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穗把衣角抽出来,云淡风轻的蔑笑道:“有甚惶恐的?更谈不上恕罪。须知道在这乱世之中,自然是保命才是上上策。”
安然诚惶诚恐的跪着往前挪动,已经有些落泪,想拉着时穗又怕他生气,伸了伸手终是放下了手,说:“奴婢一生只有一个主子,便是开皇文帝。奴婢背地里做的这些见不得人的勾当确实是身不由己。”
他抬抬眼眸,小心的看着时穗,压低了声音:“奴婢只求少主子和小主子能平安无事,便是舍生忘死的造化了。”
时穗根本不信,嗤之以鼻,不予理会。
“让我来这里的应该不是你吧?”
“三叔,是我!”
中性儒雅的声音从屋外传来,就像是能刺穿阴影的太阳,把时穗震的当场一愣,听着有些熟悉的声音,他蹙眉惊讶:怎么会是他?
他一身蜜合色直裰,垂丝海棠的玉簪挽起头发,青丝自然垂在身后,一身干净柔和的气质。
负手而入。
他还是时穗记忆中那般的丰神俊朗,儒雅和气,风度翩翩,俊美的脸上挂着久别重逢的喜悦。
看着地上跪着涕泗横流的安然,嫌恶的皱眉,再也看不到曾经的宽厚温和。
他挥了挥手,说:“赶紧下去,看你这身脏兮兮的又哭丧了脸,别惹得三叔不快。”
安然弓着手擦了擦脸,缓缓起身,对时穗说:“奴婢去为您做些好吃的。”
见时穗不太搭理他,也不气馁,作揖退出了屋子。
时穗咬了一口梅子酥,嘴角带着嘲讽:“杨膺?”
他冷笑的点点头,看着他:“你什么时候和宫里的安公公勾搭上了?”
李无膺一愣,挑眉坐在他手边:“本以为清祟明心散能替你解了药效,让你想起曾经的事来。”
他摇摇头一脸惋惜:“可惜你还是没能想起来。”
“?”
这下轮到时穗傻眼了,他愣神的看着他,心想:果然是你给我下药解了棠月酒的药效,但是为什么你又说我没能想起来?
他没好气的问:“什么意思?”
“清祟明心散是开皇以来的圣药,只对弘农杨氏直属子孙有解百毒的功效!传到如今,就只有这么一点。”
他摇摇头,可惜的说:“没想到都给你吃了,也没能完全解了毒让你想起以前的事情来。”
时穗挑眉,心道:屁话,老子又不是本人,想不起以前的事有问题?不过毒倒是解了,不然也想不起以前和平安颠鸾倒凤的荒唐事来。
他淡然处之,说:“如果是说我是弘农杨氏遗孤的事,我是知道的。”
对方明显喜形于色:“希儿可想起我来?”
时穗一脸吃了苍蝇的表情:“希……儿?”
抽搐嘴角,见他有些泄气,艰难的说:“想起了一些,有些又不太明白。比如我知道我是弘农杨氏遗孤,父亲是开皇文帝,但是我不记得你是谁。”
他认真的看着他,请君入瓮。
“在我记忆里,你是我在江阳认识的朋友,姓杨名膺,想来这也是化名。你我一见如故,我还教会你怎么做冰粉。”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他紧盯着他,问:“你,到底是谁?”
杨膺不疑有他,将过往娓娓道来:“你是开皇文帝晚年与才人所生,本名音希,正是取大音希声,大象无形之意。”
“你十一岁时,业国公举兵谋反在太原登基,国号大业。你的二哥炀帝在江都被杀,开皇国祚就此断送。安然曾在文帝身边教养,他暗中疏通,把你从叛军中救出,佯装太原王氏外室子养在外面。”
“叛军攻破大兴城,改名长安,次年,我被更改了出生。”
他看着他,冷漠耻辱:“抱做大业窦皇后的第四子,姓李名无膺。”
时穗瞠目结舌的看着他:“你与平安不是亲兄弟?”
他摇头,恶心的否认:“自然不是!他李家肮脏的血统也配?”
又面带自豪的说:“所有人都瞒着我,可我知道,我的亲生母亲,乃是堂堂开皇三公主!她委身下嫁李氏不过是希望他李氏牢记恩典,守住开皇江山,哪知道养虎遗患,害得她堂堂天潢贵胄却一辈子被关在暗无天日的钟室,含恨抑郁而终。”
时穗点头说:“怪不得你刚刚称呼我三叔,原来如此。文帝和大业高祖本来也是表兄弟,这种也算是亲上加亲。”
李无膺当即变脸,阴寒的说:“我弘农杨氏血脉纯正高贵,若不是身体里流着肮脏低贱的陇西李氏这种家奴的血,我也不至于不配簪西府海棠。”
时穗这才回过神来,他的头上簪着的是红色的垂丝海棠,而他派人送来的是西府海棠。
心中冷笑:门阀政治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就是把人分成三六九等。怪不得方才安然也不太拿正要瞧他,估计是认为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打心底里就没把他当杨家人!
他有些在意的刻意引导问:“我这……你别生气,我就是突然知道了这些有点混乱。那个安公公不可信。我看他跟在李定君身旁,之前还去江阳给平安通风报信,小心他这种骑墙派。”
人心难测,果然投其所好的关心能打消不少顾虑。李无膺换上笑意:“没事,他自小养在文帝身旁,对文帝忠心耿耿。你小时候他还抱过你呢!”
时穗听着这宛如春节拜年的标志性介绍,眉梢挑挑。上年过年回家被亲戚围攻的困窘阴影在脑海里挥之不去,脸色有些忧郁。
李无膺泠泠笑着,眉眼弯弯带着柔情,双手捧着时穗的手,一改冷静温和,偏执的有些发狂。
“希儿,我们说好要夺回我们杨氏江山,到时候我为帝你为后,咱们帝后同心,共创盛世!”
时穗挑眉,抽回自己的手,放在肚子上,遗憾的表情看着他,没有说话。
李无膺当即又说:“你的身子受损不能落胎,你放心!除了太子之位外,我会把他当亲生孩子一般疼爱。”
时穗不由自主的往后面挪了半个位置,难以启齿的柔弱说:“我是你的长辈。”
李无膺满不在意的反问:“那又如何?”
时穗被恶心的一脸鄙夷,不屑道:“你特么哪儿来的变态?我深刻怀疑就是你污染了李家根正苗红的血统,才让平安喜欢自己亲哥!”
他上下来回搓搓手臂,只觉得一身鸡皮疙瘩,嫌恶道:“好好的人模狗样的不学好,把北齐高氏他们家遗传的精神病学了个十足十!那群玉体横陈的傻逼精神病患者思维才会想跟自家三叔结婚。”
李无膺面露难堪,疑神疑鬼的看着他。
时穗看他不说话,心下多思是不是自己露出了马脚,又试探的指着自己,问:“我叫杨音希?”
李无膺点头。
时穗又指着他,玩笑的问:“大音希声,大象无形,你该不会叫杨象形吧?”
李无膺认真的摇头,失落的说:“我这样拥有肮脏血脉的人哪里能得到皇姥爷亲自赐名?”
时穗嘴角抽搐,说:“呵呵……我看你长的挺像象形文字那么回事。”
李无膺洞若观火,怀疑的盯着他:“怎么觉得希儿的言语之间并不像探子回报的那样憎恨李蘅璋?”
时穗如临大敌,心道:被你雷的忘了人设,差点功亏一篑!
他拉了一个勉为其难的笑容:“这不是,有点意外,没想到除了我之外杨家还有亲戚。而且还藏的这么深,不仅是当朝卫怀王,还假扮成杨膺和我做了朋友。”
他一脸不信的看着他:“有一种被你糊弄,做了你手上棋子的感觉。”
李无膺立马低着头,认错态度特别好,就像是一只做错事的大狗子。
委委屈屈,连声音都可怜兮兮:“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早该让你想起来的。只是我们谋划在前,也只能变着法儿让李蘅璋先找到你才行。”
时穗大惊:原来是你暗中透露消息让平安来江阳找我!
他暗含狠厉盯着他垂着的头,问:“派来杀我的两波人都是你派来的?”
李无膺自觉理亏,脑袋垂的更低了,说:“希儿你别生气,都是尚清不听话,我已经处置他了……”
“后面的人,也是我派来的神策军,只是为了挑拨李蘅璋和李定君二人之间的关系,加速李蘅璋篡权的计划而已。”
时穗心中有数,心道:尚清一心为你,却只得到你处置二字。人心冷暖!平安当日还以为是乌骨鸡身边还有漏网之鱼能使唤,也不知道你现在有没有猜到幕后黑手到底是谁。定要早做防范才好。
又故作镇定的问:“找我作甚?”
李无膺微微蹙眉,抬起头,挂着眼泪汪汪的眼睛看起来明亮,嘴角下垂的有些颤抖。
他拉起一个笑靥,比那垂丝海棠还要娇柔妩媚:“自然是近水楼台,黄雀在后,一刀毙命呀!”
第97章 擒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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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个疯批神经病,快放开我!”
时穗双手双脚被捆绑着坐在颠簸的马车上,抖的他五脏六腑都在翻滚,只觉得肚子里也有些不舒服。
他声音有些虚弱,冷汗涔涔,又不甘示弱,强撑着精神,怒目而视。
安然心疼的扶着他给他拭汗,尽量让他靠在自己身上缓解肚子对腰腹的压力。
“王爷,少主子身子不适,您如此折腾……”
李无膺不露声色的看着他,见他强忍着难受,终究是于心不忍,还是给他解开了手腕脚踝的束缚。
怒其不争的说:“李蘅璋为大业开疆拓土,小小年纪便已经双手沾满了开皇将士们的鲜血。不然何以得封秦王,更是号称战无不胜的再世人屠?”
“可以说大业的江山根本就是他带领天策上将打回来的。他忘恩负义的与我开皇朝犯下滔天罪行,罄竹难书。”
见时穗不予理会的揉着自己的手腕,一脸安详的摸着肚子,更是怒不可遏,提高音量咆哮:“之前与他同床共枕情意绵绵就算了,知道你忘了往事,也算是情有可原。”
“如今你知道了一切,国仇家恨当前,竟依旧与敌人沆瀣一气!不仅佯装投降,以身犯险自投罗网,更试图通风报信。百年以后,你有何面目面见祖宗?”
时穗漫不经心的瞥了一眼他,说:“死了的事情死了再说,你慌什么慌?”
却只得到他的无视,李无膺又说:“若是今晚功亏一篑,你也该自刎以谢天下!”
他玩味儿的摩挲指腹,意有所指的说:“就算他李蘅璋赢了那又怎么样?要对付他实在是太简单了。”
他嘲笑的看着时穗:“想必你不知道当初他以为你葬身火场后是什么模样吧?”
时穗心中大叫不好。
李无膺继续说:“天策上将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李定君为人猜忌,李武项有勇无谋。除了李蘅璋,谁都不能镇得住那些将军!”
“若是李蘅璋不在了,你想想会怎么样?”
时穗明了:各将军都是寒门崛起,互相心生不服,只因为都觉得是跟随平安起兵打江山的旧部,自然高人一等,一向看不上那些门阀贵族。
但也正因为如此,他们心中对平安心服口服交口称赞,又有知遇之恩的敬佩,都唯平安马首是瞻。
如果平安一旦不在,很大可能会揭竿起义占地称王。到时候便又是开皇末年兵阀混战,硝烟四起!
他心中默想:看来当日平安离开长安时就已经开始谋划,不然那些将军一听秦王受难,怕是早就按捺不住起兵了。
李无膺爽朗大笑,笑的满足极了:“李氏的江山终究还是二世而亡!”
时穗像是看傻逼一样的看着他,问:“你夺你的江山,带着我这种身子不方便的人做什么?我还要早睡养肚子,不然孩子他爹知道了又要骂我。”
李无膺脸上的笑挂不住了,看安然横过手臂把时穗护在身后,终究松了松拳头。
他威逼利诱道:“希儿愿意好好做我的皇后,他便是我们嫡长子!若是不愿……”
时穗挥手拒绝,坚定道:“你这手拿菜刀砍电线,一路火花带闪电的,一看脑子就不好使!我家平安器大活好长得帅,你志大才疏人还变态。”
“选你?我瞎吗?”
安然没憋住,噗嗤一声笑了。
时穗知道,他是想把自己当做人质,逼不得已怕是就拿来威胁平安交出皇位或者让他自杀?
他本来想趁夜色跑的,结果还在爬墙就被捉了个正着。
还以为对方中了美人计,将计划和盘托出。没想到是自己中了局中局,反被对方直接试出真假。
饶是他有三寸不烂之舌也是百口莫辩了。
随后直接被绑上了安然的马车,随着他的令牌畅通无阻的进入皇宫。
李无膺愤恨的看着他,切齿拊心道:“但凡你能如计划般,在他今晚政变成功后背后一刀,也不用如此大费周章的冒险进入皇宫来!”
“呵呵,那还真不好意思呢……”
时穗心想:龟儿子的如意算盘还打的真好。这么说来,你们这计划谋划的还挺长远。
用我这三分神似的脸迷惑平安造反,再背地里推波助澜的使些手段加深他们兄弟之间的嫌隙。
最后在大唐政变专用门,玄武门起兵事变成功了,再由我在他背后捅一刀,直接灭了他们李家三兄弟。皇位便顺理成章的成了你的囊中之物。
呵呵,大唐传统艺能,兄友弟恭父慈子孝姑侄和睦!
他陡然惊醒的有些惊慌失措:“今晚?你怎么知道他今晚动手?”
看着对方志得意满的表情,只觉得碍眼,心中慌乱:平安,你怎么还没把内鬼抓出来?或许你只认为内鬼是陆十一娘,不对,你应该能懂我的暗示!那是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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