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玦安慰了他,并且在他赌气跑出家门时追了上去,以为他是害怕失去妈妈的爱而难过,却不知他的眼泪里只有一半是伤心,而另一半则是阴暗扭曲的悔恨——
他原本的计划是勾引顾玦上床,然后“不小心”被父母发现,让顾海年和柯妍互相指责陷入反目,从而毁掉这段婚姻,阻止他们再生出一个孩子。可是,整整一个寒假,他竟然贪恋起顾玦身上的温暖,几乎忘记了自己的目标,直到一个新生命悄然出现在妈妈的腹中。
他奔走在寒冷的冬夜,心绪纷乱,不知该如何面对顾玦,如何面对这个家庭,如何面对自己接下来的人生。
他以为自己即将被全世界抛弃,而顾玦拦住他,安抚他,告诉他:“不会的,我不会丢下你的。”
顾玦无法给他一辈子的承诺,但却答应他一起去纹身,在身上留下关于对方的永久印记。
那天晚上,柯墨坐在顾玦的床上绘制两个人的纹身图案,顾玦在一旁看着,夸他画的好,又说:“其实,我觉得,柯阿姨还是很疼你的。她支持你的兴趣爱好,从不强迫你做不喜欢做的事。”
柯墨不以为然:“她只是懒得管我而已。还不如你爸,你喜欢打网球,他直接买下一个体育馆供你玩,有空还会陪你一起打球,这才是支持吧。”
顾玦摇头:“那不是他买给我的,是海思买下了场馆冠名权,既能起到对外宣传作用,又有利于做好政府关系,还方便我爸约人打球谈事。与其说是我的兴趣,不如说是他自己的需要。”
这是柯墨从来没想过的思考维度,听顾玦这么说,他突然觉得这个只比自己大一岁的男孩看问题很成熟,跟自己完全不一样。
两个人肩并肩倚在床头坐着,柯墨用膝盖撞了顾玦一下:“说实话,你比你爸打得好。”
顾玦笑笑,第一次主动向别人袒露起了心事:
“我小时候是在他的影响下开始学网球,但十二岁那年有个省队教练想选我入队,被我爸拒绝了,他不想让我当运动员,告诉我业余爱好不能本末倒置。从小他就一直对我说,他只有我这一个儿子,海思将来会交到我手上,所以我的人生没有容错率,每一步都必须高效完成。后来我就没那么喜欢网球了,把他对我的期望当作了自己的兴趣爱好,初中只读了两年就跳级升高中,高中三年一直是班上年龄最小的人,却还要处处争强好胜,不能让别人把我当小孩看。原本高中也打算跳级的,但高一那年爸妈离婚,我状态受到影响,后来……”
说到这里他停了下来,突然意识到后面有些话不该讲给身边的人听。
柯墨替他说完:“后来,小三带了个拖油瓶来到你家,害你高中跳级的计划没有达成。”
顾玦释然地笑笑,接着略过自己无视柯墨那一年多时间里的心路历程,坦承如今的内心想法:“但后来我慢慢理解了大人们的选择,也想通了一个道理,很多事不是只分对错那么简单。”
看顾玦这副成熟懂事的模样,柯墨突然没来由地不爽。他没有掩饰自己的情绪,冷笑一声,漆黑的眼睛里闪烁出阴鸷的光。
顾玦问他:“你笑什么?”
柯墨盯着手中未完成的纹身手稿,在顾玦英俊的侧脸轮廓上反复描边:“我妈怀孕了,你爸很高兴,现在他不止你一个儿子了。”
*
作者有话说:
玦的价值观:
很多事不是只分对错那么简单,但我尽量做正确的事。
墨的价值观:
一件事不是对的就一定是错的,但无所谓,我就爱犯错。
第17章 整蛊
在营养师一日三餐的精心照料下,柯墨的胃病没再犯过,但人快要疯了。
因为从小到大就没有人教他好好吃饭这件事,他对这件事可以说是毫无追求:
小时候在隽城,跟着妈妈吃单位食堂,跟着爸爸下馆子,爸妈不管的时候他就在家或学校附近快餐店填饱肚子,隔三差五还被丢去亲戚朋友家寄养几天;十六岁一个人去了美国,这些年身边很多留学生都因为受不了国外中餐太难吃而学会了做饭,他却完全无所谓,什么垃圾食品都能对付着吃几口。
就这样一个几乎毫无口腹之欲的人,在饮食方面唯一接受不了的就是口味太寡淡,然而人生就是这么残酷,怕什么来什么,在医院吃了半个月的病号餐已经快吃吐了,没想到出院被顾玦关进霄云公寓,吃的更令人绝望——鱼是清蒸的,虾是白灼的,鸡和排骨是煲汤的,就连猪肝,都是切碎了煮进粥里吃!
油炸食品和辣椒酱他就不奢求了,想来一碟咸菜不过分吧?可就连这么卑微的要求,营养师都不肯满足他,说什么咸菜是高钠食物,吃多了容易得高血压,亚硝酸盐含量也太高,还有致癌风险。
柯墨抓狂:“活着天天吃这些,还不如死了算了!”
听说柯墨开始闹绝食,顾玦只能在百忙之中抽出时间来看他,在听完病号的诉求后,跟营养师商量能不能让他吃顿火锅。
清汤火锅倒是还好,蘸料不能太重口,可以调制比较清淡的麻酱。于是营养师为病号准备了一顿丰盛的火锅大餐,终于把柯墨从卧室里哄了出来,而顾玦也留下来陪他一起吃。
“听高明说你这些天完全没出过门。”顾玦帮他涮了几片肉,夹进碗里,“我是怕你玩失踪才让他跟着你,又没限制你人身自由。天气好的时候就出去逛逛呗,天天在家闷着多无聊。”
柯墨:“想的真周到,这么说我还应该谢谢你喽?”
顾玦忽略他的阴阳怪气,继续提议:“楼下的霄云公园你还没去过吧?很漂亮,春天来了可以去放风筝。公园南门有条路直通海滩,风景很美,现在太冷了,一到夏天就很热闹,到时候你还可以去海边写生。”
柯墨:“夏天?你打算把我像个犯人一样关到夏天?!”
顾玦:“犯人有你这种待遇?”
柯墨冷笑一声:“那我要是跟你签了合同呢?签完能放我走吗?”
顾玦:“你肯签吗?”
柯墨:“你先回答我。”
顾玦:“你先回答我。”
柯墨:“我先问的。”
顾玦:“……如果我放你走,你要去哪?”
柯墨:“关你屁事。”
好好一顿火锅,聊着聊着又变味了,顾玦不想跟柯墨吵架,于是决定保持沉默,又给他涮了两只大虾,帮他剥好虾壳,丢进碗里。
看他没被自己惹生气,柯墨登鼻子上脸:“你还没回答我。”
顾玦依然是一副想要好好沟通的态度:“我要先知道你打算去哪。”
柯墨心不甘情不愿地交换答案:“回纽约。”
顾玦:“为什么不能留下来?”
柯墨:“为什么要留下来?”
顾玦:“因为这里是你的家。”
“这里?”柯墨冷笑一声,“我在隽城住了十四年,在纽约住了快十年,这里怎么就成我的家了?”
一句“家人在哪里,家就在哪里”停留在嘴边,顾玦迟疑片刻,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他已经表态了很多次,希望柯墨能把自己和小羽当家人,但每次一聊到这个话题,最终都是不欢而散的结果。今天难得两个人坐下来好好吃顿饭,他不想破坏餐桌上的氛围。
“你……很喜欢纽约吗?”他换了一个不容易引起柯墨反感的话题,“我只去过两次,每次都很匆忙,没来得及好好逛一逛就回来了。”
两次?柯墨只知道他前不久跑去纽约未经允许把自己所有东西都搬了回来,不知道另外一次是什么时候。
是过去的九年里,他曾经去找过我吗?
按捺着激动的心情,柯墨假装漫不经心地问:“什么时候去的?”
顾玦:“一次是前不久帮你搬家,还有一次是去年年底去找你。但扑了个空,那时候你应该已经回来了。”
柯墨:“……”
果然自作多情了,还以为那九年里有什么自己错过的相遇。结果只是去年年底的事,说到底还是为了专利。
心情又不好了,看着碗里顾玦给自己剥好的虾,觉得连这虾也是为专利而剥的,顿时没了胃口。
前面看柯墨连吃好几只虾,顾玦还在继续帮他剥,剥到一半工作手机响了,一看是徐总助打来的,想必是有要紧事,只好放下虾擦擦手,拿起手机出去接电话。
柯墨丢下筷子,去画室拿了支朱红色颜料出来,挤进自己的麻酱调料碗里,用筷子搅了搅。
顾玦接完电话回来,看到柯墨的小料碗里变了颜色,疑似加了辣椒,他夹起一片牛肉在碗里蘸了蘸,眼看就要往嘴里送。
“哪来的辣椒?”顾玦走过去拦住他,“说了多少遍了你不能吃辣!”
柯墨无辜脸:“这是泰式辣酱,不怎么辣的,不信你尝尝。”
顾玦:“医生特别叮嘱过,你最近要忌口,一点辣都不能吃。”
柯墨遗憾地撇撇嘴:“可是这个辣酱真的很好吃,哥,你替我尝一口。”
说着就把那片牛肉往顾玦嘴边送。
顾玦皱了皱眉,张开嘴接受了柯墨的投喂,然而刚嚼一口就难吃得吐了出来——果然一点都不辣,但有一股说不上来的怪味,有点像是……
靠!根本就不是食物应该有的味道!
看着顾玦怀疑人生的表情,柯墨憋不住了,仰着脖子哈哈大笑,终于把自己给哄开心了。
顾玦意识到自己被整了,赶紧冲去厨房漱口,回来问:“你往碗里放了什么?”
柯墨:“鹤顶红。你马上就要死了,哥,死之前许个愿吧。”
顾玦:“……颜料?”
柯墨:“都说了是鹤顶红。”
顾玦用手指狠狠敲他脑门:“你幼不幼稚!”
柯墨得意:“这么幼稚也能骗到你,你不是更幼稚。”
顾玦:“……”
这不是幼稚,是有点傻。
一顿不太平的火锅吃完,外面天已经黑透了,柯墨走出餐厅,瘫倒在沙发上,一副吃饱喝足后只想装死的模样。
营养师临走前特意叮嘱顾玦,晚上如果吃的比较多,最好让柯墨饭后散散步助消化,不然容易造成胃积食。这个狗崽子今晚吃的的确不少,于是顾玦尽职尽责地把他拽起来,打算拉出去遛遛。
柯墨耍赖不想动,挨了两下揍才乖乖起来换了衣服跟着出了门。
俩人来到附近的霄云公园,在步行道上溜达,身后跟着保镖高明,寸步不离地盯着柯墨。
刚才吃饭时聊到了纽约的话题,柯墨很想问顾玦,这九年多你为什么从来不联系我,也从没想过要去纽约看看我,但他问不出口。
还能为什么呢?答案从自己离开顾家的那一刻起就很明了了,因为两个人从来都不是亲人,也算不上朋友,更做不成恋人。
一切都是自己咎由自取。
此刻,柯墨明白,自己与顾玦,只是被一份专利合同牵扯在一起的“利益相关人士”。
他知道自己不该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但或许是公园的夜色太美了,引人想入非非,他还是忍不住想要试探一下——
“哥。”他声音低低地开了口,“你那次去纽约,感觉怎么样?”
顾玦:“还不错啊,有你喜欢的那种自由氛围。你住的地方也不错,窗外能看到很美的河景。”
柯墨低着头,盯着自己的鞋尖:“那个公寓是花你们顾家的钱买的。”
顾玦以为他又在跟自己阴阳怪气,安抚道:“那是你妈妈买给你的,是你的房子。”
柯墨:“我的意思是,你要是喜欢,也可以去住。”
顾玦心不在焉:“唉,无福消受。公司太多事,周末能让我稍微多睡一会儿就已经很知足了。”
他怎么听不懂自己话里有话?柯墨有点急了:“你又不是非得当这个董事长,我要是你,就把海思卖掉,去过自己想要的生活。”
难得柯墨没有嘲讽自己,而是认真给自己提建议,顾玦很开心,但却无法接受这样的建议:“这是我爸留给我的,我怎么可能把它卖掉。再说了,从小我就知道自己将来要进入海思工作,就是朝着这个目标长大的,虽然谈不上喜欢,但如果现在让我离开它,我真的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
你可以跟我去美国。这句话在柯墨嘴边徘佪了好一会儿,最终依然没有说出口。
他别别扭扭地说:“可以培养点烧钱的兴趣爱好什么的。不然这辈子钱都花不完,多难受。”
烧钱的兴趣爱好,比如买个私人飞机,每周飞趟纽约,探望一下那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弟弟。
顾玦笑笑:“花不完不是正常的么,留给子孙后代啊。”
子孙后代?听到这个词,柯墨心情又不好了。
顾玦将来会结婚,生小孩,当爸爸,当爷爷。很多年后,他会子孙满堂,拥有一个很大的家庭。
而那时候,自己会在哪里呢?
柯墨突然觉得,等回到纽约应该给自己物色一块墓地,以备不时之需。
若干年后,当顾玦在这里事业有成、家庭美满时,冷不丁地收到一张明信片,正面是墓碑照片,背面是墓地地址和一句话:
「如果灵魂是自由的,
此刻我已回到你身边。」
甚至都不用署名,他一定能猜得到是谁。
毕竟,某种意义上,自己也算是他生命里一个很特别的存在。
这么动人的死亡和告白,总值得他为自己掉两滴眼泪吧?
甚至,也许将来有一天,年迈的顾玦回忆往事,多愁善感起来,会搭乘长途飞机,在云端度过漫长的十几个小时,万里迢迢去往地球的另一端,探望一位长眠的故人。
一个白发苍苍的老爷爷,手捧一束百合花,站在墓碑前垂垂落泪,那画面,想想还挺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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