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明,你为什么要回那个福利院?难道你觉得爸爸妈妈对你不好吗?”赵丽玲生气又失望,她自问一直将这个收养的孩子视如己出,从来没有半点不好,可是为什么他还是要离家出走,跑回那个破旧寒酸,满是问题孩子的福利院呢?
郝向明哭着说:“妈妈,对不起……我只是想回去,看,看看弟弟……”他的手掌被尺子狠打了一顿,肿起了半寸高,疼得他头皮发麻。
弟弟被阿姨们打手心时是不是也这么疼,不,弟弟一定更疼,因为他的手总是被打裂了。郝向明心里酸酸的,不为自己,为温乐。
赵丽玲长叹一声,她的眼里也是泪花闪烁。
“向明,”她用失望的语气耐心地说,“妈妈是不是跟你说过,你要和福利院里的人彻底划清界限,彻底抛下在福利院里的过往?妈妈知道,因为血缘关系的原因,你和你弟弟还有着感情,但是妈妈有没有跟你说过,你和你弟弟不一样。你懂事乖巧,好学上进,可是你弟弟呢?打架闹事在整个福利院都出了名的。你难道想和这种以后必定会成为社会垃圾的人混在一起吗?你不能选择你的出身,但是你可以选择你的前途,而爸爸妈妈愿意培养你,帮助你脱离福利院的环境,帮助你成长成才,你怎么可以因为你的弟弟而放弃你的前途呢?你十二岁了,不小了,很快就要读初中、读高中、考大学了,你的每一步都不能错!”
郝向明十分委屈,他非常想告诉养母,他和弟弟相依为命了那么多年,在最艰难的日子里,只有弟弟陪着自己一起度过,他不求养父养母把弟弟也收养了,可是为什么他回去看看弟弟都不可以?
他的眼泪如决堤的洪水一般哗哗地流,赵丽玲看着也心疼。她是喜欢这个孩子的,她希望这个孩子能按自己和丈夫的规划好好成长,可是今天郝向明的做法,让这个骄傲专制的女人非常失望。
一向沉默少言的郝建国也发话了。自古以来,父子本来就相处得别扭,更何况是非亲生父子。
他板着一张脸,严厉教育郝向明:“向明,你妈妈说得对,我们尽心尽力地教育你,培养你,就是为了你以后能过上好的生活,你是非常幸运的,你怎么可以不珍惜,怎么能做出这些让爸爸妈妈如此失望的事呢?爸爸希望你好好反省这一次的错误,保证今后不能再犯了。”
“你爸爸说得对。而且,不仅仅是你偷溜回福利院这件事,还有你不经大人同意就出门这件事,爸爸妈妈也非常失望。外面这么危险,你自己跑出去,万一被坏人盯上,被拐卖了,怎么办?所以今后,为了你的安全着想,爸爸妈妈不允许你不告诉我们,就自己出门,你知道了吗?”
郝向明哭着点头,抽抽噎噎地回答:“知道了…….”
除了答应,他还能有什么选择呢?养父母说得对,他是被收养的,他是幸运的,他怎么可以不珍惜,怎么可以让自己的恩人失望?
见郝向明哭得这么厉害,赵丽玲终于心软了,她替郝向明擦去眼泪,安慰道:“这样就对了,好孩子就要听爸爸妈妈的话。你回去换一身衣服吧,有教养的孩子应该保持衣物整洁。妈妈给你报了一个辅导班,你今晚就去上课吧。”
郝向明点点头,擦着脸回房间去了。
房间的书桌上都是辅导书,时时刻刻地警醒着他:你要好好学习,你要努力争气,你不能辜负你父母的期望,不然你就是不懂得感恩。
而冷暗,也被福利院院长狠狠斥骂了一顿。
“你怎么这么不听话?你怎么能把你哥哥招来?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做,收养了你哥哥的那户人家有多生气?若是他们跟外面的人说我们福利院管理不善,我们这里的孩子不听话,以后还有谁愿意来收养这里的孩子?你简直就是我们福利院的祸害!”
院长边打边骂,教鞭抽在温乐身上,留下一道道红得刺眼的鞭痕。温乐不哭不闹,也不觉得教鞭抽到身上有多疼,因为再疼也疼不过他和哥哥再次被硬生生拆开的心伤。
院长骂累了,打累了,又将温乐扔进了地下室的单人宿舍里关了起来。
在黑暗中,一身伤痕的温乐躺在床上,抱着哥哥给他带来的玩具,还有哥哥给他新折的纸风车,终于哭了起来。一开始他哭得很小声,细如蚊蚋,渐渐的,哭声越来越大,在窄小阴暗的地下室墙壁上回荡着,砸在他的心上,越来越痛。
他紧紧抱着那个玩具和那一小堆纸风车,抚摸着,努力在玩具上寻找哥哥的气息。
他不明白,为什么所有人都不让他和哥哥见面。他不求收养了哥哥的那户人家把自己也收养了,他只想见见哥哥就可以了,可是为什么这么一个小小的愿望都不能实现?难道真的就是因为他不听话爱打架吗?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他今后一定当一个好孩子,无论谁打他,他都不还手。
他从床上跳下床,一手依旧抱着玩具和纸风车,一手大力砸门,哭喊着:“我以后听话,我以后不打架,让我见见哥哥好不好……”
可是没有人理他,他是一个被人厌恶扔进地下室自生自灭的臭虫。
温乐哭累了,喊累了,抱着玩具和纸风车靠着门坐到了地上,蜷缩成一个球。
“为什么,为什么没人理我……你们理理我好不好……我想见哥哥……”他抽泣着,手指在玩具身上摸来摸去,最后在玩具的关节连接处摸到了一张小小的纸条。
这是什么?
他将纸条摸出,拿起滚落在地的手电筒,打开,就着手电筒昏暗的光一看,竟然是一串电话号码。
这难道是……哥哥家里的电话?温乐心里一阵激动,眼泪都不流了,擦了一把鼻涕,抓着那张小小的纸翻来覆去地看,将每一个数字都熟记于心,最后珍惜地放回玩具的关节缝里。
他不能确定这是不是哥哥偷偷给他留下的,但无论怎样,他都要试试。
接下来的几天,温乐表现得出奇乖巧,不吵不闹也不打架,连福利院的阿姨们都奇怪他是不是被福利院长给打傻了。
有一天下午,温乐瞅准了门卫不在值班室,就偷偷溜了进去,利用值班室里的那部电话拨下了号码。
“嘟——嘟——”
电话的嘟声很慢,但温乐的心跳很快,他不知道,如果接电话的那人不是哥哥的话该怎么办,会不会又给自己或者哥哥惹了麻烦。
嘟了几声之后,电话接通了,一声“喂您好”传来的那一刻,温乐的心脏一停,接着剧烈跳动,几乎要冲破胸膛。他的眼泪奔流而下,他的身体颤抖不已。
“喂,”温乐哽咽着说,“哥哥,是我,我是乐乐……”
那一通电话,再次将分隔两地的温乐和郝向明联系起来,就像一根救命稻草,拉起了两颗碎裂又愈合的心。
这样的联系就持续了好几年。
这样的行为是有风险的,两人经常说没几句就得匆匆挂断,然后偷偷跑回各自的房间或者地下室里,装出一副什么事都没发生的样子。像一场异地却同时进行的冒险之旅,参加这场冒险的两个主角是互相牵挂的一对兄弟。通过电话,他们能了解对方的近况,也能互相安慰,鼓励对方好好生活;也通过电话,温乐知道了郝向明住在哪里,在哪里上学。
而今天,郝向明借口要买辅导书,从养父母那里得到了单独出门的许可,而温乐,在先前的电话联系中知道了郝向明的安排后,也偷偷翻墙跑了出来。温乐一点也不怕会被福利院的员工发现,反正福利院里的人都不喜欢他,都巴不得他死了才好,省得老在福利院惹是生非。所以即使知道他偷跑出来,也不会有人管的。
他们约定好在市郊的弘福寺见面,在这新春之际,一起为来年祈福。
听了温乐的祈福后,郝向明拉住他的手说:“谢谢乐乐,佛祖也要保佑我们乐乐平安健康呀。”
两人相视而笑,眼里都是对方最可爱的模样,虽然有着一样的相貌,但他们眼中的对方都是更好看的一个。
如来佛祖端坐着看他们,面目祥和,捻着佛指,施予这对双生子少有的慈悲;大殿里烛火摇动,经幡翻飞,这样安静的共处时光对温乐和郝向明来说珍稀又神圣。
跪了一会儿,两人才拉着手一起从蒲团上站起,出了大殿的门后,便又是即将分别的时刻。
温乐难过,拉着哥哥的手一路沉默不语地送哥哥公车站,他很舍不得哥哥走,可是他知道,郝向明从养父母那儿骗来的时间是很少的,如果不想被那两个大人发现他和哥哥的秘密,他只能忍痛和哥哥暂且分别。
而郝向明,也十分心有灵犀地一言不发。他心里的难受,不比温乐少半分,但他无能为力。
相聚时离别更难,两心相贴世不容。
公车来了,郝向明也要上车了,他拥抱了一会儿弟弟,将手伸进了弟弟的口袋里,然后红着眼眶,一言不发地上了车。
虽然知道两人今后还是可以见面的,但看着哥哥离开,温乐也是伤心的。他擦擦了眼角后,双手插进口袋里,要去另一个公车站坐车。他这才发现,方才哥哥抱自己的时候往自己口袋里放了个东西。
他掏出来一看,惊得目瞪口呆:那是一部他只在电视广告上看到过的手机。
那个时候的手机还是一种奢侈品,电视广告上显示的价格高得温乐无法想像。温乐不知道哥哥从哪儿弄来这么多钱买手机的,也不知道若是哥哥的养父母知道哥哥给自己买了手机会对哥哥怎么样。
他捧着那个黑色小砖块一般的方匣子,平生第一次这般不知所措。
这时,手上的小方匣子传来了叮的一声响,温乐观察了一下,觉得应该从中间有条大缝那里翻开,便这么做了。
他看到手机荧幕上有一条消息,上面写着:乐乐,这是哥哥给你的新年礼物,以后你就不用偷偷去值班室打电话了,我们可以随时联系。希望你喜欢这个礼物。
温乐抱着手机,就像抱着这世上独一无二的宝物,一会儿举起,一会儿细看,在大街上转圈,小跑,几乎要蹦哒着跳起舞来。
这是哥哥给他的礼物,有了这个礼物,他就再也不用和门卫斗智斗勇,再也不用在地下室里翻来覆去地煎熬了。他可以随时联系哥哥,随时告诉哥哥自己在做什么,也能随时知道哥哥过得怎么样,更重要的是,他能随时告诉哥哥自己有多想他。
他欢喜地看着那条讯息,将每一个字都记在心里,这一天是这么多年来最快乐的一天。
他看着手机按键,回忆着广告里的人是如何使用手机的,然后琢磨了半天,才终于一个键一个键地慢慢敲,给哥哥回复了一条讯息——
哥哥,谢谢你,你送的礼物,我真的很喜欢。
第16章 【已修改】
自从有了手机之后,温乐和哥哥的联系不再是间谍活动般的偷偷摸摸了,他不用再时时刻刻盯着值班室门卫的去向,也不用再拨号听到嘟声后忐忑不安地想那头接电话的人到底会是哥哥,还是哥哥的养父母,不用担心他们会不会发现些什么,发现哥哥和自己偷偷联系的事实......他可以抱着手机,光明正大地躺在地下室的床上给哥哥发讯息,打电话,和哥哥隔着长长的距离一起笑着。
这个曾经让他恐惧又厌恶的地下室,因为有着哥哥跨时空的问候,成为了他最不舍得离开的地方。
“哥哥,这个手机是不是很贵啊?”他躺在床上抱着哥哥送的玩具问。那些玩具已经很旧了,可是他仍然舍不得扔。有哥哥的声音贴着耳朵响着,他能哄骗自己,他现在怀里抱着的就是哥哥。
“没有很贵,我买的是最简单的款式,不是电视广告上那种功能花里胡哨的款式。”
“那你是从哪里得来的钱?你爸爸妈妈不会给你钱给我买手机的吧?”
“他们平时会给我一些零花钱,如果我期中期末考考得好,也会给我奖励,我把那些钱都攒了起来,然后给你买了这个手机。因为我想经常听到你的声音,想知道你过得怎么样。”
温乐听得心里暖暖的,仿佛在这黑暗狭窄的地下室里也得到了天上暖阳的眷顾一般。
哥哥对我真好,他想。而且哥哥真的好聪明,读书真棒。
他对郝向明说:“哥哥,谢谢你,以后,我也要挣钱给你买很多很多礼物。不,我要挣钱在你家那边买个房子,那样我就能天天见到你了,让你躲都躲不开,你爸爸妈妈也拦不住。”
“我怎么会躲呢?”郝向明哈哈大笑起来,“要是那样就好了,我还是喜欢和你一起住。这几年,没有你睡在我身边,我真的,很不习惯……”
温乐听得眼睛都湿了,擦擦眼睛,说:“我也是,哥哥。”
其实他们每天晚上都会互发短信,互道晚安,可是讯息文字哪怕再温情,也比不上两人躺在一起时的炽热。他们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如儿时那般躺在一起小声说话,一起手把着手进入梦乡。
电话那头传来了关门声,郝向明的呼吸声陡然一停,当即将声音压得低低的,飞速说道:“乐乐,我爸妈回来了,我必须挂电话了,我们下次再聊吧。”
温乐还未来得及回答,郝向明便匆匆挂断了电话,突兀得让人诧异。但温乐不介意的,因为他知道哥哥是迫不得已才这么做的。他甚至想像得出电话那头的哥哥将手机藏在了什么地方,然后在养母推开哥哥房门的那一刻装出一副认真学习的模样,就像福利院那台老电视上播放的电视剧里演的一样。
他一点也不怪哥哥,因为他知道,哥哥是在保护他们的秘密。
他摸索着手机的荧幕,喃喃道:“哥哥,下次再聊。”
郝向明透过好好念书、好好考试的方式从养父母还有学校那里拿到了奖励,给弟弟买礼物,而温乐则透过捡破烂换钱给哥哥买礼物。他已经学会了怎么撬锁,即使地下室的门每天晚上都会被看寝老师锁上,他也能轻松逃出来,然后翻窗翻墙,到福利院外一个一个垃圾桶地翻,找可以换钱的回收物。
他总一整晚一整晚地找,赶在破晓之前将分捡出来的垃圾送去垃圾回收站换钱,抢在看寝老师发现之前奔回地下室里,眯一会儿后再被看寝老师大力拍门弄醒。
这样挣钱是很慢也很累的,冷暗的眼睛下总是两团乌青,可是他很高兴也很满足。
每晚坐在地板数着藏在床底下盒子里的钱时,他都觉得很兴奋:今天又给哥哥挣了五块钱呢。
在郝向明考完小学升初中拿到市重点录取通知书后,他们终于又摸着机会,见了一面。
那天,他们约在市里的一家肯德基里,温乐请哥哥吃一个全家桶来庆祝哥哥的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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