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墨没有作声,柯妍却气得将手中汤匙摔在桌上,顾玦被她的反应吓了一跳,终于鼓起勇气扭头朝柯墨看去,发现他的头埋得比自己还低,身体微微颤抖着,大颗的眼泪滴下来,掉进盛汤圆的碗里。
面对此情此景,顾家父子几乎同时做出反应——
顾玦站起身来去抓柯墨的手臂,想找个借口带他离开:“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不舒服就先别吃东西了,回房间好好休息,走。”
而顾海年则握住妻子的手安慰她:“别生气,今天医生刚说了你血压有点高,不能轻易动气。”然后转头朝儿子抬抬下巴:“顾玦,你先带墨墨回房间休息,等下让罗姨给你们把晚饭送上去。”
柯墨被顾玦拽着站起来,转身离开餐桌,却没有上楼,而是突然甩开顾玦的手,迈开大步朝大门方向走去。
顾玦拦不住他,只好从入户玄关衣柜随便拿了两件外套,急急忙忙追了出去。
粼海一年一度的烟花之夜已经拉开帷幕,四面八方传来热闹的炮竹声,不断有烟花腾空,在头顶的夜空中盛放,将一轮圆月衬托得更加清澈明亮。然而,这样美丽的景象,两个男孩却无心抬头欣赏。
柯墨一言不发只管往前走,顾玦追上去将外套披在他身上,强行揽住他的肩膀:“我知道你很难过,但那毕竟是你亲生弟弟或妹妹,看你这样,柯阿姨也会伤心的。”
柯墨原本已经不哭了,听到这句话眼泪又开始止不住地往下掉,脸上露出忿恨的表情,狠狠将顾玦推开:“滚!别管我!”
顾玦被推得后退两步才站稳,深吸一口气,耐着性子再次追赶上去:“我不管你谁管你?柯墨,别耍小孩子脾气,我们停下来好好说。”
柯墨赌气似地开口,声音中带着抑制不住地颤抖:“半年后你就要去读大学了,到时候你就不会管我了。”
顾玦:“不会的,我只是去上学,又不是失踪,你不开心了随时给我打电话,我都会陪你聊天。”
柯墨抹了把眼泪,恨恨地说:“等你有了女朋友,哪还有时间接我电话。”
顾玦的心脏陡然抽痛起来,有那么一个瞬间,他恍惚觉得,全世界加起来都没有柯墨一个人重要。
他挡在柯墨面前停下脚步,双手搭在他肩膀上,强迫他面对自己:“我不会交女朋友的。”
听到这句话,柯墨身体一僵,难以置信地抬起头来,凝视着面前这双眼睛,张了张嘴,却没能发出任何声音。
顾玦看着他,语气不自觉变得温柔而湿润:“不要哭了,好么?”
柯墨没有说话,整个人却明显软了下来,不再是刚才那副浑身是刺、恨不得毁天灭地的模样。
看自己的劝慰终于奏效,顾玦张开手臂给了他一个拥抱,轻抚着他的背,希望能为他抚平一切痛苦。
过了不知多久,他听到柯墨沙哑的声音在自己耳边响起:“哥,我想问你一件事。”
心脏不自觉地悬了起来,顾玦突然意识到自己的所做所为非旦没有为这段暧昧关系划下休止符,反而又朝着深渊方向靠近了一步。
有些问题他不想面对,有些答案他也无法说出口。
等了好一会儿都没有得到回应,柯墨推开他的拥抱:“算了。”
顾玦不忍心看他脸上出现失望的表情,当即逼自己开口:“你问吧。”
两个人面对面站立,柯墨那双哭肿的眼睛定定看着他:“你能发誓这辈子都不结婚,不要孩子,一直陪着我吗?”
顾玦以为柯墨会问自己爱他吗,没想到他的问题居然越过了爱,直接抵达更决绝的程度。
然而,人的一生很长,不确定的事情太多,顾玦知道,自己才刚满十七岁,无法替将来这一生做主,更不可能发下一个如此不负责任的誓言。
他沉默许久,给出自己的答案:“我不能发这种誓。”
得到一个否定的回答,柯墨没有生气也没有发疯,反倒了然一笑,仿佛早已猜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他平静地说:“所以,你终有一天会丢下我的。”
心脏又开始抽痛,顾玦再次把他拥入怀中:“不会的,我不会丢下你的。”
那天晚上,顾玦最终还是将柯墨带回了顾家。
柯墨一声不吭地上楼回了自己房间,顾玦留在楼下替他向父亲和柯阿姨解释,说他只是缺乏安全感,害怕有了弟弟或妹妹,家里就没了自己的位置。
顾海年叹了口气,对顾玦说你今晚做的很好,以后也要多关心墨墨,让他不要有那么偏执的想法。柯妍则是自责自己不会教育孩子,才导致柯墨性格如此自私偏执,越来越像他那个无可救药的亲生父亲。
顾玦不好反驳长辈,只能勉强安慰了两个大人几句,也上楼回了房间。
他洗过澡,换上睡衣,走出卫生间时,看到柯墨已经不知什么时候溜了过来,正靠在自己床头,膝盖上放着画板,手握一支铅笔涂涂画画。
听到脚步声,柯墨抬起头来,将刚描出一个轮廓的线稿举起来给顾玦看:“哥,我今晚就能画出来。”
顾玦愣了愣,走近床边:“不用这么着急,今天太晚了,早点休息吧。”
柯墨:“那不行,夜长梦多,万一过几天你反悔了怎么办。”
顾玦没有答应柯墨一辈子不结婚生子的过分要求,却答应了他做另一件关于永久的事——
柯墨亲手绘制了两幅扑克牌图案,牌中画面不是常见的大小王,而是两张少年的侧颜,眉骨较高的那个是顾玦,眼尾细长那个是柯墨自己。两张牌左上方分别是两个人的名字缩写字母J和M,字母下方,则是一模一样的红色桃心。
几天后,两个少年一起去了一家纹身店,将代表对方的图案,纹在了自己的胸口上,悄悄留下永久的印记。
这是十七岁的顾玦能够给到柯墨的,最深刻也是最力所能及的东西。
在纹身针刺穿皮肤的那一刻,他闭上眼睛,脑海中出现一个关于永恒的不可能念头,像流星一样无声划落心间。
*
作者有话说:
几年后,读大学的顾玦和同学们一起玩真心话大冒险,轮到他讲真心话,抽到的问题是:你青春期做过的最中二的事情是什么?
大家起哄说这个问题不够劲爆,都是同龄人,你的中二我的中二差不多都一样。然而顾玦却没有回答,在大家的起哄下笑了笑,主动自罚三杯。
第16章 元宵
柯墨在海思医院住了整整半个月,病情好转以后,就被顾玦无缝转移到了霄云公寓,期间全程由保镖看护,不给他留一丝逃跑机会。
出院路上,顾玦告诉柯墨:“住处给你布置好了,保镖、保姆、营养师都给你配齐了,这辆车也给你用,想去哪儿跟高明说,他会开车接送你。”
柯墨撇撇嘴:“是监视我吧?”
顾玦:“准确地说,是监视加看管。”
柯墨以冷嘲热讽回应:“你在我身上花这么多钱,不担心收不回本吗?建议你及早学会勤俭持家,以免哪天不小心破产了,适应不了窘迫的生活。”
顾玦懒得跟他生气,顺着他的话回敬他:“你名下资产与海思无关,破产清算也算不到你头上,到时候我就赖着你。”
柯墨:“好啊,到时候我包养你。啊,这么一想,我更期待海思破产了。”
顾玦:“想的美。你要是敢把专利卖给别人,我直接弄死你,让小羽继承你的遗产。”
柯墨:“你弄死我你也得判死刑,我就你当你给我殉情了。”
顾玦:“我拿你留下的遗产请最好的律师,高低弄个过失杀人加自首,最多判二十年,死不了,出来花你的遗产养老。”
柯墨:“哥,没想到你二十年后的人生规划里还有我,我好感动。”
顾玦:“……”
饶是他已经看开了,不在乎司机听到会怎么想,却还是输在了自己过于正常的精神状态上。
算了,跟这个小狗崽子较什么劲。
虽然二人之间这段对话听起来像是完全不过脑子的打嘴炮,但顾玦心里清楚,以柯墨的行事风格,他是真的有可能将那份至关重要的专利卖给别人。
临下车前,他盯着这个异父异母的弟弟,换了副认真的态度:“就算你真的想把专利卖给别人,至少在签合同之前告诉我,给我一个争取的机会。可以吗?”
柯墨毫无诚意地勾唇一笑:“那你现在就可以开始争取了。”
顾玦叹了口气,将这个无解的难题暂时抛诸脑后:“下车吧,看看你的新住处。”
霄云公寓是一个三年前落成的高级楼盘,早在开盘之时,顾海年就买下了这栋楼的顶层“楼王”,说要留给顾玦将来结婚用。前不久顾玦让人把这套房子收拾一下,原本是打算元宵节带小羽过来住,方便看烟花,后面却改变主意,变成了柯墨在粼海的居所。
虽然不知道这房子原本的用途,但柯墨对于顾家有这么一处房产并不意外,听顾玦说这套房子之前一直空置没人住过,他以为里面会像个豪华酒店一样毫无人味儿,没想到在迈进大门那一刻竟恍惚了一下——玄关处挂着一幅独角兽站在月球上的超现实主义画作,是他本人去年前的一幅作品。
顾玦:“忘了跟你说,你住院这段时间我帮你搬了趟家。隽城和纽约的所有东西都完好无损地给你带回来了,护照我没收了。”
柯墨讶异于顾玦的做事效率和心思缜密程度,但表面只是不屑地冷哼了一声。
继续往里走,他又发现,顾玦还真的把自己在纽约住所的画都搬了回来:有十几幅装裱后挂在墙上,每个房间都有,大大小小错落有致;其余几百幅则全部收纳在一个单独的房间,妥善避光保存;所有绘画工具也都在,分门别类摆放得整整齐齐。
“这间以后就是你的画室。”顾玦向他介绍,“这面窗户朝阳,白天光线很好,视野也很好,能看到沙滩和大海。不知道你画画对灯光有没有要求,这个灯不喜欢可以换掉。”
柯墨依然不领情:“你怎么跟个房产中介似的。”
顾玦不跟他一般见识,又带他走进主卧室,指着衣帽间:“除了画,其他东西都在这儿了。”
衣帽间很大,柯墨的个人物品很少,他只扫了一眼,懒得关心这些,又回到那间画室到处翻找,找到那个装素描旧作的箱子,把里面所有的画取出来,蹲在地上从最下面一张仔细翻看。
过了好一会儿,他站起身来,皱着眉头转身看向顾玦:“我丢了东西。”
顾玦一脸淡定:“跟你说过,护照我拿走了。”
柯墨:“还有别的。”
顾玦沉默了片刻,掂量着回答:“还有几瓶药,他们打扫卫生的时候不小心扔掉了。需要的话,我带你去看医生,重新开药。”
他拿走的是几瓶精神类处方药,柯墨不想被他当作精神病看待,不当回事地冷哼一声:“你才有病,我只是经常熬夜睡眠不好而已。”
顾玦不太相信:“只是睡眠不好么?”
柯墨不爽了:“少转移话题,你还拿了我什么你自己心里清楚,还给我。”
顾玦知道他指的是什么,却装作不知情的样子:“其他东西没动过。”
也许是顾玦很少说谎,也许是他态度过于淡定,柯墨迟疑片刻后,决定相信他的话,一言不发转身回去重新翻找。画室寻找无果,又回到衣帽间继续。
顾玦跟在他身后静静地看着,看他把衣服鞋子毫不在意地丢得满地都是,把所有抽屉柜子甚至是房间各个角落缝隙都翻了个遍,却依然一无所获。最后他似乎是找累了,靠在墙角席地而坐,垂下头去不知想些什么,突然自嘲地笑了一声。
顾玦知道自己应该装傻到底,但看柯墨这副模样,还是忍不住问道:“你到底在找什么?”
柯墨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又把目光移开,冷冷回答:“算了。不重要。”
顾玦将柯墨安顿好后就准备离开,临走前又征求了一下他的意见:“除夕夜我丢下小羽去找你,今天元宵节,轮到陪他了。除非,你愿意让我带他来见你?”
柯墨懒洋洋地躺倒在沙发上,没回答顾玦的话,而是看向一边的保镖,阴阳怪气地提问:“有奖竞答,你猜我和这个小羽,谁是正宫,谁是小三?”
这名保镖原本是顾玦的人,临时转岗过来帮顾总照看这个不听话的弟弟。听到这个荒唐的问题,他默默看向顾玦,做出一副为难的表情,心想这三千块钱工资果然不是白涨的,是我应得的精神损失费。
顾玦走到沙发前,照准这个狗崽子的小腿肚子就是一脚:“再胡说八道,打断你的腿。”
柯墨被踢疼了,忍不住嗷了一声,呲牙咧嘴地向保镖控诉:“他打我你不管?你不是负责保护我的吗!”
保镖依然保持严肃,没有做出任何反应,心里却默默吐槽:不会是我的错觉吧?我怎么看你有点爽呢?
顾玦离开后,柯墨挥挥手让保镖和保姆都离开自己的视线,独自躺在沙发上盯着天花板发呆。
不知道过了多久,天色渐渐变暗,房间里也暗了下来,门铃声突然响起,将柯墨从出神的状态中唤醒,他猛地坐起身来,看向玄关方向。
保姆前去开门,打开客厅的灯,将来人带到柯墨面前:“柯先生,这是顾总为您请的高级营养师,他来给您准备晚餐。”
柯墨意兴阑珊地一头栽倒回沙发上。
晚饭过后,粼海市一年一度的烟花之夜开始了。
柯墨坐在落地窗前的地板上,看着满城燃放的绚烂烟花,回忆起十年前的那个元宵节。
他讨厌那个从未谋面的同母异父弟弟小羽,从这个小孩未出生前就开始了。
十年前的元宵节当晚,顾海年和柯妍宣布了顾家将迎来一名新成员的消息。柯墨至今仍记得两个大人当时那满脸的喜悦,在他的记忆里,妈妈从来没有对自己露出过那样的表情,温柔、满足、自豪,散发出母爱光辉。
那份不属于他的光辉刺痛了他的眼睛,他低下头去,眼泪不争气地流下来,恨自己的敏感脆弱,恨自己没能阻止妈妈和顾海年的结合,恨自己出生在这个没有人需要自己的世界上。
12/44 首页 上一页 10 11 12 13 14 15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