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此,谁又怀念炀帝的暴政?”
众士兵皆扬起火把,异口同声:“不想!不想!不想!”
李蘅璋手心向下示意大家暂停:“本王从不觊觎皇位,只是不愿再起战火,扰百姓安宁。不然先皇遗诏白纸黑字,本王早已经起兵为自己讨个说法,何必等到今日?”
“此番也不过是皇兄实在是荒唐,自觉亏欠天下,又有退位诏书在前,圣旨不可违,方才回来。”
又看着李无膺,反问:“或许在你看来,谁做皇帝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那个人不是你!”
一番演讲,双商实力碾压,听的一旁的士兵热血澎湃,都道秦王心怀万民仁爱有德。
也听的时穗悄悄竖起大拇指,面露喜色,在心里直夸自家老攻牛逼!
一直默不作声站在一旁一身戎装的程知节高举拳头,号召道:“乱臣贼子还不束手就擒!”
周围的士兵附和:“束手就擒!束手就擒!束手就擒!”
安然奴颜婢色的祈求:“王爷,请您看在文帝的份上,放过少主子吧……”
李无膺置若罔闻,他知道他在劫难逃,也没想过做无谓的垂死挣扎。
他靠在时穗耳边,轻声说:“希儿,咱们说好同生共死。无膺先走一步,一定放慢脚步,在前面等你。”
时穗一愣,心道:老子没兴趣!
李无膺放开时穗,潇洒自然的摊开双臂,享受在天地间最后的时光。他往天大笑:“成王败寇只在叹息朝夕之间……我筹谋日久,毕其功于一役,一着不慎,到底功亏一篑。”
他摇头惨笑,向着曾经的大兴城皇宫的方向,三叩头,痛诉:“此生无悔,便生生世世,只做杨氏子孙!”
言罢,一把匕首直插心口,当即毙命。
安然护着时穗,用手挡在他的眼前,不让他看到如此血腥的场面。
尘埃落定,异象突起。
一直默不作声等待机会的陆十一娘知道时穗对李蘅璋的重要性,扬起长鞭毫不客气的抽打过去。
李蘅璋隔得远,根本来不及反应。
安然手起刀落,护住时穗侧身躲过,硬生生的用背部接下一鞭子。
忍痛闷哼一声,扶着时穗迅速抽出靴管儿里的匕首,背对着众人一招制敌。
谁都没料到不显山不露水,万事周全的安公公竟然是个身手敏捷的个中高手!
动作之快大家根本来不及反应,回过头来,陆十一娘已经倒地,时穗一身鲜血被他好好的护在怀里。
那一身戎装的人抢先站在时穗跟前,嘘寒问暖;另一人跪在地上,看着死不瞑目的陆十一娘,神色凄婉。
安然见状,首先跪地:“先帝退位诏书已晓谕州郡,如今奸邪伏诛,恭请秦王顺应民意,登基为帝!”
李蘅璋面无表情的摇头:“本王只愿百姓安宁,于大位从无想法。”
李定君的贴身小太监也端着黄袍玉玺,跪在一旁,适时出言:“奴婢乃是在先帝跟前伺候墨宝的。先帝再世时,时常夸赞王爷德行仁厚,此番见了,果然名不虚传。”
又说:“那退位诏书乃是先帝病危之际着奴婢研磨,亲自撰写,没成想竟成了遗诏。”
他擦擦眼角,双手捧着黄袍抬起高过头顶,啜泣的请求:“还请秦王感念先人,登基为帝!”
李蘅璋再次拒绝:“本王实在不敢身受如此隆恩。”
安全抄起黄袍,上前一步不容拒绝的直接披在李蘅璋的身上,跪下直言:“先帝遗诏,秦王李蘅璋受命于天,当为新帝!”
安然三叩头直呼:“参见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周围便是此起彼伏的三呼万岁!
第99章 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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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元五年七月初七,卫怀王李无膺犯上作乱,刺杀当朝陛下,被秦王带领金吾卫、禁军、京畿军当场擒获。李无膺誓死抵抗,于围困中自尽,死前依旧喊着自己乃是弘农杨氏子孙。
此案条理清晰,案情明白。有内侍省安然、司墨太监三豆儿、左羽林军副将安全、众左羽林军等为人证;作案工具乃是染血的西府海棠抹额,此物乃与李无膺自尽匕首上所淬式样相同,皆是弘农杨氏开皇一脉,一梗四叶七花西府海棠;李无膺在临死之前也确实显露出对当朝的恨意。
具体细节留待大理寺卿杨怀绩详细查处。
由李无膺引起的玄武门事变就此拉下帷幕,丝毫没有影响在长安城中观灯赏花的百姓。
夜深了,除了时穗被送回了秦王府休息,其余人都在彻夜奔波,为了三天后李蘅璋登基扫除一切的障碍。
时穗褪去一身疲惫,躺在榻上看着屋外漆黑的天空,闪闪烁烁时隐时现的火把偶尔从围墙下过去。
他知道,今晚的李蘅璋是不会回来了。
尔茶守在他身旁,好几次想让他先去睡,却见他一动不动,若有所思,终究没能开口。
他看着屋外,问:“今晚的……是谁?”
尔茶说:“是高峙。”
时穗点头。
那个发表演讲的李蘅璋确实把李蘅璋本人的一举一动连同微表情都学的一模一样,以至于连时穗都沉浸其中,以为那就是他家平安。
但是就在时穗受到陆十一娘袭击时,第一个赶到他身旁的人却是那个一身戎装的人。他眼里的疼惜和患得患失骗不了人!更何况与他同时跑来的,还有那个看起来素不相识,却一脸哀愁的看着死去的陆十一娘。
想来那是三哥吧。
他这么想着。
“今晚曲阳池赏花的……”
尔茶点头,说:“奴婢擅长易容和轻功……”
时穗打断她:“不是,今晚曲江池赏花观灯的是秦王李蘅璋和秦王妃,王妃半道被李无膺劫走以作人质。”
他肃穆的盯着她,补充道:“这就是今晚的真相,在丧钟敲响之前,秦王从来没有靠近过皇城,更别说进入皇宫!”
尔茶立刻跪下:“是,奴婢谨记!”
时穗点头,轻声说:“起来。”
他知道,这就是一个局。
李蘅璋特地留下擅长易容的尔茶和跟随自己多年高峙就是留作此用。养兵千日用在一朝,便是这个道理。
怪不得平安想尽办法,就算自己身陷险境也要腾出手来把他们彻底收服。果然到了关键时刻能起大作用。
他们装作‘李蘅璋’和‘时穗’,在赏花观灯时‘一不小心’被‘所谓的’百姓发现了真实身份,于是与民同乐。
在万千长安百姓的见证下得知怀有身孕的王妃失踪了!
秦王在长安百姓心中威望颇高,又见‘时穗’是个平易近人的,更加生出了怜悯心。于是自发的帮着秦王找人,碰巧‘有人’又说见到李无膺挟持了王妃入宫。
至少在丧钟敲响的这一刻,秦王还没有进宫,便与李定君之死完全撇开了关系。
至于玄武门到底有没有设置埋伏已经不重要了。
因为就在丧钟敲响的瞬间,城中的金吾卫、禁军首先反应过来,用最快的速度到达玄武门,城外的军队举着火把一路狂奔,直接把玄武门围得水泄不通。在那个混乱的关头,只要适时混入军队中,便是木藏于林。
至于李定君到底是谁杀的显而易见,但又必须是李无膺杀的。是正在游玩的秦王寻找失踪的王妃时被百姓指路,又突然听到丧钟,这才进宫一探究竟。
自始至终,他都是端着两位先帝传位遗诏,受命于天,顺应民心,登基为帝!
他陷入沉思:或许崔峤是真的拼死护主,至于羽林军?呵!大约是三哥吧……换做是谁,都会想要亲自手刃仇人。
他心思灵巧通透,将一切都分析到了。唯一没有料到的,是那二人都不愿对方身负弑兄的罪名。
最后,李定君是被李蘅璋和李武项二人共同绞断了脖子,用那条杀了尚清的抹额。
至死,都没能闭上的眼睛。
“安然呢?”
他突然问道,把尔茶愣了愣,说:“他乃是先帝身边贴身大太监,此刻怕是也忙得晕头转向了。”
时穗微微蹙眉,又问:“你们是什么时候发现娄敬是细作的?”
尔茶回答:“起初才出了江阳,元大哥便直觉对他有些可疑,只是没有证据。所以他借您喜欢热闹之事,大桌吃饭,最大限度避免被下毒。”
“至于日常糕点,便按照您之前让奴婢留意爷的饮食的方式,每一样都要留存样本,做好记录,以便有迹可循。”
时穗点头。
尔茶为他送来一杯茶,继续说:“其实您的每一样吃食爷都是要亲自尝了,没有问题才会送到您跟前。您出事前一天的那碗酥酪爷也是尝过的,只是没想到他这东西下的巧妙,必须得是您吃了才有效用。”
时穗点头,说:“李无膺说那是清祟明心散,只对弘农杨氏子孙有解百毒的功效。”
他喝了一口茶,捧着空的茶碗,抿嘴。
尔茶送过去一张手巾,说:“元大哥也这么说。那碗酥酪便是他特地去买的。况且宫中也不是只有安然,先帝的诏令通通都要给爷过目,就算是羽林军也早就在控制中。”
时穗诧异:“他早就怀疑当日刺杀绝非李定君所为?”
尔茶点头。
‘这惊人的洞察力!’
尔茶又说:“退位诏书完全可以用晓谕州郡,或者随便让谁送来的方式,偏偏安然亲自来了。爷与他说起刺杀之事时,安然有些不自在,看起来是想要隐瞒保护谁。而就在这个空隙,李无膺回到了长安。”
“又加上李无膺虽然自小养在窦皇后膝下,但亲生母亲到底是杨氏,爷便多留了个心眼。”
时穗称赞不已:“不愧是他,算无遗策!”
尔茶摇头,面露忧心:“爷前几日看着您,心疼着呢,反复思量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又让您陷入险境。”
“后来他才说是您擅作主张跑去做细作,气的他食不知味。等明日爷回来了,您可得好好哄哄。”
时穗笑的有些勉强:狗日的李无膺临死也不做好事,在放开我的瞬间也不知道给我吃了什么,还说什么先走一步在下面等我。
这事儿不敢告诉尔茶,连元士先也不能说,不然他肯定会知道!
时穗脑壳疼,心里谩骂:草比作者你特么给我点了什么动不动就被人下毒的天赋?
他皱眉扶着肚子:怀孕连药都不能随便吃,这又是给我吃的什么?会不会对宝宝不好?引起什么畸形什么的?这个年代又不能做产检……
‘你知道他以为你葬身火场后是什么样子吗?’
他的脑海里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来。
盯着桌上的上下漂浮的火苗,没由头的问:“当日他以为我死在冬至后,是什么样子的?”
尔茶一愣,转移话题笑道:“夜深了,少爷您累了一日了,好歹早些休息。不然明日爷知道了,尔茶就要受罚了。”
见她不愿说,时穗也不勉强,点头起身,又说:“明日能不能去帮我把安然讨来?”
尔茶不明就里的扶着他往里间走。
“一朝天子一朝臣,听说我小时候他还抱过我,今晚又救了我。投桃报李,我也想护他一命。”
尔茶莞尔,说:“好,天一亮尔茶就去,现在您就好好的休息,别瞎操心了!”
……………………
一觉睡的特别安稳,他似乎闻到了钟山上一缕一缕的香樟树的清香,触碰到了山凹处沁人心脾的流水,拂过荷叶,走过松针铺满的山林。
他听着鸟语睁开眼,便看到床边守着的安然。他还是那副和气的模样,扶着时穗坐起来。
尔茶笑道:“还没等尔茶进宫去找爷说情呢,安公公主动请缨要来伺候您。”
时穗头重脚轻,脸色苍白,心头堵得慌。他恍惚的也没注意尔茶在说什么,抓着安然,捂着心口,只觉得一口铁锈味堵在喉咙让他难受至极。
“噗……”
“少主子!”
“少爷!”
他趴在安然身上,连连吐了好几口发黑的淤血,让他整个人上气不接下气。
感觉呼吸稍微顺畅,见尔茶已经慌的要去叫人,连忙喊住她:“不准去!不准……”
他浑身无力,说话也是气若游丝,虚弱的很。
安然呵责:“尔茶回来!”
把张皇失措的尔茶一震,又说:“赶紧端些茶水过来给少主子漱口。”
伺候完,才把时穗放回床上,摸着脉门,脸色越来越难堪。
时穗的嘴角挂着血污,笑的很勉强:“安公公,你没事就好。”
看他脸色抑郁,时穗便知道不好,心道:完了,一般医生冒出这种欲言又止的表情,就说明没救了。
他动动手指,问:“我,还有救吗?”
安然眼里噙着泪花,有些强忍着哭腔,说:“是同生。当日先帝给萧侧妃就是下的这药。这药是用活人的血做药引,解毒也必须要活人的药引。”
时穗抬起手臂放在额头上挡住双眼:那日萧月娘中毒,非得要我的血作为药引才能救。看来也并非单纯的要折磨我,而是半真半假。
他的心里空旷的只有脱力的回音,他本来有些侥幸,想着今日找个空隙悄悄寻元士先瞅瞅,没想到根本来不及。
也幸好昨夜没有找他,这样无可救药的毒药,若是元士先知道了,保不准就会告诉平安。
那,他得多伤心啊……
他闷闷地问:“我还有多少时间?能撑到孩子出生吗?”
安然摇头,悄然抹了眼角:“孩子与您血脉相连,母体中毒,首当其冲便是他,他所中之毒只会比您更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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