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听见一阵不太自然的窸窣声后,王缙才睁开眼,看着面前跪着伏首告罪的贺逢春,懒洋洋地打了声呵欠。
正如王缙所说,眼下还没有到问罪的时候。另一方面,他也不会因为有人抗拒承宠而降责——年少冲动时除外。总之今夜历经诸多闹剧,他都没有动怒,更不会因早前发生的琐事牵动情绪,只不过此时抬靴勾起贺逢春的下颌,那副庄肃面孔还是将年轻的中人吓得够呛。
舌头一打结,一早打好的腹稿统统作废,贺逢春哆哆嗦嗦地抬起脸,目光却不敢上视分毫,拼命盯着靴面上新落的几许灰尘。
“好不容易爬进来,想说什么?”王缙问他。
贺逢春得话浑身一凛,想到自己拨至甘泉宫以来经历的种种,有如幻梦一般,张口道:“还请皇爷饶了奴婢……”
王缙忽然生出一点好奇,端相了端相。明间光亮如昼的灯火映照下,他才发觉贺逢春模样生得俊俏,形容身段不输于妙龄女子,细高挑儿的个子,缩在宽博的贴里中跪成一团,也掩不住妩媚风流。无怪其他中官都将之视作皇帝的榻边新宠。
恰在此刻,贺逢春的面色因惊惧畏恐微微泛白,衬得一双薄唇不点而朱,若非心里清楚他百般不愿冒宠承恩,此情此景倒更像是自荐枕席。
王缙用靴尖将贺逢春的脸带得偏来偏去,左右都看全了,才道:“你急着来给自己求情,是觉着崔侯如今保不了你了?”
贺逢春知道这是刻意的曲解,也是给自己辩驳的机会,但这话委实太难答,他头脑清醒时未必能说得圆满,更遑论情势危急的此时此刻。
沉默是相对保险的选择,但也交出了所有的主动,贺逢春再一叩首,深拜在地静候圣裁。
“好吧,崔侯还未同我说起你的事。等他醒了再定你的去处,这会儿守在这也无益,先回去好生睡上一觉吧。”王缙说完,又静静合上了眼,显然没有听他应答的兴致了。
贺逢春这才确认自己这趟自首来得冲动而多余,默默退出殿外。
谁知才出龙潭又入虎穴,退出殿外一转身,正撞上门边探头探脑向里头张望的宁醴。
二人来不及追究谁不长眼,便相互推搡着躲到耳房边上的墙角里。
宁醴先攥着贺逢春的衣袖逼问道:“你刚刚进去可看见什么了?”
“看见什么?”劫后余生的贺逢春一头雾水地反问。
“看见皇爷没?”宁醴急得不行,一路往人襟口攥去,几乎是质问道,“我怎么瞥见他正在宝座上坐着?”
贺逢春刚刚才被皇帝吓破了胆,面对一惊一乍、仗势凌人的宁醴更没有什么抵抗意志,只是不解其意,哆哆嗦嗦地回道:“皇爷不在宝座上坐着,还能在下首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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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6章 无处排遣
宁醴没法揍人,便气得给了墙砖一拳:“我是说,他老人家不在我家侯爷床前守着,怎么跑到外头去了?这个节骨眼上,你非跑去添什么乱?你是不是想——”
贺逢春恍然大悟,受胁之下大呼冤枉:“我怎么可能,我、我可是发过毒誓的!”
宁醴忙掩住贺逢春的嘴,压低声提醒道:“嚷出这么大动静,你是想把谁招来?”待他冷静下来又问:“你老实交代,刚刚偷摸跑进屋里是去做什么的?”
“还能做什么,我去向皇爷请罪啊。”贺逢春悻悻道,“圣驾亲临承平宫,总不能一直躲到他遣人来捉我去治罪吧。”
“圣上亲临,那也是来看侯爷的,顾都顾不上你呢,你怕什么?”宁醴说着,脑海中突然划过一个十分可怕的念头,“你说,鹤庆侯不会真的病了吧?”他说完便顿感不妙,可又不敢往下深想,只能寄希望于老天保佑。
贺逢春趁宁醴扶额寻思的空当,闪到一边左右巡看,见四下静谧无人才道:“这还能有假?只是不知害的什么病,竟这样……”话说至一半,卡壳似的不再说下去了。
宁醴浑身的刺又竖起来,忙问:“这样什么?侯爷病得厉不厉害?”
贺逢春想的却是另一桩事。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皇爷那句话里,并不仅仅是抬了鹤庆侯的身份,多少还带着几分焦躁不安的发泄。
若崔侯此番真的性命堪忧,那么自己方才简直是在脑门上写着:我怕鹤庆侯再也没法醒过来保我,故而特来请罪……也太晦气了。
皇爷再软的心肠,恐怕也得赐个殉葬才够。
“侯爷病得急,但应当并无大碍,不然皇爷也没那个心情亲自应付我了。”贺逢春摇一摇头,改口道,试图让过去的赶快过去,别教宁醴发觉自己言行的不妥之处。
好在宁醴此刻心绪纷乱,也顾不上贺逢春这档子事,只感慨说:“那就好,皇爷都肯抽身见你一面,侯爷的病情应当也不会太凶险。今夜可真是流年不利,什么事都让咱撞上了。”
贺逢春敏锐地捕捉到一丝话头,好奇道:“皇爷今夜到永和宫是为着什么事啊?”
“你不知道,”宁醴正愁没人分享一肚子的八卦,踮起脚来附耳道,“敬贵妃与刘侍御磨镜,教惠贵妃她们给撞破了……”
……
这头王缙在堂屋又坐了有一盏茶的功夫,才等到戴归桡出来请他进去看看。
戴归桡诊脉后新写了方子重新抓药,崔叙服了药,总算消停了一点,体温也慢慢降下来了,一切都有转好的迹象,只是仍缠着人求欢不止,哭得十分凄惨。戴归桡应付不来,又认为鹤庆侯心病未愈,因而只得向皇帝求助。
孰料病中的崔叙谁的面子都不给,纵有皇帝亲自上阵,使尽了浑身解数也还是哄不动他。
见崔叙泪流满面,哭得抽噎不止,两只眼睛肿成了桃子,王缙看着无奈又心疼,只能枉顾医嘱,顺着中人的心思,遣人送来一枚玉势喂进他穴中,自握着外柄浅浅抽插。因怕崔叙亢奋太过,又勾起更多欲念来,还须细细留意着他的反应,极小心地帮其纾解。
与此同时,王缙还得忍耐着自己硬实了许久的欲望,就在刚刚,他还想过逼迫贺逢春为自己口侍。当下面对中人无时无刻的婉转求欢,他也只得按捺住,不疾不徐地借玉势顶弄。到后来,右手酸麻得都快没了知觉,却也没有假手他人的道理。
所幸中人很快熬尽了力气,下身喷得湿淋淋一片,乖巧地含着玉势蜷缩在皇帝怀里慢慢睡去。王缙这才松了口气,安顿好崔叙以后,与戴归桡立在屏风外、门帘前围成的狭小空间里密谈。
谈话的内容无外乎是崔叙的病情,并且自然而然地分析到复发的病因上。
继上次中人受到晋王性虐后意志恢复以来,皇帝在房事上一直相对克制,其间虽也有圣体欠佳的缘故,但对于毕生追求及时行乐的王缙来说,顾及崔叙身心健康的原因还是占了大头。
唯一没有考虑到的是,处置崔让、利用郭弘安打击勋戚势力这两桩事会给崔叙带来那么大的打击,竟到了妨害身体的地步。
不过按王缙以前的想法,一向宽宏大度识时务的崔叙应该早在自己失明前后,就已经心软原谅了自己才对,何至于郁结至今呢?
戴归桡却不这样想,但他的猜测实在太难以说出口了。难道要他当着皇帝的面,直言其心爱的娈宠病情反复,极有可能是与他人欢好过频不加节制所致吗?且还多次过量使用药物助兴,这才到了精神、身体都难以承受的程度。
不过皇帝的话,以戴归桡的身份既无法赞同,也无法反驳。毕竟其间牵涉的事情太大太多,不该他一介位卑职低的传奉医官置喙,于是只能将休养期间的注意事项再复述一遍。
王缙何许人也,岂能听不出弦外之音。他默默审视着戴归桡的神情变化,突然打断道:“廷用你的意思是,我这些日子还不够遵守你定的那些条条框框?”
戴归桡提袖揩了揩额头上的冷汗,生怕祸从口出,只能含糊道:“……想来是臣等考虑不周、技艺不精所致。”
“那就是遵守得太过,明礼无处排遣,便寻了旁人纾解对吧?”王缙武断地下了结论,倒正合了戴归桡的猜测。两相结合,似乎阴差阳错地触及到了事件真相。
对于皇帝为鹤庆侯开脱的思路和说法能有多么天马行空、骇人听闻,戴归桡早在上次崔叙自杀救急时就领教过了,面对此情此景他还能说些什么,没有找块地缝钻进去而是硬着头皮默认已是最大的勇气。
王缙托着下颌望着那扇素屏风若有所思,目光仿佛已经穿透屏风上的丝帛,飘落在崔叙身上,浑然不觉自己随口而出的一句话给对方带去了多大的困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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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7章 发落
第二天正是视朝的日子,王缙自淳庆八年以来对本职工作还算负责,没有因身体以外的缘故缺勤过。尽管几乎是一夜未眠,隔日照例雷打不动地视朝理事,散朝后与阁臣们开开小会、吵吵小架,等午后回到甘泉宫,崔叙已在殿中迎候多时。
令他颇感意外的是,中人自觉换回了以前在御前做奉御时的装束,看着颇有几分恍若隔世的新鲜感。照旧屏退其他侍从以后,崔叙顾自低眉顺目地奉茶、伺候他脱靴上榻。面上看不出欲言又止的神情,可王缙偏偏觉得他憋着有话要说。
一切既源于昨夜的淫病发作,也源于永和宫发生的那场闹剧。
以宁醴的秉性,肯定一早便说与了崔叙知道。也好,早晚要知道,省得自己多费一番口舌,王缙想。
他进门前就着中人捧上来的茶解了口渴,自脱下披风坐下后,重又摸出炕几茶盘里的另一只茶盏来,等着崔叙放好短靴后提壶倒满,才揭着盖子,慢条斯理地细品起来,其间不忘问他:“惠妃没有来求见过?”
中人刚将茶壶摆放停妥,正调整着余下十只杯子的摆盘位置。这是皇帝颇为钟意的一套十二花神彩绘瓷杯,平日从不用来待客,每月饮茶单用花色对应的那只。这会儿却不再讲究那么多,可见心中烦闷,没有以往的那份闲情逸致在了。
崔叙对此心领神会,闻言放下手里的活计,规规矩矩地走到皇帝面前答说:“来过,但知道皇爷这会儿不想见她,管事牌子便请她回去等消息了。”
“……还有齐王世子,似是听到了什么风声,来了一趟,等了不久便先告退了,说择日再来拜见。”崔叙记挂着蜀王自戕一案,便斟酌着补上了这句话。
风声自然就是指昨夜永和宫的传闻,崔叙也只听宁醴提过几耳朵,并不了解当夜详情。
王缙略过提及宗室的后半句,径直问道:“那你觉得昨晚永和宫的事该怎么办才好?”
听完此话,崔叙又扑通一声跪下了。王缙也便坐正身子观看他的表演,算是主仆间多年来的某种默契。
皇帝做足了洗耳恭听的准备,可等了几息也不见中人开口。
王缙不想被动地言语催促,那样会显得太过情急,乱了自己的方寸,可他又实在等不得了,索性大破大立,胳膊一伸,将中人拐上榻来,宝贝似的捧在怀里,教崔叙的目光无处可藏,闪躲几回后只能怯生生地依在自己身上。
中人只是象征性地挣扎了两下以示推拒,继而小声嗔怪道:“好好说着话呢,皇爷这是做什么?”
“你这娇怯模样,倒像是头回上床伺候似的。”王缙拍了拍崔叙的脸蛋,试图按平他紧攒的眉头,“想为她们求情,但没找好理由?”
话里虽是步步紧逼,但他心里还是想着,大可以在这件事上放过身体刚刚恢复过来的中人,只要崔叙好好撒个娇、服个软,给他摸摸身子也便罢了。
崔叙这时才开口道:“奴恐怕没有资格替她们求情,奴……也有一样的罪过,要听候皇爷发落。”
王缙听罢眉头一紧,打着商量说:“晋王那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咱们不提了好么?”
崔叙摇摇头:“不是……”
“明礼不是一向最体贴我了么?眼下那么多人等着我去‘发落’,明礼快帮我想想法子。”王缙打断道。
崔叙看着皇帝撒娇似的埋在他心口,原就紧巴巴的思路彻底乱成了一团糟,稀里糊涂地顺着他的请求去想:“敬贵妃她们犯下那样大的罪过,皇爷恼恨她们么?”
“到底是我年少轻狂,有负于她们,她们再如何,我也是恼恨不起来的。”王缙不假思索道。
崔叙听过以后扑哧一笑,王缙不禁跟着乐了,又有些急着追问:“明礼笑什么?”
“我在笑皇爷年纪尚轻,也开始学着说这种话了。”崔叙反过来捧起皇帝的脸颊,试图从熟悉的眉眼中看出一点以前的影子。
却记不起来应该是何种影子了,王缙似乎从没有变过,一贯的坦诚直接。以前种种偶然,也许只是崔叙的臆想,习惯性的为尊者讳,殊不知在不知不觉间扭曲成了无底线的依恋、爱慕。又或者,仅仅是不服气、不甘心,希望在这块冷冰冰的礁石镌刻上自己的名字,还希望它永远不会被浪潮所磨蚀。
但王缙此刻的笑是发自内心的,崔叙看得出来,便搂着他的脖颈贴上去,亲密无间地抱作一团。
在彼此的心跳声中,崔叙渐渐领悟到,王缙的态度并非源自于皇帝的宽仁,也不是不聋不哑不做家翁的处事道理。
这样的态度是他最本真的感受,所谓“有负于她们”都算是借口与装点,是王缙慢慢学会的、作矫饰的手段。
王缙恐怕并不在意她们的感情纠葛,不在意她们的所作所为,不在意繁文缛节堆砌起来的婚姻伦理,甚至不在意皇帝、丈夫、男人在这些事上最基本的面子与尊严。
他甚至早就心知肚明,或者至少说是意料之中,所烦恼的不过是惠贵妃将这个篓子当面捅给他知道——让所有人都知道他知道,使得作为皇帝、丈夫的他不得不拿出一份表态与解决方案来,而如何拿捏轻重才能既显得重情重义又显得宽宏大量成为了困扰他的一大难题。
敬贵妃的教训还历历在目,于是临时采取的表演策略是表现出难以置信的震惊、怀疑、痛惜,最后归为难以捉摸的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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