柜前,掏出钥匙打开柜子抱出七八本牛皮纸笔记本,里面是这些年细密的手稿。每一期项目的关键数据和核心演算过程都被他记录在本子上。
老胡看得咋舌,边翻边惊叹道:“你是不是早就猜到会有这么一天?”
许时延摇摇头,“我只是喜欢做任何事都留一个plan B。这里的数据记录不齐,上一次誊写已经是三个月前了。项目进入三期的临床数据还没计入,你得让小苏她们再做一次统调。”
“诶诶诶,好。从七年缩短到三个月,已经救大命了!”老胡抱着这堆笔记本激动不已,金博士面色也稍稍转晴。
“可洛城的问题…他闹这么大,就是想把你拖下水。如果你被FME扣在美国,国内的调查就会很被动。”金博士问。
“这件事确实也是我自大了,我一直想盯着他露出狐狸尾巴,终究还是被这只狐狸咬上这口。”许时延想把责任都揽过来,金博士还有两年就要退休了,在这件事上他必须得全身而退才可能在职级上再上一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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