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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瞬间我惊讶于我是如此的通透，从他随手抛洒的零散碎片中轻易就拼出了真相。
原本要去盛家送药的是衍最，谢继玄想设计的也是衍最，他若能成功，则势必会挑起镜洲和烈洲的战火，而衍最死了，我们的婚约自然作废，他可以趁机诱骗我，控制我，也可以杀了我，除掉他执掌碧洲的最大阻碍。
原本我误打误撞破了他的局，没想到阴差阳错，又掉回了他的陷阱之中。
对了，遗阙之前说有人对我下毒，虽不知他具体要做什么，想来那也是他控制我的手段之一……
从法阵中爆出的混乱灵波重重叠叠，极大程度干扰了我的灵知，但即便是这样，当远处那道锋锐无匹的呼啸极速接近时，不寻常的波动仍然撩动了我的耳尖。
谢继玄自然也有所察觉，掀了掀嘴角道：“来得可真快，好极了，就让他们去自相残杀吧，等你们的尸体完成最后的任务，我会来替你们收尸的。”
他扔下这句话便旋身走人，大约是觉得衍家乱了，必然会有数不清的人会闻风而动赶来分食这座宝山，若被人撞上了发现他也在此，会有误他的计划。
但他应该怎么都想不到，抢在最前头赶来的并不是什么贪婪的野心家，而是……遗阙和闻山羽。
看着眼前这张惊慌失措的脸，我偏头在他怀里挪了挪，蹭掉脸上的血污，好将他看得更清楚些：“你不是……去给我买、买芙蓉花……糕……怎么，才回来？”
闻山羽将我搂在怀中，一只手捂住我背心的伤口，既不敢用力更不敢不用力，急得眼眶都红了：“我买到了！但是衍家忽然启阵封山，我想冲进去却被阵法困住，好不容易等到你师尊来了，我叫他带我一起去找你他也跟没听到一样，他不理我！到底发生什么了！你们都会没事的吧？你不要吓我啊！”
我正要回答，但一股腥血涌上喉头，只好再强忍不适将其咽下。
遗阙的面色阴冷如霜，他死死攥着我的一只手，自己的手背上却不受控制地冒出一片片黑色细鳞。
我一时苦中作乐，心道谢继玄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好好一个满盘大计，才开头就全砸了。
我身边这两个非人的家伙，只怕根本认不出他故意留下来栽赃盛家的印记，更不会有那个脑子去构思一场横跨烈洲、镜洲、碧洲的情仇纠葛，而他没能真的杀了我，更是失策中的失策。
好不容易死里逃生，我是应该的笑，可也只是惨笑罢了，我心口疼得太厉害，再甜的芙蓉花糕喂到嘴边也不想吃。
后心被一剑刺穿，却也仿佛揭破封印般，释放出一股澎湃的力量强势包裹住我的心脉，方才我因着谢继玄的存在而勉力压制它，现在压制一旦放开，那股力量便瞬间填入了伤处，以最快的速度修补我破损的身躯。
我也终于知道了，为什么这段日子以来我的修为进步很快，不是因为我开了窍，而是因为……因为衍家秘境，移灵之阵……是衍最将他一半的修为渡给了我，封印在我的心脉之处。修炼时，这份力量能潜移默化的被我吸收，而在生死关头，它又成为了我的保命符，为我挡下了这致命的一剑。
原来他早就已经……步上了他父亲的后尘。
虽然我仍是疼得没力气，但不消片刻的功夫，我的伤势便好转了许多。闻山羽惊喜欲狂，如释重负地掉了眼泪，而我顾不上安慰他，从袖中掏出一枚雪白的丹药，反握住遗阙的手，断断续续道：“帮我……想办法保护住……我师尊的身体……他、他还有救……”
“好，”遗阙俯下身来，仔细替我拨开额前散乱的长发，“我确实有办法，但你要亲我一下。我不能给你白干活。”
我忍不住一笑，待他俊美的面容凑得更近了，我亲上他的唇角，而他扶着我的脸颊与我额头相抵，一些属于他的记忆碎片也涌入了我的意识中。
待我理清了他留给我的信息，便听他道：“我会带他去我族人留下的遗迹……我在那里等你。”
我轻轻点头，他召出那条黑色巨蛇，用蛇尾卷起师尊后，把丹药喂到他嘴里，最后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才转身离开。
而我又调息了一会儿，终于能自己坐起身来，便见闻山羽也正盯着我看，像是等着我也吩咐他几句，然后亲亲他以抵酬金：“央央，是谁对你动手的，我现在就去杀了他帮你报仇好不好？”
“迟早会有机会的，但现在当务之急并不是报仇，”我摇了摇头，示意他把我抱回房间，“我要开炉炼丹，遗阙告诉我，他可以让我师尊维持假死的状态，七年之内不会陨命，我要先把他救回来。”
有谢继玄在，碧洲是回不去的，唯有我在衍家常住的那间屋子里有我用惯的炼丹室和炼丹所需的药材。闻山羽面露犹豫，想来是担心我的身体状况，但也知道眼下的情况不容耽搁，所以还是照做了。
或许是迫切救人的渴望使我的灵智前所未有地坚实起来，本以为要经过多次失败才能炼制的丹药竟然一次成型了，反倒是我伤势未愈，身体虚弱加上准备不足，被开炉时暴涨的药劲所冲，骤然陷入昏迷。
再睁开眼，便是三年一晃而过。
第87章
血池之下，三年前的记忆纷纷杂杂涌入脑海，我睁开眼，反手摸向背心那道狰狞的疤痕。
谢继玄当初一定以为我死了，没料到三年后我还会重新出现，他得知消息必然要派人监视我，所以在东青镇伏击我和盛决的人极有可能就是他派来的。
有了明确的怀疑对象，再往深处细究，我便察觉当时那些怪人所使用的阵法有些熟悉，似乎是师尊教我辩识过的一种异阵，只是在谢继玄手中被改造得更加魔诡。
既然他掌握了那样阴毒的法阵，传闻中衍最滥杀无辜的事兴许也是由他一手操控。他将早就被阵法控制的棋子扮做凡人，诱骗衍最对他们下手，再将此事大肆宣扬，成为众人对衍最口诛笔伐的凭证。
至于什么时候将这口诛笔伐变成真刀真枪的围剿，那就全看他的计划如今进行到哪一步了……
三年前，他想要的还只是一个碧洲，三年后，他搅风搅雨，欲望极速扩张，怕是挑起天下大乱都嫌不够。
只可惜，他又算漏了一步，他只知道我曾经与盛决同路，知道我身边有闻山羽，却不知道我身边还藏个遗阙。
那只无论他用什么办法都脱不下来的手镯，在我手里却是无比听话乖巧，只心念一动，便以最快的速度苏醒过来。
熟悉的黑色巨蛇显现在我面前，睁开一双深紫色的蛇瞳，一瞬不瞬地看着我。我抬手摸着他嘴边冰凉的鳞片，无声地动了动口型，但我知道他一定听得见我想说什么。
“遗阙，好久不见。”
巨蛇扭动身体，一下将长长的尾巴卷上我的腰，冰凉蛇信舔过我脸上干涸的泪痕。他不满的声音也自然而然传入我脑中：“央央，我在我族遗迹等了你三年，你没来找我，你食言了。”
“你不是自己来找我了吗，”我们如今连意识都能毫无阻碍地相融，身体上的裸裎相对也就不算什么了，“你还趁我失忆骗了我，我不也没同你计较。那时我连闻山羽都怀疑了，偏就没怀疑过你。”
他当即变作人形，还故意化成一丝不挂的样子，满脸得意地亲了我一下。
真是……最大的骗子，最会装可怜。
虽然无奈，可谁叫我总是后知后觉，而他的算计又一环扣着一环。我委实输得不冤。
链接我们的血契在遗阙反复的主动唤醒之下，早就如同上瘾般一步步侵吞至肌骨，隐蔽而又霸道地抹除了本该死死防守的最后一道底线。失忆前我们就已经可以共享记忆和识海，三年后的现在，我更是隐隐感觉到，只要我点头，我就可以直接化入他体内，与他不分彼此地融为一体。
如此不是共生胜似共生，我原本对他的抵抗之心更是被削得涓滴不剩，看到这张脸，首先想到的已经不是他有多可恶，被他骗了也根本生不起气来。
“别亲了，还不快点帮我报仇。”我推了他一把，幸好他还没脸皮厚到打算就这样出去，还知道拿身衣服给我披上，自己也裹得有个人形。
“这血池看着好熟悉啊……”遗阙张口吞了池水中的能量，细细分辨后道，“那姓谢的果然心黑，手里沾了不知多少条命呢。央央，三年前要害你的也是他对吧，当时我离开衍家去查那个给你下毒的人，就查到了他的尾巴上，可惜我再赶回去还是晚了一步……”
他眼中闪过阴冷的杀意，竟摆开架势在血池中修炼起来，灵力激沸了满池赤水，片刻后便听到谢继玄惊疑的嗓音从上方传来：“怎么回事？”
遗阙等的就是这个机会，也不知他究竟是怎么做到的，这一池邪诡的力量被他如臂指使，迅疾无比地向前扑去，而他踩着血浪一跃就将我带了出去，谢继玄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就被他打成了重伤。
遗阙将我放在一旁，抬腿照着那张也曾被很多人称之为俊逸如仙的面孔狠狠踹下：“废物，废物，废物。央央那么好骗，我好不容易趁他失忆能和他再多亲近，他见我那样柔弱可怜，又貌美又需要被他保护，必然会好好疼疼我，可难得的机会就这么被你毁了。”
显然比起立刻了结掉他，遗阙更想先泄泄愤：“你急什么，急着找死么？你下毒偷袭央央的账还没跟你算，现在又想把他投入血池炼成你的傀儡？好极了，你先自己个儿品尝一回当傀儡的滋味吧。”
遗阙踏着谢继玄的胸口，五指虚扣成爪，摄着他的颈皮往下狠狠撕扯，谢继玄便狂喷鲜血，浑身浮凸出扭曲变形的经络，呈现紫黑之色，在他痛到失血的皮肤下疯狂挣扎。
“先抽你筋，再剔你的骨，然后扒皮放血，把你一身脏肺烂肠都掏出来拾掇干净了，我再来慢慢炼制你，”遗阙似笑非笑道，“放心，我必会保你精精神神活到那个时候，不会叫你半途咽气的。”
谢继玄喷出满嘴血沫，根本说不出话来，眼中疯涌出极为深刻的恐惧，遗阙正要动手，身后忽然发出一连串锁链急响的声音，我们一齐回头，就见大殿之内原本封闭的玉墙忽然洞开，重伤的闻山羽被当做死物一般向我们投来。遗阙原本箭在弦上，此时不得不强行收手，忍着气血逆行的震荡小心将他接下。
就是这么一个错眼的功夫，谢继玄的身形便在我们眼皮子底下融化成一滩黑色液体，随即又迅速分散成无数团小块，如野鼠般四散逃窜了去。
我慢慢扶着闻山羽躺下，一边为他疗伤，一边拿手指点着遗阙，不说话。遗阙一张脸黑得特别难看，蛇鳞从颈部一路攀上眼角，吐着信子嘶嘶有声：“是我大意了……”
“如果下次他还能落在你手里，那就一剑杀了吧，别跟他废话了。”我甚至没想过叫他把谢继玄留给我亲手报仇，反正谁杀他不是杀呢。
恨这一字，在我心里永远排不上号，我始终都有比记恨某人更着紧要做的事情。
我系好衣带，指尖在眉心一抹，取出了三年前炼制好的那枚丹药，将它交给遗阙：“麻烦你再跑一趟，替我将它喂给师尊。”
不过这枚丹药虽然珍贵，却只能疗愈他的身体，要救回师尊还得唤醒他卡在生死线上的神魂，须得用那举世难寻的癸株入药。如今七年之限已经过半，我也不知我能否有这份运气，在剩下的一半时间内找到它……
“麻烦我？你对我还需要这样客气吗？”遗阙不满地皱眉，脑袋一低就在我额头上亲了一口。
第88章
“我也不想同你客气，但是……”我没好气地指了指地上那滩血迹，“你把谢继玄放跑了，他却不会傻到放过我们。我猜他马上就要喊人来抓我们了，所以我打算撇下你先跑。”
即将做出这等抛弃同伴的恶行，我可不得心虚地客气两句么。
遗阙的表情立即变得严肃起来：“你不要我了？你认真的？你当真如此狠心？”
我摇摇头，懒得与他再多废话。
我许多年没回碧洲，现下粗略将周围打量一番，便看出谢继玄已在许多地方都动了手脚，在这个陌生的丹神宫里，我几乎完全失去了主场优势。想必这里的人也多数被他或清洗拉拢或欺骗利诱，纷纷助他掌权，即便我现身出去说出真相，也没几个人会站在我这边。
夜色昏昏，但已有灯火和呼啸的哨音从远方次第传来，速度越来越快。
“抓紧时间，快跑吧。”我叹了口气，想把昏迷中的闻山羽扶到背上，但遗阙先一步将他抢过去，一手夹着他一手拉着我，飞快地遁入了黑沉的夜色。
但他显然是低估了丹神宫的守备有多么森严，没有提前规划的七拐八绕，终究还是撞上了一队持剑而来的修士。
我死死摁着遗阙的手，不许他妄动分毫。
他的幻术能迷惑得了修士，却不能将阵法也骗过去，而这丹神宫恰恰就有几座功效特殊的追踪之阵，一旦被锁定，再将杀阵也启动起来，别说是一个他，就算来十个都要被碾成飞灰。
再说他这三年辛苦为我保护师尊的身体，维持师尊不死的状态，还不知消耗了多少灵力，若他一直都处在巅峰期，先前也不至于让谢继玄有机会逃脱了去。
眼看他们越来越靠近我们的藏身之处，我决心赌上一把，却在这时听到了一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声音：“镜洲衍最，前来拜访碧洲之主。”
霜雪般冷冽的身影横挡在我面前，那一队修士立即停下，领头者抱拳向着他行礼：“幸得衍公子亲临，有失远迎，但实在不巧，我们洲主恰好有事在身，不宜见客……”
衍最冷冷打断他：“我有很重要的事与他相商，你带我去，他不敢不见我。”
那人犹豫了一下，显然也担不起误事的责任，还是照他吩咐做了，一行人簇拥着他转身走向另一个方向。
危机解除，我们应该能放心离开了，但我一动不动，甚至身体先于意识蹲下，捂着脸把自己往阴影中藏得更深。
可不祥的预感到底还是成了真，就在衍最先前站立的地方，凭空凝出一抹半透明的虚影，显然是他预先留下的一缕分神。
那分神淡淡开口，嗓音清冽与他本人如出一辙：“出来吧。”
我打定主意装死到底，一千一万个不想面对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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